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大地的晃动终于停息了。

艾尔莎从昏迷中醒来，入目一片黑暗。她被坚实的手臂牢牢地护着，耳边传来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察觉到她的动静，一簇火苗被擦亮，火石照亮了狄伦的半边脸。

“艾尔莎，”金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关心，看到她醒来，狄伦流露惊喜的神色：“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我没事，”艾尔莎摇摇头，她环顾密闭的空间，只能看见黑黢黢的石壁：“我们这是在哪？”

“一个偶然发现的洞穴。但进来的洞口被堵住了，我们得另寻出路。”

狄伦起身拉起艾尔莎，沙尘从他的衣袍上滚落。

脱掉黑色半掌手套，狄伦超前竖起手，屏息感受洞穴里流动的细微风息。

风会告诉他们出口的方向。“往这边。”他牵起艾尔莎的手：“跟我来。”

“狄伦，你看到那个传送门了吗？”

“嗯。抱歉，我还是来晚了一步。”狄伦语带愧疚：“如果我来得及时，你的同伴就不会掉入传送门了。”

用伸缩的绳索可以同时救回他们，狄伦已经触摸到了腰间的装置，却还是错失了良机。

他不禁有点懊恼，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刻。当务之急，是先把艾尔莎带出山洞，再想办法营救斯坦因。

短暂的沉默后，艾尔莎笃定的声音响起。

“没问题的，他很强的，”她对斯坦因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一定能安全回来。”

“你那么信任他？”狄伦微怔：“这可不常见。”

“有吗？”

“你可是个爱操心的悲观主义者，取得你的信任并不容易。”狄伦无奈地笑说：“如果掉进去的是我，你现在大概会担惊受怕吧？”

这并不是在炫耀他在艾尔莎的心中有多么重要的位置，而斯坦因远远没能与他匹敌。

相反，狄伦敏锐地察觉到，是因为斯坦因才是那特殊的存在。

他给了艾尔莎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就像患得患失的流浪者，终于找到平静安全的港湾，相信它能为她抵御所有的风暴。

狄伦的话仿佛一面镜子，清晰地反射出藏于心中的隐蔽角落。艾尔莎在镜中，瞥见自己后知后觉的恍然神情。

在她心中，斯坦因冷静智慧，就像无所不能的神明。但仅仅只是实力强大，也并不值得全然的信任。

除非，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就如虔诚的信徒般相信，她的神明无论何时，都会一直庇护她。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依赖斯坦因了吗？

“所以，我还挺惊讶的。”狄伦没有回头，但他温暖的手心牢牢地握住她，另一边手为她举起照明石，点亮前行的歧路：“又忍不住好奇，你对他的信任来源于何处？”

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有些残忍，狄伦语气中的笑意渐渐收敛。

“他对你有好感。”狄伦一针见血，“在爱慕的对象面前，人们总会伪装自己。何况他有帅气的外表和出众的才华不是吗？除了脾气差了点。”狄伦耸耸肩，“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的确很有魅力。”

但撇除完美的表象，狄伦嗅到的却是他内里的危险气息。

斯坦因神秘，危险，难以靠近。更使狄伦无法放下戒心的是，斯坦因的身上始终环绕着一种无机质的漠然，他与平常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因为艾尔莎，他将那浑浊的黑暗面尽数压抑，就像沉在水面下的冰川。

但爱意并不是安全的保障，为了取悦对方而隐藏的阴暗面，才是危险的温床。

如果被片面的假象蒙蔽，托付全然信任的艾尔莎，只会在爱意消逝，或者敌不过欲望时受伤。

“艾尔莎，”狄伦问：“你真的了解他吗？”

“斯坦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沉默半晌，艾尔莎说：“他也觉得，我并不了解全部的他。或者说，我不能接受完整的他。”

昨夜的争吵历历在目，斯坦因冷静的话语却是主动划破关系的刀：“或许你不该相信我，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

狄伦没有接话，他安静地等待她的倾诉。

“可是，什么才是完全的了解呢？”艾尔莎的语气流露出迷茫：“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之间，也会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心情，也会有必须要隐藏的秘密。狄伦，我想你也一定有出于各种顾虑，没有告诉我的事。”

狄伦飞快地回头瞥了她一眼，瞳孔里划过艾尔莎看不懂的情绪。

“如果不完全了解就不能交付信任，那么所有的信任都将无从建立。”艾尔莎反问：“况且，我认识的，我熟悉的斯坦因，不也是全部的他的组成部份吗？那些共度的时光和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虚假的。”

