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车启动，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巡检员被带着不知所踪。

周与迟缓地扶着墙站起，一路跌跌撞撞，走出巷口。一切发生的太快，天旋地转，直到他看见从远处向他飞奔而来的一个白色身影时，他才终于堪堪回神。

是梁也。

因为剧烈的奔跑，他半湿的头发上甚至结了层薄薄的霜。

梁也的嘴唇不断张合，脸上很罕见地流露出一种慌乱的表情，他急切地追问着什么，他冰凉的手掌贴附在他的皮肤上来回抚摸着。

周与觉得是有另一个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体，代替他僵硬地开口回答问题。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是诫训室的巡检员，企图杀了他。

梁也得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仇恨，这种表情让周与觉得陌生。梁也来回踱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看，“他们等不及要动手了。”

随着梁也的话音落地，十数条小红点从微博蹭蹭弹出来。

点进去，眼球自动聚焦在两条连在一起的同城热搜。

NO6.#育人中学#，同城热度3023，6小时前。

NO7.#某高中男生实名起诉校长#，同城热度3002，5小时前。

在他们断网考试、享受着难得安宁的下午，整个R城正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乎在同一刻，他们亲密的、曾经亲密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就像贺博文所预警的那样，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翻天覆地变化。

这些词条一出来，梁也就立刻意识到贺博文那边已经行动了。能这么快上热搜，估摸着里面应该是有一些暗箱操作。按理来说，砸了钱请水军铺路，又在这个开学季的敏感时段，热搜的位置本该一路开挂高飞。

可奇怪的是，这两个词条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排位，那感觉，就像是被更大的一股隐秘力量牵制住，飞速降低权重，最后甚至渐渐消失在了同城热搜上，更不要说上全国大热搜，留下来的仅是一些口水争议。

梁也心中快速掠过无数种可能。

是钱善恭那边的人在行动吗？还是说，是习惯操控舆情、善于公关的梁淑亲自下场？

点进两条同城热搜，里面是不痛不痒的“疑似”“据说”之类的图文以及一些营销号的转发，带的视频是三年前的跳楼案现场，画面里周与看起来十分迷茫。

放眼望去，这条热搜似乎被有意带偏了方向。

评论区里寥寥的数十条留言里，一开始还有人对“起诉学校”这个点十分关注，渐渐地，就被个别发言引向了校园凶杀事件上，并十分乐于意淫这之间的校园霸凌现象。

热评第一是一个同城IP的发言。

[冷知识：这个起诉学校的学生就是三年前跳楼案嫌疑人，懂的都懂。]

看着这条被因高赞而置顶的评论，周与无意识发抖。不是生理恐惧，而是应激反应。他意识到自己再次成了话题中心，再度沦为谈资，并被无数人当成笑话和恶意揣度的对象。

看着周与眼中的强掩的失落神情，梁也的心里不由得后悔和歉疚。他不该在酒店里和他呛嘴，把他气跑，让他一个人落单。梁也不敢想象，要是周与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会不会真的发疯，丢掉狗屁理性，直接冲进去一把火点了那个烂学校。

顺着周与的视线，梁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个热一评论，他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寒意。

这个发言账号他竟然有点眼熟。

栗子头混迹学校群聊和微博竟然顶着一样的昵称和头像，这未免太蠢，又或者说，太狂。

在这个巨大的变故面前，他们那些小吵小闹瞬间显得不再重要，被强行掠过，仿佛不需要他们费心想着去沟通、去解决就能自动退位。

梁也盯着那条同城IP的留言，阴恻恻地说：“看来，放寒假的这些日子里，学校里的某些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他们想把我们逼死。”

周与定定地看着梁也，一字一顿地说：“那我们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远处的一个巷口处，一个隐在黑暗里的人目睹了全部的一切。

瞧着两个男生愤怒不止的表情，那人缓缓扬起唇角，牵动面部肌肉，是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周边酒楼的灯光打过来的时候，这人侧身往里躲了躲，避开了大部分光源，只有镜片被无意间反射到，闪烁了一个光晕。

