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还未走出大门,便被薛砚开口叫住:“诸位想去哪?”
他语气淡淡,脸上甚至还挂着轻浅的笑意,可没有一个人敢再往外再行一步。
简直比动怒的梁王殿下还要吓人。
李见瑜的状态很不对劲,垂在身侧的手隐忍地握成拳,不住颤抖,好像十分痛苦,但身上却没有任何受伤或中毒的迹象。
“寄松,送你家殿下去休息。”薛砚有条不紊地安排,待他们离开,又问,“薛二公子,船上可有大夫?”
薛盈立即反应过来,忙不迭道:“有有有!”
出行的一切事宜都是他准备的,若李见瑜出了事,他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自然是无有不应。
大夫赶来后先是验了毒,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去查看李见瑜的状况。
听到菜里无毒的结果后,薛盈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有些棘手。
薛砚却坚持认为问题出在这道菜上。
“烦请二公子将经手过这道菜的所有人都带上来。”
薛盈是知道他身份的,加上此事毕竟是他的疏漏,因此不敢多言,立即吩咐人照办去了。
可旁人不这么想。
“大夫不都说了菜里没有毒吗?兴许是梁王殿下身体本来就有些不舒服。”
一旦有人开口,有着相同想法的其他人便开始随声附和。
他们方才被薛砚的气势震慑住,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反应过来,发觉自己被一介男宠牵着鼻子走,心中自然不满。
觉得薛砚是小题大做,借着梁王的势耍威风。
薛砚冷冷瞥去一个眼神,不容置喙道:“诸位有什么意见,等殿下清醒了再说也不迟。”
至于现在,哪都别想去。
菜里或许没毒,但费心把这道菜送到李见瑜面前的人,一定知道为何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直到此刻,这些纨绔子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王殿下的宝贝疙瘩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嫌疑人看待。
不知等了多久,薛盈带着位身材敦实的厨子走了进来,看似轻轻一推,却轻而易举让胖厨子摔个趔趄。
“方才忘了同公子说,原先拟定的单子上是没有狗肉的,除了掌勺的师傅,我想应该没有人能轻易更改菜品。”说起这事薛盈就来气,“还以为是个什么有胆色的家伙,结果一看见我带着人过去就被吓跑了。明月楼招了你这么个人,我若是东家,非得气死不可!”
“二公子,小人冤枉啊!”胖厨子连磕几个响头,“是采买的老周说最近牛肉不好买,弄了点狗肉来叫贵人们尝尝鲜。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的东西,小人也做不出来呀!”
他们只想着是菜出了问题,却没料到,源头在采买的人身上。
薛盈一愣,踹了他一脚:“那你跑什么?”
胖厨子讪讪道:“公子您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小人能不怕吗?”
薛砚正欲再问,本该在李见瑜身边照顾的寄松忽然跑回来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他听得蹙起眉头,随即对众人展颜一笑:“王爷已经醒了,误会一场,诸位且散了吧。余下的事就有劳二公子费心了。”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薛砚的笑脸在转身后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一面疾步快走,一面同寄松询问状况:“不让大夫进门是什么意思?”
他走的很快,寄松得小跑起来才能跟上:“殿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了好大的脾气,任谁敲门都只有一个‘滚’字,小人也是没办法,只能来请公子帮忙劝劝。”
真是惯的!
看到薛砚,船医如蒙大赦,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正想请他进去劝一劝梁王殿下莫要讳疾忌医,一抬头,就见这位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不带一丝停顿地上前踹开了房门。
船医:“……”
寄松贴心带上房门,宽慰道:“不妨事,公子来了就好。”
……
“李见瑜,真是长本事了,谁教你冲人乱发脾气的?”
房间里一片狼藉,尤以进门的地方最为杂乱。
薛砚是兴师问罪来的,可看到蜷成一团挤在床榻一角的李见瑜,心又不自觉柔软下来。
走近后,可以清楚看到平日生龙活虎以调戏他为乐的男人不住发抖,可纵使再难受,他也咬紧了牙关没发出半点声音。
薛砚无奈叹气:“忍耐不会减轻你的痛苦,让大夫进来瞧瞧好吗?”