就像是一点点费心搭建起的积木，却被所有人质疑成果的真实性。连她都不禁在咄咄逼人的追问中产生动摇，艾尔莎感到莫大的沮丧，但更强烈的情绪却是不甘心。

即便不需要回头，狄伦也能想象到她此刻倔强的表情。她的目光总是那样真诚和坦率，毫无隐瞒，让人也忍不住对她卸下心防，袒露出真实的面目。

“真像是你的回答，”狄伦忍不住笑了：“很有你的风格。”

“就像你说的，我们无法完全了解彼此，所以信任他人也需要勇气。”狄伦想，是他关心则乱了。他不想让艾尔莎受伤害，却忘记了勇敢的人无法避免冒险，但也因此具备了影响他人，改变世界的能力。狄伦松了口气，和内心的担忧暂时和解：“艾尔莎，你要记住你的选择。无论何时，勇气都是你最珍贵的宝物。”

狄伦把注意力转回到寻找出口上。既然斯坦因对她有重要的意义，他就更应该快点帮艾尔莎救出他。

黑暗中，狄伦熔金般的瞳孔烨烨生辉。

他们继续往前行进，没多久，狄伦发现了蹊跷：“有点奇怪，这个山洞不像是纯粹自然生成的，有人工开凿的痕迹。”

石壁上有工具留下的凿痕，黄金瞳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视物。狄伦的视线被石壁上隐约的线条痕迹吸引了。

他拂去尘埃，石壁上残留着斑驳的色彩。

“这是什么？”

“壁画。看起来是很久前留下来的。”

举着照明石，狄伦辨认着画面记载的内容：“这边还有雕刻的文字。”

壁画的主场景是一座豪华宫殿的大厅。

画面中心有个骇人的巨大怪物在大开杀戮，围着他的都是死去的尸体，鲜血涂满了大厅的地面。

“这整座宫殿，其实是个黑魔法祭坛。”

“这是邪恶的魔法。”狄伦已经解析完了文字：“要为怪物献上同类作为祭品，等怪物杀戮了足够的祭品灵魂后，怪物就会为之驱使。”

“这么冷血残酷的献祭？”艾尔莎一惊：“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按照壁画上的记录，联合反抗的祭品打断了献祭，并把这座宫殿沉到了针叶林的地底。封死了宫殿的入口。”

“沉入了地下的宫殿……”艾尔莎沉思：“血族们所说的迪丽的宫殿，是不是就是这座地下城？”

如果迪丽被蚀化激发的异能，是打开可以到达任何地方的门，她就可以凭此在地面和地下城中畅通无阻。

“如果是这样，这座没有入口的宫殿，将是她最理想的藏身地。”

“血族不会简单选择这座祭坛，他们想利用这座祭坛做什么？”艾尔莎的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他们要以什么作为牺牲，又想驱使什么样的怪物？”

封存在地下的宫殿还保留着奢侈的装饰，暗红色的地毯从入口延伸至雄伟的圆厅。

圆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守卫被扔了进来，像块陨石般砸到了台阶前的地毯上。

手持银杖的斯坦因推开门，银质法器上沾染满了血迹。他畅通无阻地干掉了守卫，简直把这根远程法杖当成手持凶器在使用。

当他踏进这圆厅，炽热而贪婪的视线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

大厅里挤满了前来献媚的精英血族，斯坦因视若无睹地踏进这群敌环伺的险境。

“各位，不必紧张。”娇媚的女声响起：“是我们的贵客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随侍的血族纷纷跪伏在地，鱼贯让开通往王座的台阶。

坐在王座上的是血族德莱米公爵的女儿，本次联姻的新娘迪丽。

迪丽身穿轻薄的红色连衣裙，性感的身材喷薄欲出。她看起来非常年轻。既有少女的天真，笑起来时又很性感，苍白的皮肤上，红唇如燃烧的烈焰，红线在她的额前织出了纹路，看起来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大名鼎鼎的科学怪人，等候多时了。”迪丽露出柔美的笑容：“请不要露出这么可怕的神情，我并非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渴望得到的是你的友谊。”

“用这样的排场迎接我，”斯坦因冷笑：“只是为了友谊？”

“没错，成为我们的盟友吧。”迪丽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朝斯坦因伸出手：“我以血族的名义向你允诺，现在的我们可以共享资源、情谊，而未来的我们则共享——整个世界。我们会携手站在金字塔尖，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我们都将凌驾其上!”