*

冷静下来的梁也迅速地拨通电话，快速交代这边发生的一切。不用问周与都知道梁也会打给谁，但他忍住了心中的不适，这种时刻容不得他闹脾气。

夜深露重，上次重伤未愈的朱建华听到消息坚持前来，不多时便在医院露了脸。

周与已经记不清，这一年里他究竟跑了多少趟医院。就连处理伤口的医生都有些狐疑，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哪儿受的伤，是家里还是学校？

周与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身边的朱建华淡淡开口：“雪天路滑，骑车不注意摔的。”

见有警察陪同，医生也就没多打听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要摔折的是右胳膊，还不得愁死了？”

周与垂眸，不吭声被推入手术室。

临行前，朱建华都有些不落忍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睡一觉就能出来了。”

周与盯着这个沧桑的中年男人，他为了查案九死一生，甚至坐上了轮椅，他的这种粗糙的温柔让周与觉得莫名难过，他甚至有一秒钟在幻想，要是朱建华会是他的父亲，那该有多好。但这也只是他的幻想。

送走了周与，朱建华有些失魂落魄地转着轮椅，沿着医院的走廊往门外走。

医院对面站着的是没有进门的梁也，而在他身边的则是电话不断的贺博文。

“你很谨慎。”贺博文扫了眼身旁低气压的梁也，“这个时间点，你确实需要减少和他同框的频率。最起码在明面上，你需要保持这样做。”

梁也盯着灯火通明的医院，不置可否。

贺博文继续说：“梁女士已经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但她唯一不确定的是，你为这件事付出了多少的沉没成本，以及你要达成什么初始目的。她正在耐心观察，一旦你有高调掺和这件事的打算，你就再也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梁也垂眸，带了点讽刺意味地说：“你是不是能看透所有人的想法？”

贺博文略微停顿一秒，说：“不是。只有你。”

梁也眸光闪烁了一下，微蹙眉头。不过很快，贺博文就接了一句话，“毕竟，我研究你的时间比其他对象都长。”

听到这个回答，梁也舒展了眉头，看着从医院门口出来的朱建华，他迅速地避开了这个他不愿深聊的话题。

另一头，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李主任在夜色中现身，他草草和几人打了个招呼，有些着急地探头望向医院，忧心忡忡地问道：“周与怎么样？”

朱建华摇摇头说：“手臂骨折了，需要做手术。”

李主任忍不住皱眉，“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梁也再次看向医院，喃喃道：“我没想到，他们会肆无忌惮地动手。”

贺博文听出梁也话中的悔意，便说：“确实令人意外。这完全是兵行险招，但只要能除去周与这个核心人物，这桩官司的推进会极大地受阻。这绝对不是一个聪明做法，但他们似乎愿意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梁也心有余悸，心头乌云笼罩更甚。

李主任十分头疼地说：“过几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周与能撑得住吗？”

梁也知道，李主任说的是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击和可以预想到的新一轮校园暴力。

朱建华从口袋里抽出根烟，夹在指腹间慢慢碾磨。他有些头疼地说：“不光是网上那些闲话，还有个头疼的事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就在你们走的那天，暴风雪肆虐了山脚下的医院，医院基础设施和很多资料都被毁了，不少医护人员受了伤，还有个精神失常的重症病人死在了半山上，那个女院长也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你们去里面找了吗？”梁也有些急切地追问。

朱建华难掩烦躁地点点头，“找了，但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梁也下意识追问；“那个叫宋天一的学生呢？”

朱建华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什么宋天一？”

梁也呼吸收紧，侧目看了眼贺博文，捕捉到了贺博文眼中的深意，“没什么。”

当初，贺博文答应他略过苏子平是药贩的事实，那么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卡住和苏子平直接联系的安定医院。但很快，梁也就意识到，贺博文最多只能在文件处理上避重就轻，绝无可能将宋天一和苏子越藏起来，更不可能用风雪毁坏建筑这么极端的方式藏住里面的一切隐秘……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一个人。

