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还没亮。
林亦玟被自己别扭的睡姿整得手臂发麻，撑着疲惫的身躯起身坐直，缓了一下，就着窗帘缝隙处的月光环顾四周。
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下一秒，几个小时前的记忆被快速加载。
她霎时满脸通红。
这次怎么没断片！
啊啊啊啊啊啊啊！
断掉啊求求了！！！
以后不喝酒了，发的什么疯！
丢死人了。
林亦玟在一旁的大衣口袋里找到了手机，时间还早，可以趁着江一铖没醒先溜出去。
不然这样见面多尴尬。
都臭了！
但是，口袋里的光盘呢？
林亦玟在昏暗的房间里提着大衣一顿翻找。
她记得下午是先把它妥善安置在了兜里才进的心痂。
今天出门没带包，还好这件大衣外套口袋又大又深，不至于要拿着一个小东西跑去套张旭的话。
难道是被江一铖给截胡了？
虽然是他的东西，但也算送出去了，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真小心眼儿。
算了，以后再说，还是先逃离第一现场吧。
林亦玟拿起外套，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确认了目标所在位置就准备起步。
结果人还没迈两步路，一个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糟糕！
江一铖给林亦玟在卧室里开足了暖气，外面客厅连着阳台的穿堂风一过，冷得她直哆嗦。
她屏住呼吸，在原地反复观察着沙发上的身影。
好像没什么反应。
这睡眠质量可真让人羡慕。
想到了昨天下午在悦音工作室还没听完的光碟，以及今天会到货的读取器。
那可是她的生日礼物！！
林亦玟在客厅的几处置物柜上东张西望，又蹑手蹑脚地去到书柜附近查看了一番。
可惜除了被随手丢在玄关处的车钥匙和书桌上散开的几本书外，整个家干干净净的。
如果是被江一铖刻意收起来了，那她自己没头没脑的肯定找不着。
林亦玟有些丧气，走到鞋柜旁，把她穿来的鞋子给拎了起来，准备尽可能降低噪音，先出门再换鞋。
昏暗的客厅，躺在沙发上的人突然开了口。
“这么着急跑啊。”
江一铖刚刚就醒了。
他就着黎明的光瞥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室内各个地方晃悠，不知道她又想干什么。
“啊，那个，你醒啦。”林亦玟心虚地把鞋子放了下来。
她原本想装作一个断片的无辜平民和主人家打声招呼就跑，但是看到眼前的男人缓缓起身靠在沙发上睡眼惺忪的魅惑模样，昨晚在同一处发生的事情让她顿时脸颊发烫。
根本藏不住。
江一铖用手机点亮了客厅的灯，走过来把原先盖在身上的大衣给她披上，“外面没开暖气，怎么脸也这么红。”
“啊，可能……可能我对酒精过敏。”林亦玟紧握着双手抿着唇，把他递过来的外套挂在了玄关处，“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您了。”
“过来。”江一铖走到餐桌旁，打开了冰箱门，“吃了早饭再走，想吃什么？”
“我身上都有味了。”她申诉。
这样印象会很差的！
“酒精过敏啊？连着两天宿醉，小姑娘真是命大。”江一铖随意收拾了阵，按下了煮水键，没一会儿室内就响起了烧水的声音。
空气里充斥的杂音让她缓解了些许尴尬。
“现在整个家都是味儿，你不打扫干净再走，对得起好心收留你的我吗。”
“你可以把我丢在马路上......”她嘀咕，“自己捡回来还嫌弃我。”
“可以啊，林亦玟，看来这么些年，经常在外面鬼混啊。”
“没有，就这......”
“你别说就这两次，还都被我给碰上了。”
“确实。”
“......”
