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冰蓝的光芒如水蔓延，星星点点飘散，光幕升腾到大殿顶端，却不减半分明亮。这场面本来是辉煌的，但是一群人围拢在这里，却齐齐沉默了，包括一只手随意的按着测试石为其提供灵力的萧炎，也是因为有他提供灵力，才会显得此时场面更为恢宏。只是在蓝光升腾起来的同时，炎帝的表情亦是奇怪的扭曲了一下。他特意拖延了几日才带润玉来弟子堂测试天赋，主要是为了先和润玉相处一下，安孩子的心。他难得有这等细腻的心思，待得润玉愿意亲近他了才带来弟子堂测试，但是他确实没想到，润玉的灵根……

……水系天灵根。

放在任何地方都能引来满堂彩的天赋在此时落得个无言，死一样的寂静。

天机阁……果然是已经疯了吗。他一个主修火的修士，命定的是一个水天灵根的弟子？

处在人群中央的润玉略显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测出来的光芒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萧炎在想的是什么，本能的因为气氛变化感觉慌乱，小小的孩子僵硬的扶着测试石，连求助都不知道该找谁，孤立无援。明明已经测试出了结果却无人开口，即使只是修士无意识散发出的灵压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太沉重了，眼神里便不自觉透露出无助的意思，好半晌才犹豫小心的看向萧炎，他对周围仙人情绪的变化感觉敏锐，就像是警惕的小兽，把全身毛都炸了起来，可怜兮兮的怕自己被丢出去。

“君上，这……”混元宗的长老也确实在踌躇不决，有人试探着开口想问。萧炎摆了摆手，止住他的声音，他松开按在测试石上的手，任凭蓝光缓缓熄灭，半蹲下身与润玉齐高，让小孩也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我给你一次机会，润玉。”他微微皱着眉，神色疏淡，见润玉紧张，思索了一下措辞，“你的灵根属性与我不合，我不一定能教导好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为你把你送到道宗去换一位老师……”

“我愿意跟着师父！”润玉眼眸睁大，急切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蹬蹬两步扑过来抱住了萧炎的脖子，把头往人肩膀上一埋，狠像是怕自己说的还不够清楚，重复了一遍，“我愿意跟着师父！师父不要送我走！”

……噫。

果然，再怎么冷静聪明不同常人，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吗，也不知道之前受了多少苦，小心翼翼的接受了萧炎的善意，就已经那么亲他了……嗯，打铁还需自身硬，也是他萧炎做得好才是。

萧炎因为这份依赖而感觉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骄傲，打消了去寻应欢欢的念头，环住还死死抱着他脖子的润玉，抱起来掂了掂：“好吧，既然你愿意跟着本座，本座也不会亏待你……嗯？你说什么？”

润玉嗫嚅了会，小声说：“灵根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先前有炎帝武祖的例子，就算灵根不一样我也……师父？”

萧炎笑的好大声。

他抱着润玉笑的身体都在抖，见炎帝在笑，其他人也应景的跟着笑，寂静被打破了，弟子堂内一瞬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你知道我的名讳吗？”他笑着问润玉，见后者满脸茫然，摸摸孩子柔顺的软发。混元宗待遇好，孩子生长的又快，现在虽然还是小小一只，却也没先前那么瘦弱可怜，“我还未跟你说过是罢……我名为萧炎，也就是你说的炎帝了。”

润玉弱弱的唉了一声。

萧炎捏了捏他的脸，笑的越发灿烂：“回头我会办收徒仪式，”

他发现润玉手还攥着他袖袍，像是第一次被他抱起来的时候，眼神不安，不禁失笑，低下头在孩子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不必担心，你已经与你先前的家没有半点关系了。从今以后，润玉就是炎帝名下三弟子润玉。”

（三）

收徒仪式之后，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听说萧炎收了个水天灵根的弟子，林动不远万里送来贺电。

萧炎听着传音符里暴风般的笑声，毫无波澜的抬手就把符掐了，头也不回道：“小伊。”

安安静静立在座边的少年应声：“主人。”