他的妈妈，梁淑。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也感受到肩上的重负，这还只是个开始，便已处处是阻碍。

见梁也一脸凝重，不知内情的朱建华宽慰道：“这件事我跟小贺商量过了，那间医院不是最要紧的，深扒那些药没什么性价比。有了你们给的那份检测报告，就可以确定这里头有药物控制的事了。现在的关键点还是学校在这边。”

贺博文表示赞同，“确实，法院那边没问题，按程序来的东西他们没办法插手。我们现在打的完全是注意力战，三年前就是输在了舆论走向上，现在更不能重蹈覆辙。”

朱建华觉得贺博文讲到了点子上，“打蛇打七寸，这件事拖不得，缺的是一个好时机。”

李主任也陷入沉思，“我去年给老钱批了个校联谊运动会的文件，开学后几天就要开了。那个联谊会很重要，Z城的好几个公立中学领导都会来，这跟他的升官路息息相关，他推进那件事已经很久了，只要不是火烧眉毛，他不舍得不办。”

梁也听出这里的机会。

他看了眼医院，里面的周与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所有牵挂着他们的朋友们也在等着他们的下一步决定和计划。

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错过就再没有了。

梁也的视线在李主任和朱警官身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在了贺博文身上，他的声音充满了平静和坚定。

“我有一个办法。”

*

育人高中放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长的寒假。

新春的喜庆氛围逐渐淡去，开学的第一天变得格外热闹，而这个天大的热闹只源自于一个人。

只出现在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在现实中上演，竟然真的有学生会实名起诉学校。而这个学生不符合任何人的预期，他不够脆弱，不够清白，甚至有恶人先告状的嫌疑，看起来有些可笑。

在听到周与选择状告学校的那一刻，栗子头的心情只能用狂喜来形容。

当初，周与当着底下人的面差点将烟头躺在他脸上的那一刻栗子头一直没有忘记。正因如此，他不关心钱校长是否尸位素餐、蝇营狗苟，更不关心什么所谓的诫训室真假，他唯一嗅到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复仇好时机。

倘若诫训室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普通班的学生无非分为两类，一类进去过的，一类未曾踏足的。好成绩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诱人了。尝过禁果的人未必都如周与一般想要反抗，说不定，他们反而会恨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毁掉了他们的捷径。至于那些从没尝过好处的人兴许更会不满，在这个关键节点，他竟然要把学校闹个鸡犬不宁，此人其心必异，罪不容诛。

在栗子头看来，周与状告学校是个两头不落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蠢的一个决定。他明明可以美美利用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成绩，安心考完高考，却非要为这一口气折腾。

栗子头乐于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刻再为周与点上一把火，倘若能顺便烧一烧他身边那个将要被退学的梁也那就更好了。

开学第一天，被撤掉了停学通知的周与拒绝了罗春盈的陪同的提议，义无反顾地踏入了学校。

只是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遭一点。

还没进门口，绑着夹板的周与就被乌泱泱的人群拦下了，那些讥讽的目光将他刺得难以前行一步。

人群中不乏一些眼熟的同班面孔，而更多的，则是面带鄙夷的学生家长，甚至是蒋宜明的父母也站在人群中，厌弃地注视着他。

这些上上下下的来回打量，仿佛要把他整个人拆腹入骨。

“让开。”周与对眼前挡住去路的戴着玳瑁色眼镜的男生冷冷开口。

“你凭什么这么做？”那男生显得异常激动，声音和表情极具煽动力。

周与没有多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去。

那男生忽然大吼一声，猛地拉住了周与的衣袖：“我问你，你凭什么这么自私？你凭什么要毁了学校？！”

一瞬间，更多的人聚集过来，不少人更是举起了手机，闪光灯像是一只只窥探的眼睛，将他带回三年前的那个血案现场。

周与的视线落在那男生的手上，眼神冰的能淬出刀子，隐忍的愤怒使得他面上肌肉无意识的绷紧。

“我说了，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中秋快乐哇呀呀呀~

接下来的几章是复仇爽文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