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白怔怔地看着穹顶之下的高处，一个陌生的、突兀的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就这样站在高处。

同一时刻，对方清亮又张扬的话语回荡大殿之内。

月亮的辉光柔和，淡血色的迷雾萦绕殿内，蒲白有些看不清那个逆光站立的少女面容。

但他能看见对方忽然就像一颗急速掉落下来的石头坠落，直直朝他和蒲英冲来。

“咦，要长出两个角变恶魔啦。”韦棠野的声音从半空中响起。

听到这句话，蒲白下意识望向身上的妹妹，她猩红的额头两侧隐约有褐黑色的凸起，它们藏在皮肤底下，挣扎着想要冲出来成形。

蒲英也再次高举利甲，对准蒲白的心脏。

时间来不及了，再不决定是否杀她，一些事情也许就要脱离蒲白的控制。

蒲白不再理会神秘出现的女孩，他握紧尖刀。

可手掌有种抽酸的痛感，看着失控的妹妹，他感觉锋利的刀正仿佛更快一步地插进他体内。

这一刻，他无法做出最准确的决定。

但就在这挣扎的一秒，跳落的女孩已然跳下来，她右手手掌张开，对着蒲英的额头，左手落在蒲英的肩膀。

尔后，她左手用力将蒲英摁倒在后方，不顾蒲英的挣扎，右手掌心紧贴在对方肿胀的额头迅速地旋转90度。

只见韦棠野收起张扬的笑容，半垂的脸上神情变得冷峻，正认真盯着她手下被她控制的女孩。

她嘴里吐出一声古老的发音卷翘的拉丁语——“净化。”

失去理智的蒲英顿时停止挣扎，额头的尖角缓缓蜕落，她皮肤下的血红色慢慢褪下，变回往日白皙的肤色，整个人软趴趴地昏倒在半蹲着的韦棠野的怀里。

一切突变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蒲白握着刀，短短时间内第二次怔然起来，他急忙坐起，看到前一秒差点要杀死他的妹妹，这一秒正乖巧地闭眼窝在陌生女生的怀里。

韦棠野抬起头，眨巴眼睛，带着略微吃惊又困惑的神情歪头看着他。

“神父？”

她下意识吐出另一句拉丁语，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听到这和现代拉丁语发音相似的发音，蒲白眉头蹙起。

他站起来，一边想要接回蒲英，一边问：“你是谁？来自哪里？”

“我叫韦棠野！我来自东方！”韦棠野应得清脆。

荒原上的好人大哥说光团在西方，她那么聪明，稍微想想就知道西方的反义词是东方，所以她就是来自东方！

韦棠野自信地说出自己的答案，用的是华夏语。

蒲白身体一顿，目光打量对方的衣着——

造型异域的男性普尔波万套在少女的上身，她下身穿着类似紧身裤的肖斯，脚上踩着极具哥特时代色彩的黑色窄长尖鞋，乌黑的头发分别扎着两条大大的辫子，白色的细带绑在辫子尾端，时而随着风粘附在她光洁的下巴。

显然是中世纪时期的装束，只不过是被她大胆地女扮男装。

对方还会说出古拉丁语，说出的节点又是在下意识的情况，说明她对这门语言熟悉程度不亚于母语，甚至就是母语，但她却又会说出流利的华夏语，难道是现实中专门研究中世纪文化的？

可她看似对污染的情况很了解，能让小英的污染不再发生，甚至净化了污染。

这是为什么呢？

……

蒲白心中飘过数个疑问。

只见说出答案，却得不到回应的韦棠野继续眨巴着眼睛，点缀在英丽青春的脸上的乌黑瞳仁，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格外的懵懂无知。

蒲白眼瞳涟光浮动，眼神深处闪过防备和警惕。

眼前的女生来历不明，无法确定她是副本中非收集“怪物”，还是参加到这次副本的玩家。

亦或是两种都不是。

他需要验证这些可能。

但妹妹蒲英还没被他接过来身边，她的身影就慢慢消失。

这是典型脱离副本的表现。

蒲白眼睛一颤，小英不可能会在昏迷的情况下默念颂文回去，是谁导致这种情况发生？！

他目光凝实，直直地望向自她出现后，一切事情都往诡异处脱缰发展的韦棠野。

韦棠野看到眼前好看的男生正定定地看着自己，她以为对方在犹豫该怎么报答她，她爽朗一笑：“不用客气啦，你只要请我吃顿饱的就好了！”

说完，她肚子响起咕噜噜的响声，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啊，肚子饿了，我不知道饿多久了，好饿好饿，好想吃东西，面包美酒羊肉，啊好想吃……神父，你能把它们送到我面前吗？”

韦棠野“蹭”地抱膝往前一跳，一下子离蒲白极近，眼神改为眼巴巴地盯着。

蒲白猜到刚才对方应该用拉丁语称呼他为神父。

陌生古怪且有指定化的称呼，眼前的女孩太奇怪了。

蒲白表情没有异样，仍注视着韦棠野，他慢慢扯开嘴角，道：“好，但我要检查完副本才能回去工会带你吃，可我肩膀受伤了，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听到就有吃的了，韦棠野用力点头，“可以！”

“快说要帮忙什么！”

“背我。”蒲白清晰地说着，“带我在周围转转。”

