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不同于几乎与师父萧炎一般陪伴了润玉整个童年及少年时光的二师兄净莲妖火小伊，大师姐幽泉在润玉的记忆里是淡薄的。这怪不得他，小时候对幽泉的记忆都是在后山面壁，萧炎并不常让润玉踏及禁闭的地方，所以润玉统共也没见过幽泉几回。再大一些？再大一些幽泉结束了面壁时光后，便被炎帝赶出去历练了，一历练便到了如今。
到得陡峭的帝峰之上，方见红衣的少女静立在庭院里，如枫火般绚丽明艳，虽是自红尘而归，却无半分红尘在身，见萧炎出现，长身深深行礼：“幽泉见过师父。”
萧炎没有答话。
不过萧炎虽是没出声，幽泉却半点不介意。她甚至也不害怕萧炎绷着脸色样子，看了看紧紧跟随在萧炎身边的小伊，目光落在润玉身上，亮了亮，娇俏一笑，那笑容很清澈，打量的意思并不让人讨厌，更多的是新奇感：“……这是润玉师弟？师弟变化的太大，师姐都快认不出来了。”
“师姐。”润玉不知该如何作答。
“知道错了啊。”萧炎幽幽叹了口气，虽是救了润玉的窘迫，但说实话他看起来比润玉还不知道该如何与幽泉说话。幸好幽泉不计较，她只是笑了笑，“嗯，知道错了，想开了。”
萧炎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眉峰微一舒展，偏偏好死不死追问了一句：“……想开了什么？”
幽泉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一棵树。”
萧炎：“……”
润玉：“……”
幽泉：“开玩笑的啦师父~”
她咳嗽了一声，挺起胸脯：“我辈修士，与天争命，耽于情爱者不得大道。所以嘛，我看开啦！”
“嗯，”萧炎干巴巴道，偏开眼睛，看得出来对幽泉有些愧疚，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尴尬，“看开了便好……行吧，幽泉，我还有事，你在这跟你师弟叙叙旧。晚上回你旧居去住”
幽泉可能是徒弟三个里对萧炎态度最随意的，大大方方的挥手：“哎，好的~”
（九）
润玉小时不知惯来宽宏的萧炎为何会将幽泉罚了十五年面壁，面壁结束后还将她赶下山游历。他不会问，但并不是一点都不好奇的。尤其是现在见到了幽泉。这点欲言又止的心态可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幽泉正忙着给小伊掏礼物，歪头看了他一眼，熟门熟路的喊他：“怎么了小师弟？这么看着你师姐干什么？”
她和存在感不强的小伊截然相反，整个人明快夺目，笑意盈盈，却有他们炎帝这一脉共通的好眼力：“是不是在好奇啊？”
润玉被看透，但是不愿承认，违心的摇头：“没有……”
“真的？”幽泉眉眼弯弯，忽的又作愁眉苦脸状，“我本来想还跟你说说悄悄话，就关于师父的，没想到唉，师弟这么无趣都不愿意听……”
这话说到一半便把她自己逗笑了，少女笑了半天，伸手勾了勾润玉的发梢，话语是陈述句，语气十足十肯定：“小师弟是想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关我禁闭又赶我出门吧。”
润玉：“……嗯，是。”
索性瞒不过慧眼如炬的师姐，也是真的好奇，润玉干脆放弃了掩饰。说出口时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师父与师姐之间的问题不该是自己好奇的事情，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明明以萧炎的性格，待亲友温和友善，甚至称得上护短，也并没有不认幽泉，却在十年间一句都不愿意提这个名字……？
幽泉直起身，摇了摇头：“难怪听说师父喜欢师弟，师弟这么可爱谁不喜欢啊。不像是你小伊师兄，现在长大了就不可爱了。”
“……师姐谬赞了。”润玉在捧一踩一中体会到了萧炎刚刚跑路时的感觉。