江一铖也不和她争论了，举起一袋速冻食品朝她晃了晃，“小笼包配豆浆，吃不吃？”
“嗯。”
“大点儿声。”
“……吃。”
“去收拾一下自己，二十分钟后上桌。”江一铖给她瞟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林亦玟走进去关上了浴室门，捧了一把冷水冲了冲脸上的红晕。
妆都花完了。
算了，认识这个脾气极差的渣男时自己都还不会化妆，问题不大。
虽然那时候脸上的胶原蛋白比现在多得多。
她对着镜子尽可能地把自己整理好，算了算时间打开门，厨房里的香味已经漫得整个屋子都是了。
“你怎么没开抽油烟机。”林亦玟走过去看着手忙脚乱的江一铖，没忍住笑出了声，“家里全是小笼包的味道。”
“啊，忘了。”江一铖顿了一下，像是没睡醒，而后对着按键感应处挥了下手。
“没事，挺香的。”看着对方有些局促，林亦玟自己反倒放松了下来，“厨房设备都还挺高级，不常用吧，江老板。”
“彻底清醒了？”江一铖不怀好意地瞥了她一眼，“昨晚的话还记得多少。”
林亦玟微微一愣，很快地恢复到断片的状态：“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酒品很差的。”
“那可惜了，本来都答应给你加薪了，看来林小姐不需要了。”江一铖把制作完成的豆浆倒了出来，端到餐桌上放好，“很烫，等我出来一起吃。”
“好。”林亦玟看着他走进卫生间洗漱，自己坐在餐桌旁盯着香味扑鼻的圆润包子发呆。
什么升职加薪，糊弄谁呢。
但是，昨天，好像是他先亲了自己？
亲......了？！
林亦玟不禁瞪大了双眼。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
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啊！！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
根本想不起来！！！！！！
血亏！
刚刚醒来都时候脑子里只加载了回到公寓后发生的事情。
酒吧里……
酒吧里还有什么？
到底什么情况！
醉酒的明明是她，他又没喝！
所以？
林亦玟嘀咕着，自己算是被他刺激了后来才发的疯？
那情有可原吧。
情有可原。
没事，小风浪。
都是小风浪。
那既然现在不记得了，待会从哪里开始提好呢。
要不什么也别说了，就单纯地感谢他没让自己露宿街头，还连着两天......
可是光碟去哪儿了？
林亦玟深深叹息。
也不好和江一铖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去了趟悦音工作室。
待会儿又被误会成一直在怀念他……
她左顾右盼间，瞅到了书柜里被自己剪了一半的那张相片，还好好地被放在昨天的位置。
他应该还没发现。
那还是不要自首好了，江一铖没事也不会去拆一个旧相框。
本来就是不想看到才盖起来的，那半张自己岂不是有没有结果都一样。
“想什么呢？”
江一铖看着坐在椅子上躁动不安的人，眸光亮了些，心安理得地在她对面坐下。
“没。”林亦玟嗫嚅道，“等你。”
她抬眼。
眼前的人把清晨的胡渣清理了一番，发梢处还残留着些许水汽，可能是没休息好，眼里的疲惫比之前更重了些。
但是这张脸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好看。
这个早晨像梦一样。
初升的太阳已经映在对面楼的玻璃窗上了。
林亦玟突然感觉心情也跟着晴朗起来。
“我们竟然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眼底含笑，对上他的视线，“上一次，还是高二寒假在谁的生日聚会上。”
“是喔，时间真快，当初滴酒不沾的小姑娘现在轻车熟路夜夜买醉。”江一铖把杯子盛满豆浆，推到她跟前，“也不怕被坏人拐走。”
“我都说没有了。”林亦玟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感觉顺着喉咙涌向全身，“前天晚上是跟着公司的安排，虽然没多大意义，但是张心颖认识那个小卷毛，骂几句总是会安分一点，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
“哦？那我这个当事人还要谢谢你了。”江一铖轻轻挑眉一笑，“那昨晚呢？”
