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几天林亦玟加着班把之前欠下的工作都给补齐了。

江一铖偶尔给她发了几条无关痛痒的信息，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还有些不习惯，像是一个心心念念的意象突然有了宿主，这个宿主还会主动和自己搭话。

确实没法马上适应。

倒是张心颖，周五结束出差一回公司就拉着她去吃午饭，一路上不停地八卦那天从日式料理店离开后她和江学弟有没有发生什么。

张心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宽慰着她：“都是成年人，压力不要太大。”

林亦玟尴尬地摇了摇头，她也很诚实，那天晚上确实没发生什么。

事实证明自己的体质并不会因为醉酒失忆，毕竟第二天的宿醉醒后该忘的根本忘不掉。

“我可以吃药。”

这个迷糊声音又在记忆深处响了起来。

最近有点频繁。

林亦玟你有病啊！！

有病就吃药啊！！！

你告诉他你可以吃药干什么！！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病是吗！！！

丢死人了。

张心颖见她盯着午饭失神，一直没说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找事儿般地给自家学弟再添了点柴火：“那晚你躺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可能没注意到。”

林亦玟：“嗯？”

张心颖：“本来江学弟都要带你走了，李津之突然醒了，就是那个小卷毛，他拿着你嘲讽了一番，结果被我们铖哥狠狠地给揍了一顿。”

林亦玟有些惊讶，她确实没印象了，只记得现场环境很吵，她累得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张心颖看着她将信将疑地样子，索性放下筷子比划了起来，“不止一顿，贴心的江学弟中途还怕你着凉，给你脱了外套盖着，转身又回去继续教训小卷毛。那人也是嘴欠，自己被提溜着根本不好还手，还一直逼逼叨逼逼叨的。他讲一句，咱们铖哥就给他一拳，别提多帅了，我和曲总都看呆了。”

张心颖还在激动地描述之后的画面，顺便告诉她第二天对方一行人上门求饶被拒的消息。

林亦玟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地予以回应，思绪却渐渐飘远。

她感到非常遗憾。

想起了十六岁末尾的那场春季大雾。

这么多年过去了，心上的那个陈旧伤口，现在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开始愈合。

喝酒误事！

回到办公室，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林亦玟：你受伤了吗？」

对方秒回。

「江一铖：？」

「林亦玟：那晚在日料店你是不是和同学打架了？」

「江一铖：这么久才问，疤都掉完了。」

「江一铖：是那条狗单纯被打。」

「江一铖：现在还想来公司谈合作，我们不追责就不错了。」

「林亦玟：看来人没事。」

「江一铖：怎么，担心我？」

「林亦玟：是想谢谢你。」

「林亦玟：谢谢。」

「江一铖：不客气。当初把那胖子也打一顿，就没后面那么多破事了。」

「林亦玟：会被退学。」

「江一铖：我下手有轻重。」

林亦玟笑着锁上手机。

以后自己都不喝酒了。

坚决不碰！

晚上，还没过零点。

江一铖的电话响了起来。

林亦玟车祸那晚在医院醒来后，就把他的号码给存了下来。

一小时内这个号码有近百个未接来电，除了他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她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自己从来不是社恐，但现在竟然有些不敢接他的电话。

脸上还有些发烫。

大概是刚刚洗澡的时候水温太高。

况且，这大晚上的，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保持点距离。

林亦玟在电话快要挂断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按下了接听键。

装作是刚刚赶到的样子。

“这么晚了，忙什么呢？”江一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他似乎还在外面，电话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不知道是不是才结束一天的工作。

“刚洗完澡，没来得及。”林亦玟面红耳赤地说着谎。

“以后别这么晚洗澡，容易感冒。”

“好。”

两边都沉默了一阵。

随着几声轻咳，那些吵闹的声音消失了。

他格外清晰的声线传来：“本来还怕你睡了，明天是三月末最后一个周六，有时间吗？”

虽然不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但林亦玟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怎么了吗？”

江一铖倒是坦诚：“给你补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趁着三月还没过完，也不占用工作时间。”

“周六呗，有空吗？”

