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琪和姜彦莛面面相觑了很长一段时间，地毯上仍旧摆着那本金光闪闪的《最强数学王》，准确而尴尬地横在两人正中间，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分水岭，将他们分隔成神色微妙的南辕与北辙。
沈琪瞅瞅那本《最强数学王》，又瞅瞅姜彦莛，心里既为难又感慨。
于情，他是真的不想伸手触碰，这本书在他眼里仿佛就是现代版的潘多拉魔盒，里面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妖物，要是稍不留神地打开，就会被里面飞出来的怪东西给啊呜一口吃掉。
但于理，好像应该尊重一下姜彦莛的个人喜好，毕竟老师也教过他们——“求同存异，学会理解和保留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化”。
是挺不同的，别具一格的不同。
沈琪支吾着问了句：“小莛哥哥，你是不是数学挺好的呀？”
姜彦莛纳闷，怎么突然间聊到学习了？不是刚才还心心念念着玩游戏吗？只能琢磨着回复：“还行。别的科目也不差，但数学比较好玩，所以我更喜欢数学。”
在数学这门科目栽了无数跟头的沈琪，顿时脸热：果然小天才跟我们凡人不太一样，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好玩”。
这一刻，沈琪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姜彦莛好厉害，居然能对数学题爱到走火入魔、爱到恨不得把其当成解压放松的游戏对待，甚至还能将错就错地“玩”上一周末......
其实姜彦莛自搬家后也很久没“玩”了，一时间还真有些心痒痒。他跃跃欲试地翻开《最强数学王》，想拉沈琪进入正题：“来吧，让我们开始吧。”
沈琪直接皱出了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痛苦脸，心想我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今晚这个游戏就非玩不可吗？不能换点正常轻松的娱乐活动吗......
沈琪的小脑瓜瞬间飞速运转：有没有什么简单快捷好上手的游戏？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解救我于当前的水深火热？
十秒后，他眼前一亮，伸手“啪”一下，把那本碍眼的《最强数学王》给猛地合上。
姜彦莛抬起头，用眼神打出一个“？”。
沈琪笑得毫不心虚：“你数学好，跟你玩这种游戏，输的肯定是我。我嘛，比较擅长五子棋，而且玩起来也不复杂，一个草稿本和两支笔就行。”
怕姜彦莛不上套，还故意使了点挑衅意味的反问句式：“怎么样，来不来？”
姜彦莛把书收到怀中，唇角微勾，眸光带笑，像是没憋什么好水：“你可别后悔。”
卧室开着顶灯和落地灯，对于趴在地上玩五子棋的俩孩子足以，挂在墙上的小锡兵时钟，最细长的秒针已在不知不觉间，默默旋转了无数圈。
沈琪抓耳挠腮地盯着面前的纸质棋盘，表情很是焦灼。
几十分钟前，他还兴致勃勃地趴在地毯上，时不时伸出笔、在棋盘上落下代表他这方的白子，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背在身后的小腿翘起来、一晃一晃的。
几十分钟后，他心态崩了，直接一咕噜翻起身，正襟危坐，眉头紧锁、死盯棋盘；如果眼神有温度，那画着简陋棋盘的草稿本应该已经自燃。
对战二十盘、输二十盘，无一例外，胜者为持黑子的姜彦莛。且战局清晰明了，结束得干脆利落，毫无反转余地，绝不给白子方留任何回旋或缠绕的机会。
这换谁谁不炸？
沈琪只觉得耳后根烧得慌。是谁，是谁刚才大言不惭地对着姜彦莛大放“比较擅长五子棋”这种厥词？！
这下总算真相大白，姜彦莛不仅是个拿数学题当游戏玩的小天才，还是个精通五子棋的小神童。
只是对被按在地面碾压的沈琪而言，显然不是很爽。他暗暗深呼吸好几次，压着火问道：“小莛哥哥，你多大？“
已经在五子棋战场上赢麻了的姜彦莛，下巴微抬：“再两个月就9岁。”
“那你就不能让让我吗？”沈琪想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无理取闹，但声音已然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而他嘟着嘴生闷气的样子，简直就是大写的蛮不讲理：“我可比你小整整一岁呢。”
面对沈琪耍赖般的要求放水行径，姜彦莛不由扼腕。
天地良心，不是他不想让，他已经在尽量不动声色地给“白子方”留漏洞了，不然这二十盘能你来我往地交锋到现在？
姜彦莛尽量委婉：“其实你下得也不赖，有好几盘逼得我差点要输了。”
沈琪不依不饶：“那你怎么没抓住那几盘的机会让我赢赢呢？”
姜彦莛干巴巴地挠挠头：“主要是如果输的太明显，既是侮辱你的智商，也在贬低我的智商......”