“昨晚......昨晚是......”看着对面的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林亦玟顿时有些心慌，一下子找不到好的借口，“昨晚是碰巧路过，就想着去给张老板道个歉，毕竟上一回在酒吧里给人家惹麻烦了，多少影响了他的生意。”
呵，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才惹的麻烦。
江一铖若无其事地把两个小笼包丢到了自己嘴里，“哦，那你还挺有良心。”
“那是吧，毕竟单俊钡是心痂长年的VIP，每次的消费都不低，张老板这样一口气免了好几单，损失可不小。”林亦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察觉不妥为时已晚。
“你和单俊钡是什么关系？”江一铖紧盯着她，不给她任何眼神逃避的机会。
“就......就是朋友。”林亦玟被他盯得心跳加速，在心里又一次问候了单公子全家。
全托单俊钡立的垃圾人设，同框一次，日后走到哪儿都要解释一番。
甚至有点洗不清的嫌疑。
“什么朋友？”这次，江一铖加了点耐心，“什么朋友，关系好到能这——么——了解对方？”
“……”
没多了解，就是比他了解而已……
“普通朋友，他之前来我们学校交换认识的，人挺好的，也很会玩，大家都是临安人就......”林亦玟越说越觉得不对，自己为什么要主动解释这么多。
“很会玩？”江一铖把放在桌子中间的包子碟一筷子扯回自己面前，颇有些护食的意味，“哪种会玩？”
“就是，普通的，和三五好友一起出门踏青，寻找带编号的王室鸭子，去博物馆感受历史沉淀，一起研讨学术论文的，会玩。”林亦玟伸长了手去夹那盘小笼包，她试图把话题转移回江一铖身上，“我们都是很纯粹的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每天就是学习，学习，学习而已，毕竟期末可不好糊弄。不像某些人的大学生活异常丰富，抽烟泡吧打架斗殴，还......”
又想到了昨晚脑补的那个场景。
林亦玟不免啧啧了起来。
她已经忽略了自己后来又干了什么事儿，但是发疯的起源记得一清二楚。
“还什么？”江一铖嘴角的弧度轻蔑，等着她自己说出来。
“就，男人嘛。”林亦玟倒是平心气和。
她看着眼前这副上等皮囊，确实是常年受异性追捧的那类，如果活得张扬点，那每天倒贴的漂亮姑娘自然是不计其数……
“理解。”她表示认可。
“理解？”江一铖语气不善，颇有些蒙冤后的恼火，“你理解什么你理解？”
昨晚就不该轻易放过她。
“我不理解。”林亦玟看着氛围不对，马上改口，“我当然不理解。”
“真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不记得了。”
“那张旭说的鬼话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候还没喝多。”
林亦玟低着头吃着早饭，明明是他的丑闻，怎么好像变成自己难堪了。
沉默了片刻。
江一铖叹了口气，像是询问，又像是陈述：“你信他？”
林亦玟秒回：“不信。”
对面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怎么说的。”
“就是……就是，解，解了扣子？”林亦玟有些尴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大清早提这茬子事儿。
江一铖：“哪里的扣子？”
“不知道，反正上手了啊。”林亦玟低头抿了一口豆浆，觉得刚刚应该大声答：信！
都上手了。
上手了！
“......”江一铖慢条斯理地掰开了一个小笼包，“因为那人突然跑过来，袖口那颗硬质廉价的树脂扣划到我了，我只是想提醒一下她，不要伤及无辜。”
“树脂材质怎么会划伤，怕不是划到你心里去了。”林亦玟压低了声音，心里脑补着他是怎么被对方占的便宜。
张旭不是说他被亲到了吗？
亲哪儿了？
那个女生真该死！
又觉得他们现在不是探讨这些的关系，林亦玟便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江大校草不用解释，大学的时候肯定要比高中那傻逼劲儿受欢迎嘛，出门在外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应该的，应该的。”