林亦玟高兴得在房间里无声地手舞足蹈起来。

那张光碟确实在他那里吧。

她依旧故作镇定：“那是必须要赴约的，你都欠了我多少年了。江大校草的十七岁，姐姐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嘿，别提那次社死的场面了好吗。林亦玟，你是不是真的缺根筋？你既然那时候喜欢我，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事儿，真不怕我和哪位女同学看对眼直接好上了啊。”江一铖的语气里尽是不满。

他到现在也不理解，这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

2012年9月30日，江一铖的十七岁生日。

同样是个要上自习的周日。

林亦玟一早就给他发了个预告，表示今晚会有个超级大惊喜等着他。

江一铖在教学楼里一整天都没见到她人影，不知道这小姑娘到底在忙些什么。

晚自习下课后，林亦玟在18班的后门守着，拽着他来到了离教学楼较远的那个400米操场。

本来少年还有些害羞脸红，以为只是他和她两个人。

等江一铖到了现场，人都懵了，黑压压一片全是女孩子。

林亦玟给他成立了个校园后援会，挑选了十位幸运粉丝给他现场送生日祝福，以及收集了满满一个纸箱的手写贺卡。

江一铖非常尴尬地听着陌生的女同学当众表达对自己的喜爱，十分应付地点头示意鞠躬致谢，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对方的合照请求。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晚全程站在他身侧掌控现场秩序的后援会会长林亦玟已经死了一万遍了。

*

“想上手的不都被我给制止了吗！”林亦玟反驳道。

“凭良心说话，你那叫制止吗？‘不好意思同学，今天只能送祝福，明年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们一定会开放更多福利，敬请期待。’还敬请期待！你是在卖我吧，吊久点好哄抬物价。”江一铖愤愤不平地申诉着，语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不是……那，得维持你的人气啊，这样下学期的十大歌手你肯定还是冠军......”

说到这里林亦玟顿住了，她没有再往下。

过去这么多年，她都以为自己只是被讨厌了。

一切都是他认真思虑后的选择。

所以也没有什么好“假如”的。

林亦玟从来没有对那段时光感到这么遗憾。

他们的故事不该那样草草收场，他应该继续去参加第二年的歌手比赛，他的歌声那么好听，一定还会是毫无争议的第一名。

舞台上那个耀眼的少年将会被更多更多的人喜欢，在鲜花和掌声的簇拥中度过青春年少最美好的时光。

如同他十七岁生日那晚。

在江一铖生日前两周，高二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林亦玟刚从母亲的车上下来，远远地，隔着马路就看到了站在一辆昂贵黑色轿车旁的江一铖。

她轻快地走过去，想和他打声招呼。

可是少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了语气寡淡的少年和身着正装的司机回了一句话：

“无所谓，反正，我身边没人了。”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父母离世后的孤立无援。

但是那时候的林亦玟还不清楚他家里的情况。

她只是希望他开心。

她想告诉他，身边有好多好多人喜欢他的。

超级多人。

所以林亦玟游手好闲了好些天，有些科目的作业都没来得及写，天天弯着腰在桌子下盯着手机，紧急联系了三个年级的“十大歌手冠军江校草”潜在粉丝。

搞了一场盛大的，充满爱意的，被他诟病了好几个月的生日祝福。

电话这头的江一铖听出了那边轻微的情绪波动，他了然轻笑，宽慰她道：“我那时都是已经是音乐社社长了，总得把机会留给高一新生，不然下一届的新社长怎么服众。再说了，高二比赛那年的冠亚军也都是我调教出来的，整体活动流程也是我把控的，参与度很高的。”

林亦玟不屑：“哼，好为人师。”

江一铖揶揄道：“那也要人家愿意学呀，不然我想教也没机会。”

林亦玟的手心被她攥得有些疼，眼泪还是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这到底是翻篇了还是没翻篇，为什么再次提起来整个人还是会这么难受。

还不如单纯被他讨厌划算。

江一铖见她没有说话，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下午三点我去你家楼下，准点啊。”

他的尾音勾着笑意，声线干净柔和，温暖了原本冰凉的通讯电波。

林亦玟轻声叹了口气，缓和着情绪，继而扯出一个单字：“好。”

