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多少懂得适可而止这个道理，对于想要达成的目标，她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再来也不是真有那个闲心整日折腾他。

有希望好过于没有，她想，也许终有一天琴酒会愿意放她走的。

哪怕只是暂时取得他的信任，找到机会走出这座孤岛，总会有逃离的办法。

摆正心态后，兰逐渐从低落情绪中走出来，想起有段时间没见到41了，担心起女孩的近况，决心把那天说的话好好跟她解释一下。

逛了一圈没发现人，路过餐厅特意去后厨看了看，刚过饭点，里面仅有一人在值班。

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手臂血管如树根一样突兀延伸，看上去了无生机。她礼貌地询问，对方并不搭理，正打算离开，老人突然抬头，用干瘪的眼窝审视她：“要什么？”

听她提到41，老人面上多了几分疑色，显然知道些什么，再想询问，突然就被下了逐客令，无奈之下只好拿出琴酒给她的卡点了份餐。

看到那张印着特殊符号的卡，他神色有变，备好餐放她面前就出去了。

无心吃了两口，没过多久，老人领着女孩来到她面前。

双目对视，41眼色有些闪躲，兰什么也没说，温柔地把她拉进怀里，无言之间，女孩忽然哭了出来，为那天的态度道歉，兰连忙表示不要紧，一番释然过后，两人躲厨房聊起天来。

原来那位厨师就是41口中一直照顾自己的老头，难怪会对陌生人心存戒备，看见她们抱在一起，那张脸才露出几分和蔼来。

“姐姐你知道吗……多亏你教我的功夫，我报仇了！”

“咳咳……”兰呛了一口水，微微笑：“什么？”

“就是那家伙啊……我用你教我的办法把那厮摔到地上，骑上去给他揍了个鼻青脸肿！”

“……”

女孩说得兴奋，兰却有些凌乱。

教授的本意是让女孩拥有自保的能力，没想到她会主动惹事，因而告诫她不应该这样，别人欺负自己时要勇于反抗，换个角度也不能主动欺负别人。

对于这番理论，41表示费解：“我强他弱，我弱他强，难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吗？”

当然不是……

兰本想否认，眨眼之间顿悟：这不就是琴酒挂在嘴边的丛林法则吗……

在这样一个没有法律主导的生存环境里，或许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她意识到，在现有的条件下，女孩根本没有建立所谓的善恶观，一切行为都是出自本能，就像一只凶猛的幼兽，随时可能长出爪牙。

难道……琴酒也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见她忽然不发一语，闷闷不乐的样子，41伸指在她面前挥了挥，兰皱了下眼，面前突然多出个粽子。

“端午快乐！”

兰愣了下，面露茫然。41解释这是中国的节日，大厨来自中国，每年这天都会特地给她准备一盘粽子。

“这么说……41也是中国人？”

“是啊，说是这么说，从来没去过呢……如果有机会离开这里，一定要去看看。”

提到家乡，41的语气多了几分向往，听到这，兰忽然也有些想家了。这么长时间未联络，爸爸妈妈肯定急坏了。

她郁郁地望着手里的粽子，就在这时厨房外的走廊突然略过一个身影，她一下站起来追出去，大喊“站住”，少年僵在原地。

见到来人，41立马露出战斗状态，兰强硬地把二人按在凳子上，丢给少年一个粽子。

见此情形，41牙都快咬碎了，反观少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兰微微叹了口气。

虽不确定是否奏效，但她想让41知道，有的问题不一定要用暴力来解决，也许还有其他的解决方式。

为此，她按着少年的头，让他一一细数过往做过的错事，一件一件道歉，少年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磕头了。

轮到41，无论怎么说都是决计不可能道歉的，经过兰一番软硬兼施的劝诫，终于松口简单道了个歉。

互相说完，空气陷入沉寂。兰心里很清楚他们彼此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说不定心里都气得要死，但形式还是要走的，表面和平是停战的第一步。

下一步，是签停战协议。

41倒没什么问题，可兰对少年并不了解，担心被敷衍，意图让自己的语言听上去更有威慑力，令他以后不敢再犯。

怎么做呢……

想了想，她脸色陡然一沉，学起琴酒惯常那副要跟人索命的样子，眯起眼睛瞳孔放大，阴沉沉道：“听清楚……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她，我就把你丢出去喂鲨鱼！”

