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十号跑到十六号身边时，她才发现身形消瘦的少年机械人神色并不太好，她仰着头打量了一会儿，有些担忧地问道：“十六哥哥，你怎么了？”

十六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蹲下身子揉了揉十号的头，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嘶哑，但带着不易察觉的柔意：“小十，你们以后要乖乖听颜颜姐姐她们的话，知道吗？”

十号蹭了蹭十六的手，她很喜欢这种表达亲昵的动作：“嗯，十号知道的。”

自从明舒颜她们来了过后，曾经一直生活在地下室的小家伙们变得越发活泼起来，压抑许久的小孩子的天性逐渐被解放，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可爱的神情在他们脸上越发常见。

十六点点头，又稍微加了一点力道揉了几把十号的头，就站起身来，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天空，眸色一暗，但十号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现在还很早，十号再回去睡一会儿好不好？”十六天性冷漠不善言辞，在与容望对峙时甚至算得上狠厉，但他总会在对待这些比自己小上很多的小家伙们格外的温柔。

十六号虽然叫做十六号，但这并不是他诞生的顺序。

月球上的生育率很低，在统治者的号召下，人们大多都会选择将自己的精子与卵子储统一储存在生育中心内，活力较低的精子与卵子则会被筛选下去。

而这些被筛选下去的精子与卵子，会被暗中送到启明研究所内，重新将他们融合，诞生出残次的受精卵，最后再将他们投入人造的生殖腔内进行孵化。

人造生殖腔内被注入了充足的营养液，足以支撑他们从一个小小的受精卵成长为一个足月的婴儿。

在生殖腔内，小实验体们的各类数据都会被完整的记录下来并进行严密地数值分析，包括细胞组织、骨骼结构等，长期通过机器这样直接地观察对实验体的身体或多或少都产生了一些不可磨灭的影响。

比如十号，她的体质非常不好。当初她被科研人员从生殖腔内抱出来后，十六不经意见到过一眼，她比其他人小上很多。

也难怪她作为第十个融合成功的受精卵，却比他晚出生了那么多年。

他们的编号并不意味着他是第几个出生的孩子，编号代表的真正含义是第几个融合成功的受精卵。

他们没有自己的名字，那些穿着白衣服的科研人员们总是叫着他们的编号，久而久之，这些编号就成了他们的名字。

而十六号虽然融合成功的比较晚，但却是实验室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天生残缺的缘故，其他的孩子的生长时间总会比正常十月怀胎时要长上不少。

等他们陆陆续续都成功出生的时候，十六号已经长大了。

作为第一个用于改造成半机械人的实验体，所有的改造手术都会在十六号的身上先动刀并确认数据无误后，再继续朝这些比他更小的小孩子们身上下手。

十六记得当时十号正因为病毒感染而天天嚎哭不已，发着高烧连话都说不了的她，一边打着点滴一边被抱上了手术台。

而当初那个经常虚弱的不行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到能又蹦又跳的程度了。

“可十号现在不困。”十号有些茫然地盯着十六，以前十六从来都没有说过这种话，她不知道十六为什么突然会这么提议。

十六见十号不太愿意的样子，又佯装苦恼，或许是第一次装可怜，他的语气还有些生涩：“可十六哥哥的生日愿望是想大家一起睡个好觉，小十不愿意实现十六哥哥的愿望吗？”

十六放柔的声线后带着些气音，嘶哑的声音反倒显得没有之前那般可怖了。

小家伙们为他庆生的模样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么说十号肯定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果不其然，十号为难地低下头：“那……好吧。”

十号乖乖地小跑回了房间门口，拧开了门把，对十六挥了挥手：“十六哥哥再见！”

十六唇角扬起，回以了她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他没有笑过，不知道这样究竟算不算的上一个和善的微笑，他想争取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十号她们：“……再见。”

在十号听话地关上门后，十六挥动的手臂黯然垂下。

……再见。

他其实不太信任明舒颜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解决办法，毕竟那位小姐看上去年纪也不比他大多少。

从他偷听得知的消息来看，目前最可取的方法就是人为地带着飞行舰里的陨星直接前往沙暴中心。

那位明小姐目前为止还不能提出新的办法。如果等到沙暴真的已经到达克罗西的边境了，她还没有想到办法，那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赌不起这个结果。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作为第一个接受改造手术的实验体，那些试错的方法在他的身体里已经留下了不可逆的损伤，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这一次，要用自己去赌小实验体们的未来。实验体们还没有见过地下室外的景色，他们不能一直困在这里，他们能拥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钢铁制成的拳头攥在了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冰冷的义眼里尽是决然之色。