“好啦，别那样看着我，知道你好奇，不过，其实也没啥，你别怕，师父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幽泉捏了捏好看的下巴，很是自来熟，抱着储物袋往石头上一坐，双腿晃了晃，“我那是——我那是跟师父表白心意被拒绝了。”
润玉：……？！！！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小伊，后者毫无波澜，像是一棵静默生长在峰顶的古木，衣袂飘飘，对此并不吃惊，应是早就知道了。
“这么吃惊啊？也没什么吧？”可能是润玉的表情太过于震惊，幽泉歪了歪头，还不吝与他详细的剖析，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说一件纯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就是觉得师父超强的，年轻又好看，所以才喜欢他呀，多正常。”
“……然后我就被师父罚了十五年面壁，小气。”
“师姐……”润玉无措道，幽泉想也知道，小伊肯定是不会说萧炎坏话的，这个跟随在萧炎身边长大，对外人又礼貌疏离的小师弟，只怕也是对师父敬慕居多，你看这完全不适应背后说坏话的样子。
啧。
她转了转眼睛，自认已经和润玉拉熟了关系。她对润玉的记忆跑到后山来看她（又被师父找过来拎走）的白团子，和面前漂亮雅致到晃眼的青年还有些联系不上，微妙的咂了咂嘴，在心里对比了一下游历时见过的男人，又在心里摇了摇头。本是随口扯来吸引润玉的话题，却不知不觉的把吐槽说出了口：“不过其实吧，我仔细想了想，应该只是师父不喜欢我罢了，师父那性格，还是渡劫期，渡劫期诶，他在意个屁的伦理道德，他就是不喜欢我罢惹——”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倒是真情实感的感到了点伤心，毕竟小姑娘漂漂亮亮从来不缺拥趸，朝夕相处的师父就这，她肯定受打击，不过也仅此而已，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幽泉向后一仰，重新直起身，如一道曼妙的藤蔓屈身盘上树杈，对上在原地就快站僵了的润玉眼睛：“所以你看啊，小师弟，情情爱爱的没那么重要。你现在呢，还是修炼为重。我出去玩了一趟才知道，天下那么大，何必吊死。”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真心真意，少女比划了一下，把两个手指捏的极近给润玉看，“要说可惜呢，也有一点点可惜，就这么一点点，诺。但师弟，只要你修为上去了，你想要什么都有。”
“你师姐就是例子，不过我浪费了这么多年才想清楚。知道吗，师弟，你年纪还小，何事都不要看的太重了。就像是我，我历练了十年，想想觉得还是自己最重要，男人都是虚的……当然女修更是，你要有警惕性，分清楚主次。”最后发觉性别不对，还没忘了补充一句。
润玉：……
他一时不知道该安慰师姐的情伤（如果算的话），还是应该赞扬师姐的豁达。
——他当然知道幽泉把自己当大师姐，觉得润玉一直待在混元宗待在帝峰上，与萧炎小伊之外的人相处都少，经历像是一张白纸。所以想以身作则。只是幽泉想用来教导他的是后半段，他却只听进去了前半段的故事。
当今混元宗的首徒垂下眼睛，睫羽纤长如蝶翼栖落，将海面掩盖入夜色。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可以抱住萧炎的脖颈喊我愿意跟着师父，时至今日，却只能在炎帝座前恭谨的行礼。也不，萧炎从未拒绝过他的亲近，无论何时，黑袍的男人总是站在那里，笑吟吟的看着他，温和的不似当世最强的人之一。应该说，是他自知不该，引开距离。
“是，润玉知晓。”最终他静静道，像是任何时候接受长辈的教诲，像是一池在山脚下静静拂动的潭水，落了满面花瓣，尽数沉没，“多谢师姐。”
