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的事情……我骗你的呀。”

看到崔有仪这样气定神闲地冲他微笑，曹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险些在崔有仪面前掀了桌子。但他到底还是念及眼前的崔有仪再怎么说，也是个跟着他跑了迢迢千里路途的小姑娘，总归没好意思发作。反而是强忍着脾气，抬手按了按眉心，说道：“你骗我回来，可是荀文若的主意？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要多管闲事。”

最后一句话，曹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但崔有仪却反而跟着皱了皱眉头，说道：“我确实骗了你不假，但是，你怎么不好好想一想如今的形势？”

“吕布斩了董卓，却又遭逢李郭二人之乱，如今只得逃出武关，去投袁术，然而袁二公子他嫌弃吕布这家伙反复不定，拒而不纳。接着，吕布转投袁绍，袁绍倒是接纳了他，还和他在常山共破张燕。吕布那家伙自以为得志，对袁绍手下将士极为傲慢，袁公子这才起了杀心。吕布这家伙现在确实是四处不讨好，可你怎么不想想，他碰壁之后，会做什么？”

曹操正想说话，却只觉心头一震，他恍然间冷静了下来——就算吕布那家伙为人傲慢无礼，四处不讨好，但不得不承认的便是，此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一个人便足以成为一方霸主。而当他站稳脚跟，胃口自然也会跟着大起来。

而真等到了吕布想要壮大自己的地盘，他曹孟德若是还在徐州与陶谦僵持。只怕到时候兖州空虚，便要收到吕布囊中去了。

想到这里，曹操才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崔有仪，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还要多谢你写了信叫我回来。说来，你可知我在徐州看到了谁？”

注意到曹操面上一闪而过的愤然，崔有仪只略做一犹豫，便给出了答案：“还能是谁？陈先生呗。”

曹操愣了一下，正想追问，却在见到崔有仪面上那微妙的神情之后选择了缄默一瞬，但就是这一瞬间，给崔有仪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曹将军，我知道你心有不甘。”

曹操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崔有仪说的不甘指的究竟是哪一方面，就见她抬手以指叩案，慢悠悠地说了下去：“你见了陈先生，却没有退兵，想来应当是和他就此结下了梁子。而照我此前所言，吕布想要壮大实力，吞并地盘，必然得需要一个好用的智囊。那么，陈先生……”

陈公台必然会去投效吕布，好给他迎头一击。想到这里，曹操一时有些烦躁。他皱了皱眉头，说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曹操话音刚落，就看见崔有仪抬起头，笑吟吟地盯着他。曹操顿时就知道崔有仪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了，他不由得哽了一下，接着便一抬下颌，理直气壮地说道：“这、这个不算…！你写信骗我回来的事情，我尚且没有降罪于你，你为我善后，自然是应当将功折罪，怎得能算在那第二个计策里。”

听曹操这样说，崔有仪也是一时语塞。她本意便是将这第二个计策快些用掉，好早些回了袁绍那边去，这样想来也算是郭嘉的赌局惨败。可没想到曹操给出来的理由倒是当真让她无法反驳。

于是，崔有仪便也只得叹了口气，说道：“既然陈先生投效吕布，要和你一决高下，不如便让他打来，如何？”

曹操眉头一皱，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利弊，崔有仪不等他开口，就继续说道：“我们不如以退为进，索性将兖州、濮阳暂且送予他，我们退守鄄城、东阿、范县三处，而后向东发展，汝南、颍川那边，尚有黄巾馀党何仪、黄劭等人，这些人忙着劫掠州郡，一定多有金帛、粮食。曹将军，你也知道此等贼徒又容易击败，破而取其粮以养三军，朝廷高兴，百姓也钦佩你，这样顺天保民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在此之后，等到你兵强马壮，自然可以杀个回马枪，夺回兖州。而届时，吕布再次无处可去，只得另投他处。我想那个地方，必得是徐州。”

崔有仪的话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竟然又回到徐州上，曹操微微一怔，就明白了崔有仪话中深意：“你的意思是，到了那时，再去找陶谦报了那新仇旧恨？”

“差不多，但并不准确。”

崔有仪的手指在杯沿上点了点，借着附着在她指腹上的氤氲水汽写了个“刘”字，这才说道：“陶谦未必能活到那时候，陈宫去投吕布，太史慈与孔融各有固守之所，唯一剩下能将徐州托付下去的，便只有刘备一人了。不过，到那时为止，曹将军你也不必出兵，吕布为人倨傲，怎可能甘愿屈居人下？时日久了，他们两人必起内讧。刘备又不敌吕布实力，那时候，他自然会来寻你的帮助。”

“照你这么说，我们这段时间，只需要等着就行？”

“不。”崔有仪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那就是，天子。”

