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云雾中一个渺小的人影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雾气渐浓，身在其中的人越发看不到前路，他只能张开双臂，慢慢摸索，试图在黑雾中寻找到一条出路。

雾从他身后被不知名的双手分成了两半，往两边推动，口子越来越大，身在黑雾中的人影，也被黑雾抛弃。

没了黑雾，周围连那微弱的光线都消失不见了。

源溪彻底融入黑暗，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眼前漆黑，感受不到冷也感受不到热，就连耳边也没有一点声音。

他想继续往前走，可他的大脑不再能操控他的身体。

长时间的黑暗会让一个人忘记所有，只能感受到无尽的恐惧，最终恐惧放大，人彻底疯魔。不知怎么的，源溪想到了这句话。

可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或者恐惧，他很平和，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呜！”

耳畔响起来一身沉闷的，什么东西被吹响的声音，黑雾那头透出来了光，打在黑雾上，却照不到源溪，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变化，还有时间去给声音找到了一个相似的乐器——古代打仗时吹响的号角。

“叮铃铃！”

吵杂的铃铛声唤回了源溪跑远的思绪，他掀动眼皮，看向声音的来处，黑雾中手里举着类似牌子的东西，一蹦一跳看不出来面目的影子。

这影子每走一步，都会响起铃铛声，黑影渐渐走近，虽然能看到的依旧是影子，可因为离得近了，能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牌子，而是挂着满满当当铃铛的棍子。

黑影与源溪擦肩而过，消失在他的身后，他回过头，余光发现，另外一边的黑雾中，也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在黑影的身后，不，应该说在源溪的两边，分别出现了几道影子。

源溪数了一下，大约有五个。

还好不多。

“源先生。”黑暗中传来一道温柔的女音。

是谁在说话？源溪转动身子，寻找声音的来源。

“源先生。”这人继续喊到。

“是谁？”源溪张开嘴，听到了自己发出跟他本音，完全不一样，又很熟悉的声音。

“源先生，醒醒，您该吃药了。”

吃药？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源溪，出现一丝迷茫，他为什么要吃药？

“因为你有病啊。”源溪听到自己说。

哦，对，他病了，他现在是精神病。

“嗡！”耳朵里发出巨大的耳鸣声，他的大脑开始刺痛，如同一只脱了水的鱼，他摔倒在地上，张开嘴努力、剧烈的呼吸着。

“你有病，你是一个精神病，你怎么可以忘记呢，要记得，你是精神病啊。”无数的声音在源溪耳边回荡，言语好像变成了实体，顺着耳道钻入源溪的大脑中。

慢慢地他松开了捂住头的手，麻木的眼中流出一滴泪水。

是的，我有病的，源溪说，我是一个弱小、胆怯的精神病啊。

“源先生！您怎么了？快去叫医生。”女子的声音不再温柔，变得有些慌乱。

他感觉自己的身下出现无数双手，托着他，把他举高，再举高，直到冲破黑雾，刺眼的阳光直射他的眼睛，全身骨头被折断一般，发出无法承受的疼痛。

最后“咔”的一声，他的肋骨被折断，扎入肺泡，无法呼吸。

他不想死，源溪开始拼命的挣扎。

“不！”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所有的感知渐渐回笼。

梦里的窒息感在醒来后，变得无比清晰，他在护士担忧的眼神中，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后，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角，对护士笑着说：“不用叫医生，我只是做了噩梦而已，药给我吧，我现在吃。”

看他确实没有什么大碍，护士松了一口气：“好的，源先生，一会儿的早饭您是去食堂吃，还是在房间里吃呢？”

“房间，谢谢。”源溪对着护士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他看着护士离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看四周。

以往他死后第二天一般会以自杀未遂的形式，再度活过来，可今天，他平安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难道他昨天活过来了？源溪坐在病床上双眉紧皱，他的记忆停留在所有怪物都集中在五楼，这之后的事情，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在他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平安地躲过周日。

源溪的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在夜晚开始后能看到生命次数的胳膊，看来只有等到晚上，看看少没少了。

眨动了一下眼睛，源溪不再去想昨天晚上的事情。

他歪头看向从进来除了在每天晚上十二点后嘲笑他之外，便再也没有搭理过他，如今却蹲在他床边的黑毛，想要下床洗漱的动作一顿：“你有什么事情吗？”

“你会修仙吗？”黑毛用他暗红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源溪。

修仙？源溪有些听不懂黑毛的话，疑惑地反问道：“什么？”

“我昨天晚上看到了，你会飞，从床上咻地一下，飞了出去。”黑发男子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源溪昨天从病房逃出去的举动。

这人也能看到那些怪物！

“你也能看到吗？”源溪有些紧张地抓住黑发男子的肩膀。

“嗯嗯，”黑发男子兴奋地点了点头，“我昨天看到你会飞了，你教教我吧，你教我我就不告诉别人。”

