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火鼎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炎帝在丹会结束后将会出手亲自炼一炉丹迅速传遍全场，大大小小的炼药师各个兴奋不已。

炎帝出品，必然精品。那一手独步天下的炼丹术，不知有多少人羡慕。

丹会真正的主角们在这一刻反而被忽略了，无数人都在等待着丹会结束炎帝出手。

然而炎帝却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焦急，不紧不慢的执起润玉的手，笑着道：“取你一滴血。”

“何意？”润玉没有挣扎，任凭萧炎握着，纤白的指尖轻轻按在萧炎掌心，对他极为信任的样子。萧炎眼神不自知的温和下来，手中火焰收凝，化作细针，轻轻在他指尖一刺：“我总要看看你身体如何了，不然我怎知炼制何等丹药呢。”

一滴鲜红的血凝在细针末端，被火焰包裹着悬浮在面前却毫无蒸发痕迹，反而成为了一种保护。萧炎早就过了需要依赖丹方的时光了，自己创造丹药实乃司空见惯。他略略思索了会，提笔写了起来。

润玉张了张口，反应过来萧炎竟是在为他量身炼制丹药，出离震惊的同时，竟是不知何等滋味。

后面的几日时间里，炎帝多是伏在桌上写写画画，时而取出药材实验，连参赛者丹药如何出炉都没有顾得上。倒是润玉看到了各种丹药，选手对抗丹雷花样百出。甚至也有没能对抗丹雷被劈碎了丹药的黯然退场——

冠军决出，全场本该欢呼庆祝，但是这一次却是不同往常的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炎帝伸了个懒腰，随手一把火焰烧毁了刚才演算留下的痕迹，终于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都凝聚在这道黑衫的身影上，万众瞩目。

“等着。”而他朝润玉轻快道，眉峰一扬。

火海铺天盖地席卷而开，霎那间，天地间的温度，迅速高涨。萧炎踏在火海上，随手一挥，无数密密麻麻的药材径直飞入火焰，同时被炼化。他的动作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有条不紊的融合药液，明明是刚刚才算出的药方，却好似已经炼制了千万遍。

萧炎对一个人好，实在是可以好到极致的。

9.

丹药出炉之时，千里雷霆。

惊人的药香之味在天空上弥漫而开，浓郁得宛如实质一般，药香盘旋，竟然是凝聚成种种草药之状，遍布着天空，显得极为的奇异。

“好了。”而炎帝抓住那颗丹药，回身落在润玉面前，向他伸出手。丹药通体犹如水晶般的剔透，唯有中心一点凝聚的艳色，正是刚刚自润玉指尖抽出的鲜血。丹气萦绕，竟是在那周围化为了龙凤飞舞的异象，一股丹香散发出来，只是一闻，便是令得灵力充盈而起。单看下方人们狂热的神色也能从中感应一二，但是炎帝依旧神色从容，好似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润玉愣了片刻，他明显是能感觉到这枚丹药蕴含的强大灵力的，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无功受禄，寝食不安。”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萧炎扬起一个笑容，无所谓道，“你体内有暗伤，灵魂不稳。再者，我用了你的血炼化，除了你以外，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服用了。”

在这一句话的同时，萧炎先斩后奏抬手猛然把丹药塞进了猝不及防的润玉口中。灵丹入口即化，竟然连炼化的过程都跳过，润玉想拒绝已经来不及了。萧炎背过手，朝着他一笑，阳光摇曳下，他的轮廓仿佛也蒙上一层朦胧的光晕，雾里看花般的不甚明显，只有漆黑的睫羽忽闪，一根根鲜明的不可思议。

“最重要的是，先前是我把你打伤的，我总要对你负责吧。”

话语落下，微风凑兴卷来，将雪白的衣袍撩起，仿佛骤然盛开。

萧炎向他快速的眨了下右眼，笑吟吟的，好似在传递一个只需要彼此知道的秘密。

润玉心中突然不受控制的悸动了下，一片难言的复杂之感。随后便是密密余波震荡，一层一层，将他的心仔仔细细的覆盖过去，留下一圈圈温柔涟漪。

倏忽而至的，猝不及防，仿佛蝴蝶振翅般无声无息。

10.