沈琪瞬间被这话戳中红心，戳成了愤怒的小鸟。
他本来还盘算着，要是姜彦莛能顺着说两句软话、给自己抚抚毛，那这事儿就过去了。连输二十盘五子棋这种事，伤害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今晚的五子棋战局就是两人间的小秘密。
不就是五子棋玩得技不如人吗？反正沈琪平时跟别的小伙伴玩游戏，输的也不是一两次。他心态放得很稳，没有过死乞白赖不认账的时候。
虽然没有连输二十盘这么惨烈深刻的记录就是了......
沈琪气呼呼地夺过面前那本见证了自己“辉煌战绩”的草稿本，瞪着圆鼓鼓的杏眼，龇牙咧嘴地冲姜彦莛表达不满：“不行，今晚玩得太丢人了，这个本子得让给我。”
与此同时，咬字格外用力地强调道：“这是‘赃物’，我要带回去‘销赃’！”
姜彦莛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念一想，连着K.O人家小寿星二十多盘，这一晚上过去、光留下阴影了，确实挺惨。只能深明大义地点点头，将好脾气哥哥的角色扮演到底：“好吧，你开心就好。”
沈琪的小眼神悄悄往被冷落在一旁的零食袋上飘：“这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多奶酪棒，才能弥补被你连虐一晚上的坏心情。”
姜彦莛不由得滋生出几分“纵容儿子”般的违和感：“行，吃吧。”用手随意地扒拉着零食袋，瞬间愣住了：“等等，我记得之前还有好多根......你什么时候吃得只剩这点了？”
袋子里的奶酪棒库存，从刚开始的满满一兜，变成了可怜巴巴的两根。
始作俑者几乎闭眼就能猜到。
姜彦莛彻底服了：“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消灭了这么多奶酪棒的？”厨房里的老鼠看了这业务能力都得自愧不如。
沈琪羞赧地顾左右而言其他：“可能因为奶酪棒太好吃，而我实在无法抗拒？”
姜彦莛顿时心下了然。这还有什么看不穿的？这小孩八成是故意打着来姜家送“新居礼”的旗号，把徐若菲平时严格控制量的零食，跟年末商场大打折似的，一次性揣了个盆满钵满，就等着把最喜欢的奶酪棒转移阵地后，以来自己房间玩的名义、趁机大饱口福呢。
虽然五子棋玩得很臭，但确实挺聪明的。聪明的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姜彦莛实在忍不住犯操心病，直接站起身，找出镜子和手电筒，居高临下地面对着呆呆坐在地毯上的沈琪：“张开嘴。”
沈琪被这来势汹汹的气场给整懵了，明显一怔：“干嘛？”
姜彦莛决定长话短说：“给你看看有没有蛀牙。”
沈琪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恨不得直接跳起来，当即一把捂住嘴，眼神潦草地慌乱道：“我不，我牙齿健康得很！”
这迅捷灵敏的应激反应，很难让人不多想沈琪牙齿是否早已有蛀虫全家了。姜彦莛嘴角抽搐：“别怕，我又不是牙医，只是帮你看一眼。”
沈琪把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表情是呼之欲出的“我信你个鬼”。
对小孩不能来硬的，你越强势，他越抗拒。
姜彦莛仔细思索了下，决定同沈琪做个你情我愿的交易。
他凑到沈琪耳边，用宛若巫婆引诱林间精灵般的语调，小声地蛊惑道：“让哥哥看一眼，哥哥今后罩着你，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有我帮你扛。”
沈琪果然被“哥哥今后罩着你”这一奖励机制给俘虏，眼睛雪亮地望向姜彦莛，心情错杂又羞涩，但更多的是心动。
他一直想要有个哥哥或姐姐，如今愿望达成得猝不及防，对于自己“已经拥有哥哥”一事，并不熟练。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看，姜彦莛并不是他的亲哥哥，他能找对方玩、能缠着对方做这做那，可他没厚脸皮到对姜彦莛提出帮自己解决任何麻烦的程度。
沈琪舔了舔嘴唇，让激情澎湃的心稍微冷静下来些，忍不住提醒道：“这是你说的哦，不是我强迫的哦。”
然后冲姜彦莛乖乖地张开了嘴。
沈琪拿出了对待口腔科医生的认真劲儿，把嘴咧得竭尽所能，任谁看了都会夸赞句“小孩把河马模仿得挺到位”；姜彦莛也拿出了口腔科医生仔细研究的严谨劲儿，变着花样地切换手电筒的照光角度。
半晌，姜彦莛神色凝重地放下手电筒，嘴里吐出一句沈琪最不想听到的话：“琪琪，你该去看医生了，真的有一颗蛀牙。”
沈琪僵住了，他嘴巴微张，喃喃地望向噩耗使者姜彦莛，心慌意乱得近乎魂飞魄散。
姜彦莛正色道：“没骗你，不信的话，我拿相机给你拍一张。”
沈琪抱头，拒绝接受现实：“......小莛哥哥你别说话了，还没牙疼呢，我先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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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琪借口时候不早了，得回去睡觉了。