（十）
天的另一边，道宗。
面容沉稳淡漠的男人看了眼缓缓张开的结界，同时也有所感知。轻咦一声，放下看到一半的典籍玉简自榻上起身：“今天是什么风，怎么吹动了炎帝君上啊，竟然亲自往道宗跑了一趟，稀奇稀奇。”
黑衫青年徐徐走入，熟稔的像是回家一样，闻声挑眉：“无事我便不能来了？”
“哪里，炎帝君上驾到，道宗蓬勃生辉。”
“既是蓬勃生辉，好说，武祖君上给我炼把剑。”
林动：？
炎帝擅长炼丹，而武祖擅长炼器，共同点是两个人身份实力都太高了，平时甚少有人能请动他们动手，这世界上敢这么跟他说话的，果然除了萧炎就不会有其他人。林动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啧，就知道，你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炎摸了摸鼻子，视线漂移：“那也没有。其实我本来准备传音告诉你的，后来想想觉得不太好，干脆自己跑一趟。”
林动：“你会觉得不太好？哦……幽泉回来了？”
萧炎：“……？”
林动呵呵一声，主动开嘲讽：“搞得好像你那点事情谁不知道一样。”
萧炎面不改色的坐了林动的位置，伸手翻了翻这位炼器宗师在看的玉简，装作没听到损友的后一句，道：“材料你应该是有的吧？我要水灵根的材料，给我炼把剑。”
林动：“？你越来越过分了啊。门·都·没·有——”
萧炎放下玉简，沉吟片刻：“五瓶龙凤玄鸣丹。”
林动迅速改口：“可以，成交。”
两位当世强者迅速达成交易，林动额外要了两瓶别的丹药，原因是道宗新生代弟子用得着。偏偏炎帝还没有，萧炎无语的现场开炉，林动托着下巴在旁边看，忽然道：“剑是给你那小徒弟的。”
“显然我不能用水灵根的材料吧。”萧炎随口回他。林动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只是萧炎还看着丹炉里的异火，错过了这一闪而逝的异色，“萧炎，你还真是宠他，天机阁的预言果然没错。”
萧炎对天机阁的偏见没有完全消除，闻言吐槽：“我怎么在哪都有人跟我说天机阁啊。”
林动从善如流：“好，那换个话题。连幽泉都看破了情劫，你却看不破。”
萧炎：“……”
萧炎转过头看着他：“林动，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那我说错了吗？”林动干脆盘膝坐下来，“事实如此，你卡在这一劫多久了，到现在还没突破渡劫前期。萧炎。看起来，有关大乘期的赌局是我要赢了。”
萧炎指尖一弹，收回异火，连带抓住其中的丹药，利索的装进玉瓶里，卡上瓶塞后随手丢给林动：“哪里是那么好渡的，幽泉是我成了她的劫……那谁是我的劫呢？你说得简单。”
林动凌空抓住那个玉瓶，指尖仍带着异火未散的滚烫，自瓶内透出，他嗤了声：“因为就是简单。只是身在劫中者，焉能自知。”
“……什么意思？”后半句说得太快，萧炎没听清楚，只模模糊糊反应过来，“什么？……你是想说我已经入劫了？”
“我没说过，”林动点清楚敲诈来的丹药，潇洒的转身，“可不要臆想了。欢欢，送客。”
（十一）
萧炎撬开武祖嘴的意图未能成功，回到混元宗时，天色已暗了。幽泉在收拾自己昔日住的屋子，小伊被药老叫去了，而润玉站在帝峰的桃花树下，手抚着树干，低垂着头神色不明，不像是在静修，倒像是在发呆。帝峰高耸入云，等闲树木在此是不可能活下来的，这棵树还是当初润玉小时候萧炎锻炼他，教他用水系术法时种的。
炎帝难得的缅怀了一下曾经时光，想起林动那副话说一半吊人胃口的态度，心头郁结并未带到徒弟面前，缓声问：“怎么了，玉儿，心情不好？”
润玉抬眼看过来，像极了夏日养在琉璃钵的黑水晶，光泽剔透，绽放出一种漂亮的神采。
“没有，”他轻声道，“师尊，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