至夜，润玉未眠。丹药虽是服下了，但是未曾完全吸收，不觉困倦，只剩心绪起伏。

他抬头看着夜空浩渺，看了许久，罕见的做出了一个平日不会做的举动，他掠到了屋顶上。

“润玉！唤我做什么？”

黑衫的青年随后找来，落在他身边坐下，双腿从容的交叠起来，略带懒散的笑：”我找了你一圈，竟是在这里。“

丹塔周围的山岭笼罩在月光下依稀能够看出模糊的轮廓，仰头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天上那一轮圆月，这里静谧极了，风声悉索，丛林沙沙作响。

润玉安静的偏头看了他片刻，在萧炎奇怪的挑起眉时垂眼淡道：“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纍纍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萧炎一怔：“什么？”

“你在花界所求珍木，无千百年难以成形，若有帝流浆，便不必再等那么久了。”润玉轻声道。

千百年其实对强者而言并不算长，但萧炎成帝至今不过几十年，这一对比之下那就实在是太久了。

他抬首看着天空，纤白的手指划过夜空，如同徐徐捧住漫天星辰，指尖微微一亮，属于天帝的纯净灵力冉冉升上半空，于刹那间四散，在夜空中曼妙摇曳，像雪像蒲公英，更像是由月华凝聚的精灵，飞雨流星。

这一瞬间，他们周围的月光似乎凝固住了，恍惚有万道金丝在其中流转，渐渐显现。

帝流浆随月华而生，却并非凡人能够收取之物。

唯有应龙的灵力是这世界上最为纯净的存在，才能够牵引住一串串由这世间最潋滟的月华揉碎了万道金光凝聚而成的稀世流光。

润玉指尖微动，闭了闭目，轻轻喘息了几下，大抵牵引帝流浆对他也算不得容易，睁眼平静道：“此物予以回礼。”

“……你，”萧炎这才反应过来，很是复杂道，“…你就一定要…不欠我的吗？”

润玉其人宛如盛放在冰川中的暖玉，瞧着是温润可近的，但摸上去永远隔着一层冰，他把自己隔离在里面，他人感觉不到。而萧炎却冒昧，他想要把这一处冰川去融化了，去触碰到其中所有的，真实的温度。

他苦恼的摸了摸鼻子：“听着，润玉，其实我欠你的更多……”

“并非如此。”润玉却出乎意料的坦然道，他深深看着萧炎，轻声道，“无关乎欠不欠，正是因为我确实很感谢你，所以我想也为你做一些事情。“

像是徒手捧起了银河，或是伸手摘下来星辰，这些遥不可及完全不可触碰的美好，直到现在，在潋滟的月色中，在润玉的眼瞳中，他全部看见了。

萧炎心头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少年般的陌生，对一切都彷徨无措，连指尖都在为此而微微发麻，唯一能做的就是升起帝炎，掩饰般的转开眼睛，机械重复的收纳起帝流浆。

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从指间坠落，盈盈乘着一阵风，而在触碰到地面的同时，那朵花骤然破碎开，无数的花瓣漫天纷飞，在湛蓝的天空下，金色的阳光里，在所有的美好事物中随风飘散。

11.

他们在屋顶上看了日出。

朝阳正好。

12.

那之后，萧炎带着润玉去拜访了几个远古族群，连带魔兽家族。游览斗气大陆的过程中，两个人之间相当平静。

而这份平静终结于身着淡白色衣裙，清新空灵的女子拦住萧炎的时候。

润玉礼貌的停下脚步，给萧炎和故友留下相处的空间，因此也没有听到小医仙抓着萧炎手臂急匆匆的问话。

“我近日听到一个传言。”

萧炎忙着张望润玉的方向：“怎么？”

“听说你在丹会上当众送人定情信物？”

萧炎：……啊？？？

13.

萧炎和那个姑娘谈完话回来之后，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

从茶楼的二楼望出去，视野开阔。人流来往，乌坦城是炎帝的出生之处，但早已不复当年衰败之景。

润玉忍了又忍，看着萧炎心不在焉的把茶水倒得都从杯口溢出来了，抚了抚衣袖，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萧炎？你可是念着什么事？”他蹙眉道，“若有事情要处理，你不必顾念我。”

“没有没事，是我走神了。”萧炎像是猝然从梦中惊醒般，连忙道，一边掩饰般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动作太快，以至于润玉抬手想拦都没来得及，眼看着萧炎一口滚烫的茶水喝进去，颇有些震惊：“…不烫吗？”

