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实验小学的开学报道日还剩一周，姜彦莛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这头长度略尴尬的头发。要长不长、算短不短的，怪不得当初被沈琪给迷迷糊糊地当成了“姐姐”。

于是随口询问沈琪，紫竹街附近哪里有剪头发不坑人的店，打算趁着眼下还记着这事，一鼓作气把头发问题给解决了。

沈琪热情举手，附近还真有一家挺有名的社区理发店，店主姐姐审美在线、手艺稳定，只要表达到位，不会为图省事而把小孩理成寸头。

他说这话时，表情很是恳切真挚，姜彦莛甚至怀疑沈琪之前有发生过被缺德理发师暗算、剃成板寸、最后哭着走出理发店的闹腾事件。

有前辈领路自然再好不过，姜彦莛也不希望自己开学时顶着酷炫发型成为全校焦点。年纪虽小，但对于外貌的偶像包袱已然悄悄成形。

沈琪立刻起身带姜彦莛出门。夏日炎热，两小孩到店时已经热得半死不活，工作日一般下午这个点儿没其他客人，店主正无所事事地翻杂志，一看沈琪溜溜达达地闯进来就乐了，给他们接了两杯水。

徐若菲在这家办了充值会员卡，沈琪也是熟客之一，于是很阔气地向姜彦莛表示，今天的理发费用包他身上。

“不能老让小莛哥哥请我，我也得有表示，有来有往的才行。”

望着沈琪神气十足的小表情，姜彦莛笑着点点头。

请就请吧，两家人现在密不可分得跟一家人似的，要想在别的地方一五一十地分清楚也难。

沈琪招呼姜彦莛往理发椅上坐，然后跳到旁边椅子上。姜彦莛瞄了眼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的沈琪，暗暗感叹这理发店的灯光挺特殊，能把人照得格外明亮白净。

店主走过来，望向姜彦莛这张新面孔，挺意外的，惊艳这小孩长得真不赖，跟儿童服装广告里的童星模特似的，这眉眼五官长大后肯定差不了。问沈琪：“你剪头发还是你朋友剪呀？”

沈琪笑得鼻尖皱成圆乎乎的一团：“这是我哥哥，带他来剪。”

店主同姜彦莛简单沟通了会儿要剪什么样式的，最后双方一致认为可以不用搞任何花样，保守些，弄个最普通大众的学生头。

沈琪在旁边晃着小腿乖乖听着，同时走神地想，小莛哥哥长得好看，就算给他安上最千篇一律的学生头，也会是老师一眼扫过去、最出众的那个脑袋。

姜彦莛去洗头时，店主问沈琪要不要做个卷发，给店里拍个儿童发型设计的宣传照。

沈琪听得连连摆手，很乖地说卷发的话、开学被老师看见是要被通报批评的，学生要以学业为主，不可以烫发卷发。

店主被这义正言辞的态度给镇住，眨眨眼，有些稀奇，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听话服管的吗？

又望向沈琪那张白生生的小脸，和水灵灵的眼睛，思来想去，还是不死心。因为......这是多么适合做发型模特的一张脸啊！要是白白错过也太可惜了！

于是店主好声好气地同沈琪商量，说服他可以不做那种烫的卷发，现在美发业很发达，可以拿吹风机和小夹子、做那种吹出来的一次性卷发，无须担心会持久，洗两次就能恢复。

沈琪半信半疑地歪着头，显然有点动摇了。

店主继续趁热打铁，说绝不免费使唤他这位小模特，如果答应的话，就请他们吃隔壁甜品店最好吃的抹茶冰淇淋蛋糕，那款蛋糕据说还是限定的哦。

沈琪一听“隔壁甜品店”这几字，瞬间眼睛亮了。那家藏在小区楼里的甜品店确实厉害，附近吃过的居民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就是价位不低，走得是小众甜品的轻奢路线，再加上店主人手有限，每天能出品的量不多，基本卖完就打烊。

在馋嘴的诱惑下，沈琪最终还是没忍住点头了，并且不停给自己洗脑其实答应卷发也是在帮店主姐姐忙，试图洗掉“因为贪吃才上钩”的心虚感。

于是当姜彦莛顶着湿发出来准备开剪时，沈琪已经披上了围布，正对着镜子翘首以待。

“你也要剪呀？”

“剪点碎发，然后卷一卷。”

沈琪抬起眼，眉眼弯弯的，笑得挺自豪：“店主姐姐请我当小模特，弄那种一次性的卷发，还有报酬呢。”