光源在黑暗中是希望的象征。当漆黑的山洞中亮起了另一个小光点，狄伦立刻意识到那是出口的存在。

狄伦用匕首割开挡在洞口的植被，把艾尔莎从山洞中拉了出来。

遭遇了山崩的针树林一片狼藉，混合的石头和泥沙掩埋着眷属的残骸。

盘旋在空中的青铜最先发现了他们的踪迹。龙啸声在山谷回响，听到这讯号，刀疤带着汇合的小队赶了过来：“艾尔莎，狄伦，你们没事吧！”

马匹早就逃得不知所踪，还好猎魔人散得快又身手敏捷，只有部分人受了轻伤。

艾尔莎派发完治愈药水，穿过杂乱的废墟，走到狄伦和刀疤身边。

他们正凝神看着面前的传送门，空气中扭曲的红色线条组成了门框，门框内是不详的漆黑。

“还有战力的杂兵都跳进了传送门。”刀疤说：“就好像听到了什么无声的召唤。”

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个被俘虏的眷属，他的四肢被紧紧地绑缚在地。眷属疯狂地扭转身体，想要朝传送门爬去。但无论它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猎魔人的绳索。

“啧！”刀疤的靴子碾在门上，仿佛踩着层透明的壁垒：“这些传送门设置了条件！猎魔人的血脉被排斥在外！”

“他们的反应不像是被击退了，相反，简直就像完成了某项任务。”狄伦皱眉，“难道说，只有斯坦因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狄伦敏锐又犀利地看穿了本质，“可是为什么？一个炼金术师？”

他看向艾尔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艾尔莎脸色渐渐苍白：“它们回去，是要集中力量对付斯坦因？”

知道内情的艾尔莎意识到，迪丽最开始把巢穴选在离噩梦餐厅最近的村庄，或许就是为了等待他们的到来。

“别太担心了，”察觉到了她的担忧。狄伦尽管并不乐观，还是安慰到：“就像你说的，他很强大，不会出事的。”

单薄的言语没能消解艾尔莎的不安，反而助长了焦虑。

艾尔莎对斯坦因的实力有信心，但如果血族一开始就是朝着斯坦因来的，那他们一定已经想到了对付斯坦因的方法。即便是斯坦因，也有可能一时不察，落入危险的境地。

宫殿、祭品、怪物。

壁画的内容浮现在艾尔莎的脑中。

要为怪物献上同类作为祭品，等怪物杀戮了足够的祭品灵魂后，怪物就会为之驱使。

艾尔莎忽然想到，这里的祭品或许不是指人类，而怪物指的也不是血族。地下城里有满屋子的血族和眷属，迪丽的“同类”，而被他们觊觎力量的怪物……

心脏因为可怕的猜想急速跳动起来，艾尔莎的呼吸变得急促。

回想起那扇门在她身下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艾尔莎有强烈的预感，传送门肯定不会拒绝她的进入。

握紧了渗出冷汗的手心，艾尔莎的脑海中冒出了个危险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脱离理智的，不自量力、根本就是自投罗网的愚蠢念头。

比起只身犯险，她应该相信斯坦因，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况且，狄伦绝对不会允许她这样擅自行动。莽撞的行动只会给在场的所有人添麻烦。

久候宾客不到的门框在空气中渐渐变淡，时间一到，门框就会消失。

被剩下来的都是迪丽的弃子。留给艾尔莎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漆黑的门框大张着嘴，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她的犹豫和退缩。它就像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险恶用心，门后酝酿着阴谋的危险漩涡。

阻拦她的合理理由有无数个，使她不理智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如果斯坦因没回来呢？

想到这，艾尔莎的心跳空了一拍，心像是被拧住的海绵。

红门框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就像接线不良的电路，这是它即将消失的前兆。

这将是通往斯坦因身边的唯一机会。

“狄伦，抱歉了。”艾尔莎在心里轻轻说，目光投向了传送门。

在最后的瞬间，艾尔莎跳进了传送门，她畅通无阻地穿向了那座布满陷阱的地下城。狄伦反应过来时，异界的门已经紧紧闭合，如水波纹般消失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