“……不烫。”及时反应过来用异火包裹着茶水强行咽下去的萧炎如是道。

他注视着润玉隽秀清雅的容颜，安安静静的，把纷杂思绪藏入漆黑的眼底。后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莫名其妙，偏开了视线低头喝茶，唇上沾染了薄薄水色。

没错，他对润玉感兴趣。

若不然，炎帝也不是那么有闲心当导游的。

只是稍稍一想，心中便温柔下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旭凤说过的话，并且一改自己之前看不起他的心态真心实意的感谢他。至少给了他一个（也许并不那么名正言顺的）借口陪伴在润玉身边。但是这还不够，他渴望更多，他想要长久的，无所顾忌的凝视润玉，触碰他，照顾他，无论这位曾经的天帝需不需要，他都想做得更多……

可是这要怎么做呢。

炎帝又喝完一杯茶，罕见的有点茫然了。

14.

魔兽山脉横跨帝国，但是在他们面前，却无异于后花园般的难度，轻松写意。萧炎暂时抛下心里的纠结之后摆出一派轻松，甚至很有心情拉着润玉去当初获得伴生紫晶源的山洞忆苦思甜，跟他兴致勃勃的讲自己当初在山脉中的每一个故事。

还顺手救了个倒霉的直接撞上五阶魔兽的团队。

萧炎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看着人死而无动于衷，润玉比他动作更快一步，指尖微点，灭日冰棱凭空凝聚出来，贯穿了魔兽的头颅。

死里逃生的佣兵冷汗涔涔的跌坐在地上，一身是血污也顾不得清理，连忙起身向润玉行礼：“多谢前辈搭救！”

润玉仍旧一身银白的衣袍，修雅如芝兰玉树，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星辰般的眼眸扫过这些残兵败将，微微摇头，声音清淡：“无妨，此地并非你等可以深入之地，回去吧。”

虽是男子，却不掩那一身卓绝风姿，尤其是还刚刚救了你生命的时候，他站在那里，堪称在发光，如同高山冰雪。

佣兵惯来是刀头舔血的人物，此时看到这般高绝人物，不免有些怔愣，一个个自惭形秽，诺诺称是。

“我当年也像他们这么稚嫩过。”萧炎从他背后走上来，笑了笑，抱着手臂打量这些佣兵，眼眸微眯。与润玉不同，他素来给人一种洒脱温和的感觉，可一旦稍稍展露峥嵘时，那份霸气却是无人敢于直面。

润玉无所察觉的看了他一眼：“也这么惨过？”

“那不能有。”

炎帝侧开眼眸，低低一笑，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转身走开。

他曾经觉得，那些看不得恋人身边出现别人的行为是对自己没有自信。

现在才发现…有的心绪，无关于对自身，当真就是控制不住的。

佣兵团离开后，润玉才发现萧炎已经走到了远处的一棵树下，仰头看着树顶，也不知在看什么，很是若有所思。

直到润玉缓步走过去时，似是听到脚步，他倚着树转过身。背后的这棵树很高，顶端穿入云端，翡翠般的叶片密布，其间有金色光斑跳跃落下，洒在面上照出纵横的光影。炎帝靠在树干上，眼瞳灼灼注视着润玉，突然微微笑了笑，乌黑的眼里明亮，令人情不自禁的觉得，其中带着某种奇异的缱绻感。

萧炎看着他，轻声开口，咬字清晰而专注：“山有木兮——”

他伸手轻巧折下了一根碧色树枝，拿着它朝润玉晃了晃，叶片沙沙摩挲在一起，像一曲缓缓奏响的悠长歌谣。

“木，有，枝。”

润玉被他这个动作分了神，没有多加思索便下意识接上：“心悦君兮……”

他反应过来，在同时蓦然顿住。

萧炎一瞬笑弯了眼睛，好似春风拂过，万树花开，尽数绽放在眼底。他随手丢下刚才还握在手中的树枝，上前过来牵住了润玉的手，掌心相贴，如同将珍宝放在了心尖上。

“——君可知。”

15.

萧炎在这世间沉浮数载，阅历丰富，当真看不出润玉为何会有心防漏洞，为何灵魂反倒如此脆弱吗。

曾经的天帝润玉，他分明是被重创过，心被侵蚀过。但是在刀尖上却仍然保持了温暖纯净，最后捧着支离破碎带着血污的心脏遇见了萧炎。

而萧炎做不到痊愈他的心，只能重新给他一颗完好的心脏。

他说，我喜欢你，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