姜彦莛能听出来这是对方想要回避蛀牙问题的借口，因为沈琪一直气呼呼的，并且只肯用侧脸对着自己，一副极尽敷衍的冷处理模样。
姜彦莛也不再多嘴唠叨，只是心里默默记下了沈琪已有蛀牙这件事，琢磨着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催促或者带沈琪去看牙医。如果因为害怕一时痛苦而耽误及时治疗的话，最后吃亏受苦的还是沈琪。
......反正这些大道理沈琪听不懂，沈琪只知道死缠烂打地要奶酪棒。
姜彦莛心事重重地送沈琪下楼，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苦口婆心地叮嘱两句，比如晚上回去一定要刷牙、睡前别再吃任何东西了、也不要喝甜甜的饮料，诸如此类......沈琪却早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沈琪站在楼梯上，突然不继续往下走了，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抬起头张望，他的视线被墙面上悬挂着的大小不一的相框所吸引。
在家中各处摆放相框不稀奇，比如沈家就喜欢用这种方式营造家庭氛围。有立着的相框，也有挂着的相框；有单人照，也有全家福合照；有精心摆拍的影楼照，也有随意抓拍的搞怪照......
可姜家摆放的众多相框照，目之所及，没有一张是人像的。
相片上所呈现的，全部都是用狗尾巴草编制的小物件。
沈琪情不自禁地愣在了原地。倒不是说这些相片拍得有多难看、或者多诡异，相反，这些狗尾巴草编织出来的小玩意，还挺童真有趣的，即使是沈琪这样的摄影门外汉，也能从中感受到拍摄者视角的温暖。
一定是对生活细节充满爱意的人，才能用拍照还原出这样可爱又清新的意境。
但为什么没有一张是拍的姜家人呢？
沈琪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对他这个年龄而言，很多时候都是心里有什么、就嘴上说什么。他很想省去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简单直接地问姜彦莛：为什么照片里没有你的爸爸妈妈或者奶奶呀？
但直觉告诉他，这么问人家或许并不礼貌，甚至有可能冒犯到对方。
于是也变得踌躇犹疑起来。
姜彦莛注意到沈琪探寻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一看，神情也随即变得柔和。
“喜欢用狗尾巴草做的小东西吗？”
沈琪偷偷瞄了姜彦莛一眼，见对方心情不错，这才放心大胆地聊起墙上的相片：“嗯，幼儿园的时候，有同学拿花园里的狗尾巴草做过一个戒指。”
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就是做得忒粗糙，还没戴上就散架了。”
姜彦莛若有所思道：“你要是喜欢，明天给你做一个？”
“你不是过生日吗？我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正发愁要送什么呢。”
姜彦莛停顿一瞬，又想起了什么，随后粲然一笑：“当然，要是你觉得送狗尾巴草做的小玩意不够正式，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我直接去买。”
沈琪倏地抬起脸，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向姜彦莛：“不是吧？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姜彦莛神色复杂：“只要别太贵。大几千什么的，得再议。”
沈琪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好让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不要流露得太明显：平等地怨恨着每一个能自由支配零花钱的同龄人。
被姜彦莛一番话冲昏了头脑的沈琪，又不免遗憾地在心中感叹，要是老爸沈谨行也有小莛哥哥这种送礼的大方气度就好了，可以趁机提出要最新款的switch游戏......
姜彦莛瞧沈琪闷不作声，咳了咳，将他离家出走的注意力又拉回来。
沈琪回过神来：“唔，小莛哥哥就送我用狗尾巴草做的礼物吧，其他的......虽然想要，但是不可以。”
“要让我妈知道我跟别人伸手讨贵礼物，她肯定会先臭骂一顿，再五花大绑地押着我还回来。”说完，还挺可惜地咂咂舌，听得姜彦莛直乐。
时候确实不早了，沈琪顺势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些晶莹的眼泪花：“不过，我属兔，喜欢小兔子有关的元素。你可以给我做个小兔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