姜彦莛笑着哼了声：“小财迷。”挨着沈琪坐下，余光瞟向镜子里的沈琪，“不能真给钱吧？”

“那我得多不好意思呀。”沈琪兴致勃勃地搓着手：“店主姐姐请咱们吃隔壁甜品店的抹茶冰淇淋蛋糕！”

说曹操曹操到，店主这就带着约定好的两份冰淇淋蛋糕回来了，因为两家店挨得近，所以甜品店很大方地没用打包盒，而是直接给他们拿漂亮的盘子装。

绿得很有层次的冰淇淋蛋糕小小一块，在盘子中央宛若一朵盛开的绿花，放到桌上时还带着duang duang的轻微摇动，看着很精致。

沈琪果然被这份报酬迷得眉开眼笑，甜甜地谢过店主姐姐后，把其中一盘冰淇淋蛋糕推到姜彦莛面前，美滋滋地提醒他快吃、待会儿还要剪头发。

姜彦莛稀里糊涂地拿着小勺子，想起了家里那只作威作福的奶牛猫，感觉自己多少沾了点胖猫的光，不由闷闷地追问：

“你这又是请我剪头发，又是请我吃冰淇淋。”

“该不会是看在牛奶的份上，才对我这么殷勤吧？”

沈琪对此毫无波动，一口接一口挖冰淇淋，冰得有些口齿含糊，回应道：

“不会啊......”

“就算你没有领养牛奶，我也会对你这么好的。”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哥哥，也只有牛奶这么一只猫。我不对你俩好，对谁好呀？”

不愧是吃了冰淇淋蛋糕的嘴，怎么一说话就这么甜、这么招人待见呢？姜彦莛听着沈琪絮絮叨叨地叭叭着，嘴角止不住上扬，心里更是被欣喜浸得一片沁甜。

沈琪顿了顿，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哦，还有阳阳，他也是好朋友。”

姜彦莛一下就蔫吧了，雨露均沾的“好”让他迅速回到现实。

姜彦莛的头发剪得快，十几分钟便落得清爽，简单吹干后便换到沙发座区域，因为沈琪说“做完卷发后再让你看，给你个惊喜”。

这是被驱赶了？姜彦莛失笑着起身，挪到瞧不见大明星发型设计的休息区。

休息区有电视机，姜彦莛百无聊赖地边看边等，不知不觉便一个多钟头过去。

电视里正好在播放某剧，都市丽人的女主角拉着自己的闺蜜团和男友出去购物，男人们统一提着大包小包，生无可恋地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肩并肩、排排坐，虽互不相识，但表情异常一致，都是那种等待过程中、神志逐渐涣散的空洞。

姜彦莛本来对这种电视剧情毫无感觉，面无表情地看了半天后，抿了抿嘴，突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电视里等待女友在店内购物的男人们，跟现实里等待沈琪在店内做头发的自己，好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姜彦莛痛苦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最近胡思乱想的危险指数有点高。

正暗暗吐槽着，店主从妆台后绕过来，笑着提醒姜彦莛：“做好了，去看看吧。”

姜彦莛往剪发区走，引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妆台镜前顾盼生姿的沈琪。

发型变了之后，的确是焕然一新。沈琪新鲜出炉的这一头小卷毛并没姜彦莛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夸张，挺亚洲花美男式的审美，含蓄，又带着点童真的俏皮，而且搭配他那小男孩的个头和身子也不违和。

就......挺可爱的，换身鲜艳点的装束就能上台表演话剧的那种可爱。

沈琪正趴在镜子前，凑近了观察自己，那眉毛微挑、挤眉弄眼的臭美小模样，还挺像那么回事；欣赏半天后，又神情严肃地朝镜子里“美男大变身”的自己点点头，像是对店主姐姐的手艺表达充分认可。

一不留神，跟镜子里位于后方、盯着自己的姜彦莛来了个眼神对接。

自己可劲臭美没关系，被别人抓包就有点尴尬。沈琪讪讪地从理发椅上下来，回过头，修长细嫩的脖子扬得高高的，期待地望向姜彦莛：“惊喜吗？好看吗？”

“挺好的。”姜彦莛如实献上夸奖：“没想到你这么适合小卷毛。”

沈琪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发丝卷曲出弧度后变得格外蓬松，微翘的发尾也在空中闪着柔软的光，看着就很有让人想上手去rua的冲动：“我也是第一次搞这种，嘿嘿。”