李见瑜像是没听到,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发出难耐的喑哑声音:“出去!我没病!”
“阿瑜……”
“我说出去你听不懂吗?”李见瑜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猩红,如同一只饱受折磨后被人侵犯领地负隅顽抗的野兽。
薛砚为数不多的耐性即将耗尽。
这倒霉孩子真是欠收拾!
他三两下将虚弱脱力的李见瑜制住,跨坐在他腿上,借着身体重量,将人牢牢压在榻上动弹不得。
两人的角色立场顷刻掉转,薛砚很不君子地捏着李见瑜下巴将他的脸掰正,审犯人似的不近人情道:“问什么,答什么,懂?”
薛砚并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第一个问题随之而至:“狗肉无毒,为何你吃了会这般难受?”
李见瑜一听那两个字,便又止不住颤抖起来,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最不愿让薛砚看见自己不堪的样子,可薛砚偏要将他抽丝剥茧,窥探他的一切。
“哥哥。”李见瑜拉到面前抱住,埋首在他胸前,“我不是故意的。”
薛砚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李见瑜得到安慰和鼓励,蹭了蹭薛砚的手,接着说了下去。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屋里太闷了,它只是想出去玩。母后说那是御膳房做的新菜式,我不知道那是它,我把它吃了,我把它吃了……”
薛砚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循着记忆慢慢拼凑出了真相,背后不寒而栗。
“它是谁?”他艰难问道。
李见瑜不答,自顾自说着:“好吃吗?真好吃。当然了,这可是我的朋友……不,不对,我没有朋友。哥哥,好孩子是不能有朋友的。”
薛砚无法想象这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究竟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赵君柔,果然是他们的好母亲。
薛砚眼中泛起一股冷意。
为自己不值,也为李见瑜不值。
“没事了,没事了……”
薛砚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能抱紧他一遍遍安抚,直至半边身子都麻了,才从沉睡的李见瑜身边悄然脱身。
深夜,水面风平浪静,船上更是悄无声息,守在外头的寄松和船医背靠着背打起了瞌睡。
薛砚走出房间,准备独自找薛二公子要人去。
寄松于睡梦中猛地一点头,霎时清醒过来,下意识朝李见瑜房间的方向看去。
他家殿下完好无损站在门前,望着远处消失的背影扬起嘴角,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跟上去,别被发现了。”
……
薛砚走了没一会儿便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整艘船都安静得过了头。
他朝暗处瞥了一眼,索性改换方向,走到了无人的甲板上。
这里无处藏身,跟着他的人只好从暗中走了出来。
薛砚停下脚步,头也不回:“是赵君柔派你来的?”
对方诧异了一瞬,惊讶他为何能猜到真相,且直呼皇后名讳。但诧异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带着必杀决心的杀手很快举起手中兵刃朝薛砚刺去。
可惜他的运气着实不太好,碰上了薛砚心情奇差的时候。
更何况他是赵氏派来的人。
所谓冤家路窄,正愁没处算账呢。
寄松赶过来时,正好看到他们光风霁月的美人薛公子满脸平静地往运河里丢东西。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丢的是个人。
丢垃圾似的把人丢下去以后,薛砚捡起地上染血的长刀,十分嫌恶地往外一抛,跟着一起“噗通”落入水中。
血腥味顺着夜风飘进寄松鼻子里,而杀人抛尸如砍瓜切菜般平静地薛公子正苦恼地看着自己见了一身血的外袍,似乎想不出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处理掉。
“既然看见就别藏了。”薛砚忽然出声道,“甲板也脏了,劳驾帮忙收拾一下。”
寄松认命般从暗处走出来,装傻充楞:“今天月亮还挺圆的。”
薛砚笑而不语。
今夜河面上雾蒙蒙的,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辰。
他伸出食指抵在唇边:“你什么都没看见,懂?”
寄松:“……”
他有说不的权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