“叫师父。”萧炎惯性叹气，他拍了拍案上厚厚的一打传音符，冷漠道，“还有，待会再有人传音过来的话你都烧了。”

“是，主人。”小伊认真道。

“……叫师父。”

可惜传音符掐的掉，上门来围观的赶不走。身为太虚古龙兼混元宗护宗神兽的紫妍大马金刀往殿内一坐，炎帝确实也拿她没办法。当初是他把紫妍骗回来当护宗神兽的，年少一时作孽后患无穷。太虚古龙族不不在意少族长被骗，毕竟混元宗的护宗神兽是平等契约，没有要挟的成分在，紫妍有事没事就把这个提起来要挟炎帝倒是真的。

就如现在，成功从萧炎手里骗到丹药的紫妍美滋滋，坐在那里晃腿，明明已经是清丽女子的模样，偏生还保留着小时候的习惯：“我说，萧炎，你之前不是还不愿意收徒吗？药长老跟你说了半天才勉强劝服你，怎么，现在想法变了？”

萧炎单手托着下颔：“也没有，就是还挺可爱的，收就收了吧，权当我彩衣娱亲讨老师开心了。”他停顿了片刻，面色忽的淡下去，“这次说我命定的徒弟是没什么，希望天机阁别给我整出下一回。”

紫妍的神情一瞬有些古怪，思索了片刻，迟疑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天机阁？”

萧炎回看她：“其实我也一直很好奇，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崇信天机阁。”

“因为天机阁的测算从未出过错啊。”

“我都不说远的，之前测我双灵根强度不等，火重而木轻，此生无缘化神的是谁？”

“噫，但是天机阁不是跟你道歉了吗，那是当初新弟子拨错了命盘。”

萧炎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对此不置可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对天机阁的偏见也如此。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目光一扫殿门，面上的冷淡立刻冰消雪融般褪去了：“玉儿回来啦，学习如何？见到你师姐没有？”

门口的结界如流水般洞开，白色的团子像个雪球咕噜噜滚进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孩子，被白雪般的绒毛裹得严严实实，簇着其中略显苍白的小脸，一板一眼的行礼：“拜见师父……还有二师兄。润玉今日学了五页书，也见过师姐了，师姐说，她知错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看向紫妍，发现后者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下意识退了半步，“……见过前辈。”

紫妍：“！呀！这就是玉儿？真可爱来让姐姐抱抱~”

萧炎笑了声，招招手，一道灵光半途截胡，把润玉卷起来落到自己怀里：“这是紫妍前辈，前些日子带你见的护宗神兽就是她了。”

于是润玉又乖乖的叫了一句紫妍前辈，紫妍手痒痒，眼睛发光，隔着桌案就想上手，结果被无形的火焰挡回去了。萧炎有一下没一下的撸小徒弟，像是撸一只猫，也不管紫妍如何，慢条斯理的问他：“玉儿就没想过问我，为什么会把你师姐关在那里面壁吗？”

润玉这个年纪，是最容易被带偏的时候，于是他眨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扑闪的蝶羽：“师父这么做，必然是有原因的，轮不到润玉来置喙。”一句话说的清清楚楚连带最后的生僻词，萧炎又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头，“置喙都会用了，不错。你先跟你二师兄下去，我待会来指导你修炼。”

待得小伊领命上来带着润玉出去了，紫妍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转头问：“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让玉儿穿那么多？快像个球一样了。”

“峰顶冷啊。”萧炎补充，“紫妍，记住，你就算都叫上玉儿了他也是我徒弟啊。”

紫妍都懒得接茬，继续自己原本的话题：“拜托你可是炎帝，你的火焰是摆设吗。”

萧炎：“哦你说这个……但是这么穿很可爱。”

紫妍：“……告辞了。”

（四）

润玉是个很乖的孩子。

他随萧炎住在混元宗最高的帝峰之顶。帝峰陡峭，不可攀爬。他太小，也没有修为，当然更没有独立上下帝峰的能力，萧炎特意遣小伊去讨了一只仙鹤来，每日只负责送润玉去念书习字。待回峰之后，再由萧炎自己亲身教导他修炼。