说完指了指那片海。

少年肩膀一颤，显然被她这副狠厉的模样唬住了，立马赌咒发誓，兰满意地笑了笑，又塞给他一个粽子。

解决完这边，女孩的情绪也稳定下来，离开的大厨赶回厨房开始餐前准备工作，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许是节日的关系，没到饭点就有多人订餐，点的料理却异常朴素，清汤寡水的。

备好餐，大厨亲自端盘去送，兰正要走，41忽然偷偷塞给她一个罐头。

想起上次吃罐头的经验，她委婉拒绝了，女孩却说这是最近楼上特别流行的美食，难得节日，一定要尝尝。

既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兰收下礼物，41又从怀里掏出一截艾草递给她。

回到房间，兰照着41说的将艾草挂在门前，洒了点雄黄酒，将干净的屋子又打扫一遍，疲累之余忽然就有些饿了。

想到那个罐头，上手去拧却封得死紧，打开意外发现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并不能填肚子，即便如此她还是扔了一个进嘴里。

很甜，抿了一会儿糖皮化开后微微发苦，口感也变得怪异。

她想不通会有人喜欢，将其放到一边，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跑到门口，她捂着眼睛从猫眼向外望去，下一秒打开门，将艾草扫到来人脸上。

“当当当，拂袖去灾！”

41说一定要把不干净的东西扫个遍，这样才能达到“去灾”的效果，此时此刻她的面前就站着一个巨大的灾星，想到此处又对着那张紧绷的脸欻欻扫了一通。

忽略那抹看傻子的眼神，兰抿着嘴笑：“今天有饭吃吗？”

琴酒不答，目光绵延伸向屋内。

最近他总不爱回答她的问题，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糖果丢给他：“尝尝？”

打开冰箱找东西吃，回到客厅，琴酒仍立在椅子前，若有所思注视着桌上空剩的糖皮纸，下一秒拇指用力捏碎手里的糖果，大跨步走至她面前。

抬眼间，下巴突然被用力捏开，两根手指直直伸了进来，毫无防备抵向喉咙。

兰干呕了下，奋力挣开：“你干什么！”

“你吃进去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兰怔怔望着洒在地上的白色粉末，声音暗揣几分忐忑：“吃了……早就吞下去了。”

说完，那张闪着寒光的脸一下气笑了：“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吃。”

兰有些害怕：“那是什么？不是糖吗？”

“可-卡-因。”

即便过去的人生再单纯干净，她也知道毒品带来的危害，听到这个字眼的同时，整颗心随之颤抖起来。

琴酒目光微凛，收住她的腰肩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压平，指腹扳开她的眼睑查看。

不知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吓人，还是毒品带来的副作用，她的心跳遽然加快，紧紧勾住他的脖子：“我会有事吗？”

“你没有吸，不会上瘾。”

察觉到身下的起伏加快，他低头暗斥：“放轻松。”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松！”

就在她紧张得出汗，双手微微发麻难以控制时，面前的人突然倾身覆下，十指压住她手心的同时，也将她的颤抖裹进身体里。

“我说没事就没事。”

淡淡的杜松子香漫入鼻底，犹如镇定剂无声汇入血管，兰忽而觉得比起刚刚吞进去的怪东西，他身上这股气息更有毒品的特征。

很危险……

久久，终于平复下来，兰仍有些多余的担忧，琴酒递给她一杯温水，转而拿起电话。

“把41号提到审讯室，等我过去。”

兰刚把水送到唇边，陡然一惊：“不可以！”

琴酒合上电话，没有理会她的抗议，正朝外走时，她一个翻身拦住他：“你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说不可以！”

“为什么？”

“她不是故意的，她与这件事无关！”

“你怎么知道？”

“我……我相信她！”

琴酒冷笑一声：“你连我都相信，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双眸对峙的一刹那，兰被质问得说不出话来。

在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里，在这双看不懂的眼睛里，在眼下焦虑的氛围里，她反而开始质问自己：

相信他？

是啊……她凭什么相信他……

就凭他上一秒要杀她，下一秒又救了她吗？

这个自诩逻辑强硬的人，他做的事有逻辑吗？

无法得知此刻心底被大风刮得四散的情绪是缘何，仿佛只因他状似有心或无意的一句话，她就站在了风口浪尖，面前的航向马上就会因下一波浪花而改变。

她想沉下心，可心中那抹希望一旦升起了，就不忍去熄灭它。

“我不能相信你吗？”

琴酒眯下眼，瞳孔反射着细微暗光，随后打开门将她拉到身边：

“从现在开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