韦棠野直接转过身体，拍拍肩膀，侧首往后看，“快上来，快上来！”

看到这么干脆的动作，蒲白收起笑容，慢吞吞地将手搭上去。

安静下来又重新有所动作的身体比刚受伤时更加疼痛，蒲白咳嗽一声，慢慢擦开嘴角溢出的血。

韦棠野不知道此刻蒲白身体十分脆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她肩上，她毫不犹豫地拉过他手，一并将他整个人拉到背上。

“砰”一声。

蒲白顿时撞到她看似单薄但结实的背上，嘴角吐出的血又多了些。

蒲白太阳穴狠狠跳了跳。

与此同时，他撞击过去的动作，不小心把韦棠野腰上系着的小物件撞掉，蒲白捡起地上那块深灰色的物品，上面熟悉的图案让他一愣，他连忙拾起来翻到前方一看，平整的镜子映出他的模样。

这是一块小石镜。

蒲白捏住镜柄的手渐渐用力，他状若无意地问：“你掉下一面镜子，这是你什么东西？”

韦棠野正背着他站起来，听到这句话摸了摸自己的腰侧，不在意地说：“那个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上的，你喜欢就拿去好了，但交换条件是再多加一顿吃的！”

她私以为自己赚到了，因此很是开心。

蒲白得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眉毛挑了下，他拇指揣摸镜柄，说：“好啊，我还包你一周吃的。”

韦棠野听完更加开心，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迈出不可一世的步伐。

“神父，你真是个大好人！快告诉我要去哪里？！”

蒲白：“你周围转转，留意一下有没有手掌大小的黑色神像雕像的东西。”

他没有胡诌谎言骗韦棠野，事实上，他和妹妹蒲英每次带队完成副本后，都会留下来检查搜寻一种黑色神像雕像，这是他暂时不打算在工会里公布的秘密。

目前他已经收集到2个不同模样的雕像，他需要这些物件验证心中所想。

但蒲英今天的特殊情况，让蒲白不得不怀疑，二次搜查出来雕像，是否正潜移默化地侵染着妹妹蒲英的精神，并在今天引爆污染……

看来往后的副本都不能让小英跟随他干这些事了。

他心中回忆这些事时，韦棠野已经飞快地背着他跳上巨大的倒立神像身上，直直朝头上破掉的穹顶冲去。

数秒后，韦棠野纵身一跃，弹跳力极其恐怖地背着他跳出破口。

天上的月亮正安静地挂在夜空中，月光清晰地照出躺在神殿建筑物上的黑色小雕像。

它和殿内的神像形状一模一样，只是缩小到巴掌大小。

“是这个对不对？”韦棠野半弯下腰捡起雕像，递给后背上的蒲白，“上面原来还很浑浊，但我刚净化掉了，拿着玩吧。”

蒲白不出声，他的猜想在韦棠野这短短一句话中得到验证——这种雕像果然会对玩家的精神产生污染，也就是她所说的浑浊。

“沾到浑浊物会怎样？”蒲白缓慢把玩雕像，引导问道。

韦棠野背着他在殿上到处奔跑，一边回答：“就像刚才那个女孩子一样，变成邪灵，或者身体承受不住诡气死了。”

“咦……诡气是什么？我怎么会说出这个词？”她嘟嘟囔囔地自问。

听到她的话，蒲白眉眼半敛。

这个女孩应该知道很多东西，但显然她失忆了，只有应激性的情景问答才能让她说出一些东西。

自己想不通答案，韦棠野干脆放弃，她仍在奔跑着，似乎一身精力用不尽。

蒲白忽然说了句：“我们回去吧，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公会？”

他说出邀请。

一个失忆的、来历不明的女孩，身体素质看起来还不弱，这对蒲白来说，与其让她加入其他公会，还不如尝试拉她进自己的阵营。

况且……

她看起来和他想研究的东西有关联，不能放过。

“公会有吃的吗？”韦棠野兴奋地反问，打断蒲白的深思。

“有，你在公会就能一直有吃的。”

听到从吃一顿变成吃一周，再到一直有吃的，幸福来得太突然，韦棠野兴奋得想要捶破这座神殿。

“我爱公会！我要加入你们公会！”

蒲白无意识地扯了扯嘴角。

“你试试跟着我念一句话，看能不能跟着我脱离副本。”他要先试验对方是不是副本中的非收集“怪物”。

“说吧！”

韦棠野不知不觉停在神殿最高处的尖端上，夜风吹起她辫子上的带子，她背后的男生正用清冷的声音，缓慢地吟诵出离开副本的颂文。

“仁慈的主，请将我从黑暗的世界里带出，允诺我找到前往天国的朝圣道。”

但韦棠野兴奋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时，却慢慢冷却下来，她的神情不自觉变得凛然，她下意识用着古拉丁语，声音与蒲白的话语错乱地重叠起来。

如同两个时空交集融合，在错拍的节奏里走向统一。

韦棠野冷下来的嗓音重复这句似曾相识的颂文，且续补了蒲白不知道的后语——

“仁慈的主啊，请将我从黑暗的世界里带出，允诺我找到前往天国的朝圣道……”

“我已站在险恶的末路，盼行星的光辉，指引我回到人间。”

……

作者有话要说：“盼行星的光辉”出自但丁的《神曲》序章，颂文灵感也来源于该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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