她对着已经挂掉的电话说了声“晚安”。

倒头就窝进柔软的被子里轻声啜泣着。

没这么快翻篇吧，这后劲还真很大。

第二天下午。

林亦玟特意提前了十分钟下楼，刚出电梯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她跑了出去，江一铖正在垃圾桶旁刚刚掐灭一支烟。

“挺积极呀。”他调侃道。

江一铖今天终于没穿正装了，但还是一身黑。

棒球服休闲裤和运动手表，以及身上那似有若无的烟草气息。

终归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了。

“烟瘾挺大啊。”林亦玟自己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挺自觉。”江一铖在身后歪着脑袋看她。

林亦玟愣了一下，哦，人家好像有未婚妻呢。

“嘭！”她一点不心痛地把车门给关了回去，“我坐后面。”

“后面被预定了，坐前面去。”

“还有人？”

“没有。”

“那谁定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江一铖过来给她再次把副驾驶的门打开，催促她快点上车。

林亦玟不明所以，她坐进去自己系好安全带，空气中飘过一阵粘在他身上的烟草气息。

她把被江一铖丢在挡风玻璃下的烟盒拿起来瞅了瞅，“江校草，你的肺还好吗。”

“和心一样死掉了。”

“......”

林亦玟懒得接话，真人还是帅的，但是本质上就是个一身恶习的奔三男人，啧。

看他不习惯地按着车前端的导航屏幕，她直接问道：“去哪里？”

“你搜一下「周末」玩具城。我平时就家和公司两边跑，不需要导航，没怎么用过。”江一铖索性放弃了挣扎，把中控台的位置让给她。

“哦。”林亦玟嫌弃地应了一声，“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太会用新出的电子产品。”

江一铖也没和她计较，自己启动着车子。

这辆车科技含量确实高，但日常使用完全用不上，很多功能他都没怎么碰过。

只是因为一位前辈在这家新能源汽车公司任要职，总是滔滔不绝地给他灌输某项技术如何如何优秀。不厌其烦，至死方休。

后来休假时去了一趟他们总部，听了一整天的分享，又被对方死皮赖脸地堵着，江一铖就定了一辆。

也确实有点意思。

这些年江一铖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

或许是接触新东西多少能给他带去一些生命力。

毕竟心里住着一个很旧的人。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林亦玟转过头盯着他。

不对啊，第一次来这个小区的时候他怎么轻车熟路的。

那次也没开导航。

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看什么？”江一铖依旧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家住这里？”林亦玟死死地瞪着他，不准备放过他眼中一丝说谎的痕迹。

江一铖倒是坦诚，直言：“你身份证上写着的。”

林亦玟：“......”

大学期间父母以她的名义买了这套公寓，回国后她干脆就独立了门户，更新过身份证和户口信息。

竟然这么不安全！

如果不是他，大概是变态吧。

不不，长得好看也可能是变态......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直接送我回家？”

日料店那晚还……就，就就就直接搬回了自己家！

过分！流氓！不要脸！

“你都醉得说不清自己是谁了，来到门口也进不去啊。”

“......”也有点道理。

“再说了，我进你家也不方便，万一真有个合法丈夫什么的，这样不打招呼就进门，多容易让人误会啊，岂不是直接破坏了你的婚姻。”江一铖义正词严，语气笃定又带着明显的挑衅。

眼里盛满笑。

“我去你家就方便了？”林亦玟试图扳回一局。

只见江一铖并没有马上反驳。

他眉头轻皱，好像思绪非常繁杂，而后开口佯装严肃地说道：“林小姐，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去的。竟然把我家门牌号记得那么清楚，也不知道是窥探了多久，才刚进门就......”

“我没有！”林亦玟着急地打断他的话。

“哦～我记错了吗？”

“嗯，你污蔑我。”

林亦玟心虚得很，见江一铖似乎还想开口继续这个话题，她马上伸过手捂住了他的嘴：“看路，看路，开车不要说话！”

江一铖没再继续，他眉心微扬，暗藏在左侧的嘴角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林亦玟一路抿着唇，盯着导航屏幕数着终点距离，生怕他再提及那一晚的失态。

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