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还灵靠在椅子上，想着刚才事情，出了会神，冷松游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兄？”冷松游轻声道：“谢兄你可真谓是侠骨柔肠，恐是他经过那里，偏偏地与他撞了个正着。”

步少棠道：“云间香雪海是诛邪宗仙都重地，没人引你无法入内，翻墙你又如何进得来？”

谢还灵双手搭在后脑，坐姿散漫，笑道：“所以我没翻墙呀，他叫我拿出拜帖来，才能准允我入内，你说我怎拿得出来，于是他便开始念经，同我讲参加试炼大会要求。”

步少棠心感不妙，问道：“你该不会与他分了争？”

谢还灵朝步少棠嘿笑一声，回道：“就翻一次，作为适才见义勇为谢礼，可成？”

步少棠摇了摇头，道：“你在诛邪宗家门口与人打架，还想翻人家高墙，他会了事放你进来才有鬼。”

谢还灵道：“对啊，他拦着我不让进，又给我讲了一堆诛邪宗禁规。我就告诉他，我不是诛邪宗弟子，诛邪宗禁不禁与我有何关系？他见我反驳，像是不大高兴，要着我去正门让人认领。我不听便直接与他说了，云间香雪海不准翻墙入内，没说不准翻狗洞入内吧。你们评评理，我说得可有错？是没错吧。他不让我翻墙，我守了啊，结果他听得我如此说，便又生气了。”

众人纷纷点头道：“正是呢！大有情理，叫我们早早集结，他们家弟子倒好，至今还未露面，真是摆什么臭架子！”

步少棠听了，便料定他会胡来一通，讶然道：“......钻狗洞。你可千万别对外讲你是雪月派弟子，我丢不起这个脸。”

冷松游问道：“谢兄，适才你不是救了个小孩，那小孩呢？”

“跑了。”

步少棠：“跑哪儿去了？”

谢还灵摆手道：“不知道啊。当着他的面钻狗洞，好吧，小爷的一世英名都没计较，不知他有甚好生气的。”

冷松游震惊，竖起拇指道：“谢兄，你是这个！”

一名少年道：“谢兄！白怜是什么样的人，修真界人人敬他，不说躲着他点，还倒沾惹他！孤山一行，他与我们同道走，你可仔细躲着他点吧！”

谢还灵满不在乎，倒觉有趣，探头道：“他不是高雅君子么，又不是什么吃人妖怪，怕他做什么！不是说等小白脸来就出发？这都什么时辰了，莫不是他还得三朝五拜沐浴熏香吧，他......”

正说着，忽然，云间香雪海游廊处，当下走来一行白衣人，蹁跹轻步，谢还灵止住声息，未再继续说话，只把目光移向走来人群，紧紧地盯着身姿端正、气度与随行人不同的白怜。

花白面具虽是遮挡住了半截眼眸，却遮不住他身上清雅气韵，下巴延伸而下是如同藻雪般色泽。见了诛邪宗人，拨冗赶来赴会的各大宗派弟子，都一齐垂首站定身形。

谢还灵见着白怜身影，便立即站起了身，挤着人群打招呼道：“白兄，是我是我，你怎么不看我啊？”

步少棠站在他身后，伸手拉了拉他衣角，眼神嘱了他一回，嘴上却不聒絮，谢还灵心里明白，步少棠这是担心他招大风，会乱闯祸得罪人。

白怜循声望去，微侧眸扫了谢还灵一眼，神情凛然，周身众人被他这眼神看得直哆嗦，立刻默默低头施礼，气氛霎时陷入一片冷寂。

谢还灵见他不睬自己，对一旁冷松游尬笑，道：“一定是他还在生气，不通人情便罢了，气量也如此小。”

彼时，诛邪宗长老凌雁秋走上了华台。

试炼大会，群雄毕至，今日盛况，理应由盟主上台施言，但因盟主累于案牍，此任便委托于诛邪宗长老代劳。

凌雁秋乃是诛邪宗德高望重的女长老，亦当今诛邪宗宗主之母，其身份地位足够代表仙盟盟主发令施号。人穿着华冠丽服，长得丰美，两鬓发束如漆，年岁半百。凌雁秋极喜济弱扶危、礼贤之士，言语不常笑，是个寡言淡漠之人。

她站在华台上，开始郑重其事地讲起，此次试炼大会盟主定下的要求。

凌雁秋声音和煦，虽为女流之辈，但其功力深厚，以内力传音，华台下在场仙士俱都听得清楚，众人敛声屏气，庄容正色听得极其认真。

谢还灵被烈阳晒得犯困，哈欠打了又打，忽然，凌雁秋念到一条，朗声道：“......邪魔外道不可为，途中凡遇妖魔鬼怪、修习邪道异术者，杀之不可留！”

就在这时，华台下有仙士出言，道：“凌长老，若是如此，那在试炼道途中，遇上修邪道异术的余孽，是不是也可以杀之？！”

听得这话，谢还灵心下明了，不用猜便知话中所指。有人带头，便有人起哄，一名山野散修道：“不错，这谢还灵是魔君之子，就算杀了他，也算功德一件吧！”