原来是只能看到他的动作啊，源溪有些失望地放开了双手。

他看了一眼挂在对方床头的名牌，这个叫因拾一的人是他得病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目睹全过程的人，在他说出这些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梦里做了那些事情，现实中，身体是没有动的。

可如今他的话，却让他知道，他的逃跑是真实存在的，那既然这样，为什么那些守夜的医生护士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呢？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源溪不顾身边嚷嚷着让他教修仙的人，抬腿走出病房，直奔护士站。

“您好？我想问一下，你们昨天晚上有看到人出去吗？”源溪想了想，并没有直接问这些护士，看没看到他出去。

“昨天晚上？不好意思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护士摇了摇头。

“那前几天晚上呢？”源溪继续追问

过来送东西的赵兴修，把手里的夹子递给护士，接过源溪的话：“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晚上为了防止病人出现意外，外出通往电梯的大门都是锁死的，而且……我们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外出过，请问您是丢什么东西了吗？”

听这话的意思，他们并没有看到他晚上外出，源溪有些不死心地说道：“啊，没有，那可能是我这几天晚上没睡好，总是看到有人在门口走来走去的。”

“是这样的源先生，”赵兴修保持医院给他们的医生守则，耐心地解释道，“在您的病症中，确实会出现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人，这都是正常现象，我们给您开的药中，也有治疗这一现象的药物，您只要按时吃，会治好的，而且我们这边的安保都是绝对的，这一点您可以大胆放心。”

“那我的病症中，会不会出现类似梦游的症状呢？您是知道我入院的原因的，所以我有些担心再次发生这种意外。”

“梦游啊……”赵兴修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您吃的一些药物中确实会出现梦游的症状，所以这个也在我们的观察范围内，但这几日确实没有发现有这方面的倾向，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吗？可以告知一下。”

“暂时没有，打扰您了赵医生。”源溪朝赵兴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房间里走去。

在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赵兴修上扬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看向源溪背影的眼神，也绝对称不上友善，他在身旁护士谄媚的笑容中，嫌弃地看了对方一眼，伸手弹了弹挨着护士的半边肩膀，冷着脸转身回到医生办公室。

源溪回到房间后，他看了一眼依旧上蹿下跳想要引起他注意的因拾一，端着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把因拾一隔绝在门外。

他现在并不想理会因拾一，因为在同医生的对话中，一个很明显的矛盾点，摆在他的眼前，医生说他没有出去过，但因拾一却看到他从病房逃到外面的全过程。

这其中要不是有人说了谎，那就是因拾一跟他有同样的精神病，可若是这样。源溪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捻在一起，他不知道医生骗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也不知道若是因拾一能看到那些怪物，故作隐瞒又有什么好处。

他有些后悔跑到这个疗养院里来养病了，若是现在待在家里，他也未必会死，自然也不会遇到这么多难以解释的事情。

“你身体里继承着我的基因，”只有源溪一人的卫生间里，突然出现了一道低沉成熟的成年男性声音，他触电一般松开支撑在洗漱台上的手，四下张望，那声音继续说道，“所以你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他们抓回来，这是你的命，不如认命加入他们，完成你作为这一基因的职责。”

“凭什么？”源溪问道，可那道凭空出现的声音，再也没了回答，源溪像是十五六岁叛逆期的孩童一般，固执地想要反驳对方。

他在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卫生间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对方凭什么。

最后恼火至极直接喊了出来。

外面的护士听到病房里的声音，纷纷跑过来，要求源溪开门，门里的源溪只觉得他们吵闹，一时之间把这一幕跟少年时代某一幕重叠。

“滚啊！”他焦躁不安地把洗漱台上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各种洗漱用品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源溪对着门的方向，仿佛回到了那个年纪。

他对着门咆哮道：“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们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逼死我！”

门外拍打呼唤的声音戛然而止，源溪绝望地蹲坐在地上，看着门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

“砰！”地一声，一束光照进卫生间里，外面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把斧头出现在源溪视线中，他呆愣愣地看着男人，看着男人迎着光走进来。

源溪眼神僵硬机械地把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到对方手里的斧头上，一时间他的精神再度错乱，外面的阳光开始变暗，包括医生在内的所有人都渐渐被黑暗笼罩，他只能看到一只有力的，略有些粗糙的属于男人的手，握着正在滴血的斧头。

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白色瓷砖上，带血的斧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向他靠近，而他只能坐在地上，动弹不得，看着那把巨大的斧头向他劈来。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被拿着斧头的人抱了个满怀。

“哐当”斧头落地的声音，拉扯回他躲在记忆中的神经。

源溪闻到了与记忆中血腥味完全不同的消毒水味道，睁开眼睛，眼前黑色的发丝和白色的大褂以及放在他身后，正在轻轻拍打的手，无一不是在告诉他，他不再是那个时候的他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精神放松，源溪眼前一黑，再度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