“我的徒弟，必须是最优秀的。”萧炎摸了摸下巴，看着润玉道。“我对你倒是没什么要求，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靠徒弟来证明自己的地步……你若是做的不够，不会有人苛责我，别人只会觉得，是你德不配位，明白吗？”

这句话已经说的够狠了，但那时孩子跪在萧炎座下，连眼神都未尝改变，乌黑的眼瞳里映出身侧袅袅云烟，可那份坚定不移却一如云烟下的帝峰：“润玉明白。”

萧炎笑了一声，向后靠在座上，不以为意的倚着扶手：“将我昨日教你的与我演练一遍。”

是的，润玉全是萧炎自己在教着的，丝毫未曾假手他人。炎帝火木双灵根，但是他不是一般的双灵根，火强而木弱，灵根并不平衡，主修的是火。众所周知，水火属性相克，火系越强的人在水系受到的排斥越大，虽然身为渡劫期强者，来教导润玉这等级如同杀鸡用牛刀，但在这种冲突严重的情况下坚持教导润玉，任谁都得说句不容易。

——所以说严厉归严厉，他对润玉也是真的宠爱。

刚开始照顾孩子的时候手忙脚乱，不是忘了没辟谷就是忘了要休息，哪怕润玉乖得吃辟谷丹填饱肚子都不在意，萧炎却没忘记把每一件事都放在了心上，后来才算是逐渐磨合出生活习惯。

那确实，萧炎三个徒弟，首徒幽泉是在他刚刚合道期时收下的，他忙的要死，基本算是放养（在药老座下）长大的，次徒小伊是净莲妖火的化形，天生继承了萧炎全部的经验和技能，一朵火压根就没有让他体验过这个过程。

对润玉，萧炎是真的尽心尽力，这很难得，因为渡劫期强者会对徒弟这么细心照料有问必答，本来也是少有的。渡劫期寿命太长，目睹过一个个小辈亲友寿尽而亡，感情也淡薄了。到了这等实力的强者早就习惯了闭关，也因此，为了突破飞升，一次闭关几百上千年不问世事也不算怪事，毕竟修炼永远是修士的主旋律。

但萧炎不一样。

炎帝与武祖名震天下不是没有理由的，这两位的灵根都并不优异，但是修炼时间却短的惊人，自横空出世到双双封神，至今算来也不过几十年，两人经历惊人的相似，说是挚友，看着更像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若说是眼下最大的区别，可能是武祖林动还偶尔闭关静修，萧炎却自突破渡劫期后再未闭关过一日。

不过感情是相互的，无论有没有别的因素促成，总之萧炎对他用心，润玉也能感觉到。他原本在后院孤立无援，早知后母弟弟是什么样的人，都做好了谨小慎微挣扎求生的准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活在困境里的孩子也成熟的早，然后这一切终止在了青年俯身将他抱起的时候，如同水镜重重的坠地，将既定的未来摔得粉碎。

他对萧炎是感激的。

师父说，你是我门下弟子，也只是我门下弟子。

师父说，不必小家子气，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宗门上下谁敢说你一句，只管告诉我。

师父说……

“嘘。”

修长的手指压在唇上，带着火焰的余温，润玉还没睡清醒，发觉自己不在床榻上，懵懵懂懂的揉了揉眼睛，然后自己也被揉了两把，撸猫一样的手法非常熟悉。

“别出声，师父带你去看花灯，小孩子家家不要一天到晚都学学学，到时候跟林动一样学傻了就不值得了。”

无缘无故还不忘损一句万里之外的武祖，是极萧炎本人的作风。

事实上，炎帝想去哪，根本就没人能管，也管不住。他偏偏就要这么鬼鬼祟祟的把润玉捎带出来玩，润玉年纪小，再如何认真勤奋，在峰顶待久了也会觉得无聊，还真信了师父的邪，以为被发现就没得玩了，出结界的时候，整个人缩进萧炎怀里大气都不敢喘。

这样的事情还不止发生过一次，后来待得润玉长大了些懂事了，再仔细想想，萧炎估计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