此言一出，华台下众门派弟子大吃了一惊，先前只听闻过谢还灵之名，并无人亲眼所见其面容，此时见着罪该万死的魔君之子，前来赴会的各大门派弟子皆是瞠目结舌，神情满是恨怒。

“谢还灵？谢武儿子？他怎么来参加试炼大会了？”

“你眼瞎，旁边不正坐着雪月派人吗？”

“他还真敢来？他娘的来找死的吧！”

“凌长老，非是我等轻狂无礼，盟主为何举行试炼大会，其目的仙门中人无不知晓，他一介歌伎之子，今日有什么资格，配跟挨过刀的汉子们参加试炼大会？”

“是啊，与他站在一起，便是对爷们的蔑视，更是对枉死忠魂的蔑视！”

“说得不错，当年谢老狗大肆屠戮仙门弟子，多少忠义男儿命丧不焚天坑，如今竟让介罪人之子参加，岂不叫人耻笑了去？”

“就是，此次试炼大会，仙盟百族无不仰首以待，道途中若有些人，为得显身成名使些不入流手段，那还有何意义可言！不如趁早打道回府罢！”

听得前边有门派起头，其余门派也自然发出恨意之声，皆认为谢还灵跟谢武一样，会使下三滥的魔伎，场面顿时一阵骚动。

步少棠见这群人参加试炼大会，不想着诛除邪祟，却想着要取谢还灵的命，心下哪里忍得，当即站起身，指着手中的拜帖，扬声道：“妖邪祸乱人世，天下民不聊生，盟主心系苍生，遂举行试炼大会，试炼道途，各大门派各凭本事。盟主所发邀帖上，写得清清楚楚，凡是仙门中人，皆可踊跃参加，排名终以诛邪之功为准，诸位难不成要违逆盟主之令？！”

台下各大门派仙士，并不买账，纷纷私语议论，凌雁秋压下骚动声，出言道：“步少棠所言不假，谢还灵，盟主所定之规谏可明了？”

谢还灵咬着右手小拇指，发呆出了神，许半晌未出言应答，步少棠拿剑暗戳悄推他手臂，谢还灵侧眸看了看步少棠，步少棠朝他使了个眼色，人立马就明白了。

他适才对周遭的议论声完全充耳未闻，之所以会愣神，是因心中在沉想着树林间那个身上有魔气的少年，应声回道：“凌长老所述规谏之言，晚生耳清了，不过有一处......”

“何处？”

“途中凡遇妖魔鬼怪，杀之不可留！有些个鬼魔者非自身所愿入其道，不分善恶是非便诛杀，此为是否行之不妥？”

“古往今来修习邪道者，无一例外必遭反噬，成暴戾恣睢、穷凶极恶的邪魔妖祟害人。入其道有损心性，早已丧失人性善恶良知，不诛之留存人世，终有一日必成大患。”

谢还灵心下有疑，问道：“那譬如一位年少孩童，身染阴邪魔气，心智虽受邪气侵扰，但却从未作祟行凶，如此该当如何？”

华台下一名弟子插嘴道：“杀。妖魔鬼怪，就得斩草除根，不留其情！”

一语未了，谢还灵又问道：“邪气缠身非本心所愿所为，不分善恶胡乱诛杀，岂非泯灭人性，罔顾天道人伦。”

就在这时，白怜突然开口，道：“试炼道途，凡遇邪气缠身无辜受害者，可用以术法助其度化散退邪气。”

谢还灵看着白素清，道：“无辜受害者，身染邪气，是可以术法助其散退，但若这位孩童，身上染的是魔气呢？据我所知，整个仙盟百族皆无可散退魔气之术法，如此又该怎么办？”

白怜缓缓地淡声道：“倘若心智尚清，无行凶作恶之歹意，仙盟百族，未尝不可留其存。”

谢还灵点头认可道：“对对对，无辜受害者非是妖邪，这名孩童如若从未作祟行凶，仙盟百族心容万道，也可留存一线。如若面临绝境，修其外道，用外道之术解救危亡困厄，也未尝......”

此言一出，凌雁秋听了，双目一睁，眸中满是惊疑，立眉断喝道：“无知小儿，一派胡言！”

谢还灵道：“前辈，晚生非是胡言，人总会遇上危亡困厄之时，仙门正道尚无解厄之术，外道之术，未尝不可一试。”

凌雁秋扫了他几眼，道：“冥顽不灵！外道之术千百年来皆非正统之道，又谈何济世度人，匡扶正义。解救自我厄境，重振教派兴衰，不过是无辜者生出异心，为堕入邪魔外道寻的缘由罢了。”

谢还灵反驳道：“晚生所言，此举是为救人，正道术法无用，为何不得尝试外道之术？大道三千，外道亦是道。人是活的，不能墨守成规，须得灵活变通。只要不灭绝人性，伤天害理，戕害他人，外道术法便非为邪术。”

凌雁秋问道：“如你所言，那何种外道术法，非为邪术？”

谢还灵想了片刻，低声开口道：“未修其道，尚不得知！”

凌雁秋道：“你若是入了邪魔外道，赴了你那罪恶滔天的父亲旧尘，仙盟百族，恐是又要遭你一番荼毒！”

谢还灵见她面色着恼，只得连忙闭嘴，没再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