江一铖意味深长地轻抿着嘴，看着眼前人不带妆的纯净脸庞和一头凌乱盘起的长发，正低头闷着气一口一口地塞着包子，他不禁弯唇笑了笑。
他很喜欢这样的早晨。
过去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孩大多都显得无比精致。
喷着猛烈的香水，富有目的性的靠近。
言语间满是矫揉造作，只为了吸引谁的注意。
江一铖昨晚就记起了林亦玟所说的那幕场景，并没什么新奇的事情，只是换了个方式拒绝。
那天的聚会他是准备提前离场的，毕竟第二天还要和导师汇报项目进度，和派对主角也不算熟，就是被室友架过去凑了个热闹，全程没敢碰几滴酒。
酒吧里灯光暧昧，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一阵刺鼻的香水味包围。
或许是酒精上了头，跑过来的女孩异常主动，手腕处的装饰扣不停地拍在他脸上，一头毛躁的长发也跟着缠在他的脖间。
江一铖顿感不悦。
但动荡的内场音乐似乎把他的冷漠给淹没了。
他觉得一个女孩在外面这样放肆确实不安全，不如借此机会给她个警醒。于是顺势拉过她的手，先把手腕处那恼人的问题处理了，换了一种更为轻浮的语气回复她的邀请。
结果还没开始正式发挥，这妹子就起身跑了。
自己还被泼了一身酒。
效果奇佳。
后来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江一铖没想到这个小插曲会在若干年后传到林亦玟的耳中。
这些年学校里流传了很多不同版本，不知道张旭那条狗到底把自己描述成什么畜生了。
她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不过她在意，总归是好事。
“林亦玟。”江一铖认真地喊了她一声。
“嗯？”林亦玟正把杯子里的豆浆喝完。
在刚刚他沉默那几分钟里，她眼疾手快地把最后几个小笼包都塞到了肚子里，现在吃饱喝足了，脑子会好用不少，“吃饱了我收拾吧，看着江老板不常下厨房。”
“不用，有洗碗机。”
“行吧，那我给您结个账？叨扰了两天了，就算是老同学也不合适。”林亦玟装模作样地拿出手机，何况还是有恩怨的老同学，连微信都没加。
总不能太跳跃。
“林亦玟。”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某种压迫性，直截了当：“你希望我怎么做？”
林亦玟沉默了几秒。
昨晚是情绪在作祟，今天的她异常清醒。
叹了口气，她对上他的双眸，直言道：“江一铖，从十七岁开始算，我们已经快十年没联系了。期间又是大学又是工作，我变了很多，你也变了很多。”
“我承认我喜欢过你，但是，应该是十七岁的你。”
“后来那段时间，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确实也没有回头路了。我之前看到过一句话，两个相互挂念的人不该失去联系的。我和你，我们之间，没有错过那回事儿。就只是，没对得起老天的好意。”
“你还记得吗，以前学校食堂也有小笼包，我起得晚买不到，你总给我带。”
“谢谢你的早饭。我觉得我可以翻篇了。”
林亦玟的眼眶有些湿润，在她短暂的人生乐章里，眼前的这个人，一直都是最滚烫的那章。
这是一场极其漫长的告别，情绪有些没控制好。
“不用。”林亦玟摆手，没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我就是有些高兴。”
“江一铖，我们十年前就没在一起，所以谈不上什么其他的。就只当是朋友间的冷战，现在可以和好了吗？”
男人脸上的温柔凝结在了眼底，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一副迁就纵容的模样。
“好。”
从十五岁的尾巴第一次在烈日下见到这个女孩开始，他勇敢过，也迟疑过。
这次他不想再那样轻易错过了。
既然她开口了，那就先当朋友。
只要她在身边，什么都不着急。
“那，朋友，加个微信。”林亦玟试探性地伸出手机。
“你打开手机号搜索权限，我加你。”江一铖一脸吃了闭门羹的模样。
他早就试过了，这小姑娘竟然给关掉了。
“哦，骚扰信息太多，给关了。”她解释道。
“还挺受欢迎。”
“中介，推销，卖保险。”
“自信点。”
“行，以后都开着了。”
“已经加上了，可以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