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把用旧的老虎钳,钳口留着咬碎过钢筋的牙印,手柄却被岁月盘出温润包浆.
他的温柔是冻土层下汩汩的温泉,人生词典里没有“妥协”除非是你把冰奶茶杯贴在他后颈时,那声混着哆嗦与宠溺的“哎呀妈呀小祖宗!”
我怕一个人走夜路,他便肩膀微微前倾,左手虚护在你背后,他侧身挡住穿堂风.
“手给我.”
掌心相贴时才发现,这个总嘲笑南方人怕冷的家伙,手指竟比我还凉三分.
我想吃果子,他就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仰头盯着那棵歪脖子李子树,喉结上下滚了滚.
“看老公给你整点甜的.”
他两手抱住树干,肚子先顶上去,磨得发亮的皮夹克蹭着树皮“吱扭”一声,左腿抬了几次才勾住树杈,鞋底在树干上打滑,蹭下一片陈年的青苔,树枝在他身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片叶子惊慌地打着旋儿落下来.
“哎呦我滴老腰......”
他喘着粗气骑在树杈上,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沟壑往下淌,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青果子,专挑那红得发紫的摘,每摘一颗,树枝就颤巍巍地晃一下,吓得他赶紧用腿夹紧树干,啤酒肚卡在树杈间,像个卡在玩具木马上的老小孩.
“接着!”
他朝树下扔果子时胳膊抡得老高,像是要把年轻时打篮球的架势都使出来,可果子在空中划了道软绵绵的弧线,骨碌碌滚到草丛里去了.
树下的黄狗摇着尾巴去追,他在树上笑出一脸褶子,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给他鬓角镀了层金边.
他对世间万物都温柔.
军大衣的下摆温柔地铺开,在雪地上画出一个温暖的圆.
“来,小家伙们.”
他轻声唤着,声音比平时柔软了许多.
三只毛茸茸的脑袋立刻从墙角探出来,湿漉漉的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尾巴像小旗子一样欢快地摆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白雾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他特意把食物放在干净的塑料袋上,不让狗狗舔到积雪.
“别急,都有份.”
他笑着说,粗糙的手指灵巧地掰开松软的面皮,肉馅的香气在雪地里格外诱人,但他分得格外仔细——给最瘦的小花狗多留了一块带肉的,给胆子最小的黄狗特意掰成小块,还不忘把最后一点包子皮搓成小球,让每只狗狗都能尝到滋味.
我看见他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那是比阳光更暖的笑意,当那只瘸腿的小花狗怯生生靠近时,他干脆盘腿坐在雪地上,把火腿肠掰成小段放在掌心,等它慢慢来吃.
“慢点吃,”他低声说,呼出的白雾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明天我还来.”
离开时会回头确认狗狗们都找到了避风的地方.
他坐在床边,我站在他面前,手指轻轻绕过他的后脑勺,把丝巾系紧,他的睫毛在布料下微微颤动,鼻梁轮廓隐约透出阴影.
“数到十.”我压低声音,故意在他耳边吹了口气.
他喉结滚动,低笑:“耍赖是吧?”
但还是乖乖开始数:“一、二、三……”
我踮着脚尖往后退,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声.
数到“七”时,我故意往左边扔了个抱枕,却悄悄溜到右边,躲进衣柜和墙角的缝隙里.
他数完“十”,嘴角始终噙着笑,双手向前探了探:“躲好了?可别让我逮着.”
他站起身,动作很慢,像是用耳朵在听我的呼吸,我屏住气,可他的鼻子却忽然皱了皱——我的洗发水是茉莉香,在暖烘烘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他猛地朝我的方向转身,我吓得往后一缩,肩膀不小心蹭到衣柜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哈!”他低笑,大步跨过来,手臂一揽,我被他一把搂住腰,整个人跌进他怀里,他单手扯下丝巾,眼底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变得深邃,还带着被蒙住时的朦胧感,瞳孔微微放大,映着你的脸.
“抓到你了.”他嗓音低哑,带着得逞的笑意.
我挣扎着想跑,却被他扣住手腕,丝巾不知何时已经缠在了我们交握的手指上,他低头,鼻尖蹭过我的耳垂,呼吸温热:“媳妇儿不听话咋办?”.....
他睡觉四仰八叉的,总是压着我的玩偶,我推了推他.
“哎呦我的祖宗...”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往床边蛄蛹了两寸,他那条腿还压着我的草莓熊玩偶,熊耳朵可怜巴巴地从他膝盖缝里支棱出来.
“这破玩意儿比我地位都高...”他含混地嘟囔着,却老老实实把胳膊从我的皮卡丘肚皮上撤下来,后背紧贴着床沿,再挪半寸就得栽下去.
我伸手去抢救玩偶,指尖蹭到他后腰上未愈的膏药边儿,月光照见他半边身子悬在床外,像座即将倾塌却固执守护的桥.
他没有艺术细胞却喜欢逗我乐.
秧歌步踩得像个刚驯服四肢的棕熊,红手绢在他指间打转时突然叛逃.
“啪”地糊在他自己脸上,绸缎边角还贱兮兮地蹭过他通红的耳垂.
“正月里来啊~”
他吼完开头就卡壳,左脚绊右脚差点把茶几踹翻,却在我笑出眼泪时突然开窍,一把揽过你的腰转了个急旋.
结束动作时他膝盖“咔吧”响了一声,却硬撑着不喊疼.
“老爷们儿要那么多衣裳干啥?”他总这么说,却把我的羽绒服挂得板板正正,还特意塞了防潮樟脑丸,他的旧夹克被挤成了咸菜干,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柜板,发出沙沙的抗议.
最底下那格抽屉里,他藏了条起球的红秋裤,十八岁那年织的,现在缩水得只能盖住小腿,却死活不肯扔,每次开柜门,我的羊绒围巾们就瀑布似的涌出来,盖住他唯一那套“正式场合”的西装,像场温柔的雪崩.
颁奖典礼的灯光很亮,照得人有些恍惚,我和他并肩坐在台下.
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时,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侧过头,低声说:“我上去了.”
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却只挤出一个“嗯”.
他站起身,西装裤的布料擦过我的膝盖,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我看着他大步走上台,背影刻意的挺拔像棵北方的松.
聚光灯下,他接过奖杯,手指在金属表面摩挲了一下.
“感谢组委会,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
他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沉稳有力.
“最后,”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刺眼的灯光,准确无误地落在我这边座位席,要特别感谢我的爱人.
说到“爱人”时,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压抑着情绪.
我的眼眶瞬间发热,视线模糊了一秒,我下意识低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失态.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台下掌声雷动,我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结束后,我坐在他车里,奖杯被他随手放在一旁,手指轻轻擦过我的手背.
“哭什么?”他低声问,拇指蹭掉我眼角的水光.
我摇头,想说“没哭”,却被他一把搂进怀里.
“回家再慢慢感动,我再给你念一遍啊”
.....
“你听过钢筋水泥唱歌吗?”
夕阳把脚手架染成锈红色的时候,那个摇摇欲坠的人影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