隔壁屋传来店主的呼唤，沈琪连忙起身：“再等我会儿啊，店主姐姐要拍几张照，回头挂店里宣传来着。”

姜彦莛跟着一同前往，店主拿着单反和手机，轮番上阵给沈琪这位小模特拍照，远的近的都有，效果很自然。

拍完还不过瘾，店主又拿出一台拍立得，说沈琪这头小卷毛太可爱了，得用点可爱的方式保留住这一时刻。“咔嚓”几声后，姜彦莛和沈琪耐心地围在旁边，等待相纸浮现出清晰的画面。

而色彩和光影最终呈现出来那瞬间，姜彦莛心里咻地弹出一句感叹：好可爱。

小模特的任务圆满完成，沈琪决定向店主借完洗手间就回家。姜彦莛在外等，游魂一样绕了两圈，还是没忍住，折回去，礼貌地问店主能否给他一张刚才照的拍立得相片。

店主很爽快地给了他一张，同时不忘抛出橄榄枝——你小子长得也好看，欢迎下次给姐姐当发型模特呀！

回家路上，沈琪顶着那头迎风招展的小卷毛，心情很好地感慨跟姜彦莛在一起总是会变的运气很好，比如免费享用了美味的抹茶冰淇淋蛋糕，比如拥有了前所未有的新发型。

姜彦莛则镇定地看向前方，右手悄悄伸进裤袋，小心翼翼地摸着那张被他私下索要、藏在大腿另一侧的相片。

虽不是做贼，但这种胜似偷摸的心虚，怪刺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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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彦莛回家后，发现向来闲不住的姜奶奶，给自己倒腾了件新活儿，看上去非常很符合大家对退休生活的刻板印象——织毛衣。

只是姜彦莛左看右看，觉得这个毛衣尺寸好像有点过分细窄，试探着问是不是给哪位邻居或亲戚家的新生儿织，姜奶奶笑眯眯地回了句：“给我们家的牛奶织呀。”

手里捧着碗冰镇豆沙、刚把空调温度调低、热得头顶快冒烟的姜彦莛，瞅了瞅浑身裹满毛、躺在沁凉的皮沙发上、大张双腿以此更好散热的牛奶，实在有些理解无能。

然后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困惑：“现在就准备保暖过冬，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姜奶奶笑着低头，专注着手中的粗头针和毛线球，线在孔中一下一下地穿梭着：“哎呀，不早啦，时间过得很快的。转眼间，你就要开学了，再过几个月，就会迎来寒假，寒假之后呢，又是半学期过去......时间噌噌的，像流水一样，很多时候我们甚至都没意识到过得有多快，就发现小孩不知不觉长大了，而我们也不知不觉更老了......”

一只桔黄色的毛线团滚落掉地，咕噜噜地往前蹦跶着，延伸出好一段距离。姜彦莛眼尖手快地走向前，将它拾起来，然后放回到姜奶奶面前的竹筐里。

当姜彦莛蹲下身时，姜奶奶似感慨似伤感地望着他的头顶，却又在他站起身时，恢复一贯温和宁静的笑意，状似寻常地柔声道：“彦莛啊，咱们什么时候去趟陆爷爷家呀？他可是念叨了好久，想介绍孙子跟你见面呢。”

姜彦莛坐到旁边，沉默了片刻，镇定地回看道：“奶奶，我能请陆爷爷帮个忙吗？”

姜奶奶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比起会面，姜彦莛会率先提出请求。“提要求”这一行为，放在别家孩子身上或许很常见，但对姜彦莛而言实在太不寻常了，毕竟过去这些年，他太懂事也太循规蹈矩了。

于是姜奶奶慢条斯理地问他具体是什么事，看自己这边能不能也帮上忙。

姜彦莛羞赧地表示，想托陆爷爷帮忙帮自己调到实验小学的三年级二班，因为前些天参加了入学考试，自我感觉发挥得还行，大概率会被分到一班。

但他不想去一班，他想跟沈琪同班，而对方在二班。

姜奶奶听得发愣，好半天才发出一句：“所以一班是会更好的意思吗？”

“也没有更好吧，就是一班进来的学生，可能普遍分数会更高？”姜彦莛理直气壮地把沈琪说的那套，原搬照抄过来：“但这说明不了什么，琪琪说了，二班也很好。”

姜奶奶如鲠在喉，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人家陆老先生去解释这整套来龙去脉：你孙子成绩很好，靠实力考进了尖子班，但人家不乐意去，就想托你帮忙调去其他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