舰桥上一片昏暗，十六把被打晕的方辽从舱内搬了出来，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偷偷潜入了操控室内，在方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看清了他所有的操作。

不要小瞧一个机器人的记忆力。

方辽的所有操作都被拓印在了他脑中储存的芯片里。现在他已经完全可以毫无障碍地驾驶这个飞行舰了。

庞大但稍显破败的飞行舰在研究所的顶部悄然升起，逆着漫天飞舞的白沙，目标明确地朝天边昏暗无比的沙暴酝酿之处疾驰而去。

偌大的舰桥上只站着一人，单薄的衣衫挂在少年消瘦的肩上。无数从未见过的高楼大厦在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凭着脑中仅有且仅剩的一点想象力拼凑出了这座城市原本的模样。

原来这就是克罗西的样子吗？呵。

十六不屑地笑了声，心里暗道：也就那样，就这破地方关了他们这么多年，想想也是可笑。

这种地方看一次就够了，没必要再看一次，他这辈子也不想回来这破地方了。

离沙暴抵达克罗西还有30个小时。

*

“颜颜姐姐，颜颜姐姐！”

明舒颜是被一阵软糯的童声叫醒的，是十号。看样子，十号扯着她的衣角叫了很久。

她揉了揉莫名有些不适的脖颈，忽的瞪大了一点眼睛。

她怎么会在这样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睡得这么死？

十号看着明舒颜醒了过来，连忙带着哭腔道：“颜颜姐姐，我怎么都叫不醒你们……”

“十六哥哥他不见了，我找了他好久都没找到！”

明舒颜一听，困意全无：“怎么回事？”

十号仰着脑袋回想到：“今天的十六哥哥也很奇怪，他冲我笑了，他以前从来都没笑过。他让我去睡觉，我很听话地回房间了。”

“但我就是觉得他很奇怪，等我睡醒又去找他的时候，就怎么都找不到他了！颜颜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呜呜……”

明舒颜从办公椅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碰倒了一桌的资料。

她一回头，从来没有入过睡的容望此刻也阖着眼，像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明舒颜心中升起一阵怪异，她走过去重新开启了被强迫关机的容望。

【嘀——】

“小姐，十六号他有问题！”

“明小姐，十六号他操控着飞行舰飞走了！”

刚苏醒的容望与夺门而入的方辽声音重叠在一起，告诉了明舒颜一个事实。

十六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并趁着所有人都十分松懈的时候偷偷开走了飞行舰，准备行驶到沙暴中心带着陨星同归于尽！

与此同时，窗外的风暴更加肆虐，白沙像发了疯似地疯狂拍打着一切。

“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片大地都为之震颤。巨大的仿佛能照亮整个天际的蘑菇云腾空而起。

*

离沙暴抵达克罗西还有27个小时。

操控台被修复的七七八八的雷达显示沙暴的已经偏移了既定的路线，正在朝飞行舰加速移动。

十六已经明显感觉到飞行舰颠簸的程度大幅上升了。他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他又笑了一声，他这一生从来没有笑的这么频繁过。

风暴如他所料，并没有按照方辽所想的那样，一旦两颗陨星靠的尤为接近后，沙暴中心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朝他靠近。

如果任由风暴靠近克罗西，留给他们的时间绝对不够那短短的20几个小时。

他离风暴中心越来越近了。

飞行舰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而濒临散架，脆弱的外表正发出嗡嗡的悲鸣。在短短几十秒后，整个飞行舰彻底支离破碎。

十六被狂风席卷到半空中。他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但此刻，他觉得白沙刮到脸上真的好疼。

飞行舰中的陨星掉落而出，散发着绚丽夺目的光彩。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颜色。两颗陨星相汇所散发的光芒像是一片璀璨的星河向他扑来。

他的脑子一片清明，没有任何感觉，放空之际，只是最后朝克罗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不愿相信明舒颜能够想出一个完善的解决办法，但他愿意相信她能给他们一个他们想要的未来。

这一次，他觉得他赌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怎么可以这么勤奋，我真的我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