曹操怎么也没想到，崔有仪会在此时给出一个去给天子保驾护航的建议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崔有仪淡淡地说道：“我知道，曹将军也觉着大汉气数已尽，如今天子被撵得东躲西藏，你不想分出心神保护他。但是，我怎么着也是在汉宫里当了几年差，又承蒙当今圣上的恩惠，才当了郡主。而且当年我与他有言在先，不管当皇帝的是他哥哥，还是如今的他，若有可能，我都会尽心竭力照拂他一二。”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私人的情分。”崔有仪说这话的时候，曹操觉着她似乎是叹了口气，但很快，她便将那轻飘飘的叹息抹去了，继续说道，“重要的是对于曹将军你，天子，实在是个方便行事的名头。不是吗？”

经由崔有仪一点，曹操只觉豁然开朗——若是有了天子，自然不愁他没办法号令百官，更不愁拿不出平定四海的理由了。只是……

他正想让崔有仪再继续说点什么，却见崔有仪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崔有仪抚了抚衣角上的褶皱，说道：“我也不过只是指一个方向，具体的事宜，还望曹将军同自己身边的人好好商议一番才是。行军作战之事，交予文若公子他们商定吧。还有，郭奉孝其人我已经带回来了，曹将军也去见见？”

崔有仪说罢，转身离去。

曹操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风声渐起的门庭之中，忽而发觉到一个事情。

打他回来以后，崔有仪喊的一直是都是，曹将军。

崔有仪对他态度有所疏远的这件事，曹操并没有来得及细究，因为崔有仪同时也给出了一个实在令他满意的答案，曹操立即去见了荀彧和刚来了兖州的郭嘉，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很快，就要开战了。

而就在另一边的吕布得知曹操回军，连忙召副将薛兰、李封，安排他们两人引军一万，攻向兖州。而他自己则领另一队兵马前去濮阳，二人应诺而出，这时，刚投奔吕布不久的陈宫则跑了进来，说道：“将军打算放弃兖州，去濮阳？”

吕布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我能屯兵濮阳，薛兰那边打下了兖州，便能够成鼎足之势，何愁固守不住？”

陈宫摇了摇头，说道：“曹操有精兵强将，薛兰未必能攻下兖州。将军倒不如亲率大军去和曹操对峙。”

吕布听罢，却只是冷笑：“吾屯濮阳，别有良谋，汝岂知之！”

吕布说罢，拂袖离去，陈宫看着他摔门而出，不由得叹了口气。

吕布到了最后，也没采纳陈宫的计策，仍是让薛兰攻向兖州，自己往濮阳去了。而一切也正如他所料，曹操打败，只得撤出兖州兵马，向着泰山险路而去了。而陈宫闻曹兵至近，便献计说道：“如今曹兵远来疲困，我们不如速战速决，绝对不可让他养成气力。”

吕布闻言，又是嗤笑一声，说道：“如今我单枪匹马就能纵横天下，何愁一个曹操！等到他下寨，我便亲自抓了他过来！”

第二日，曹操兵近濮阳，安营扎寨之后便引众将列阵，陈兵于野。曹操立马于门旗下，远远望去，便见吕布兵到。阵圆处，吕布当先出马，两边摆开八员健将：

吕布军队浩浩荡荡，鼓声大震。曹操一甩手中长鞭，指着吕布恨声道：“我和你素来无冤无仇，为何夺我州郡？”

吕布听罢，哈哈大笑：“汉家城池，如今已是诸人有分，凭什么偏偏叫你曹孟德拿到手来？”

吕布说着，便叫臧霸出马搦战。而另一边的曹军则是派了乐进出迎。两马相交，双枪齐举。战到三十馀合，竟也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于是，夏侯惇拍马便出，上前助战，吕布阵上则叫出张辽截住厮杀。在一旁观战的吕布耐不住性子，挺戟骤马，冲出阵来。夏侯惇、乐进见状，扬鞭疾走，吕布掩杀，曹兵大败，退三四十里。

吕布大胜，心下如何不得意？当晚便召集众将士，设酒摆宴，犒赏三军。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色之中，只有陈宫尚且愁眉不展，说道：“将军还是少饮些酒为妙，白日里你胜得这样容易，只怕有诈。再者说来，西寨又是个要紧去处，倘或曹操偷袭，将军应当怎么办？”

三杯酒下肚之后，吕布已然睁着一双迷蒙的醉眼，扯着嗓子说道：“笑话！他今日输了一阵，如何敢来！”

陈宫摇了摇头，还是觉得不妙，回应道：“曹操是极能用兵之人，须防他攻其不备才是。”

吕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还是调拨高顺、魏续、侯成，引兵驻守西寨，还不忘横眉厉目地看了陈宫一眼：“这下你满意了吧？”

陈宫不说话了。

自打那日在吕伯奢家附近与曹操分别，已经过去许久了。可陈宫却觉得那日的情形犹在眼前。不仅如此，那夜的月下对谈也令如今的他记忆犹新。

当时的那位“郡主”问他们未来这天下会是什么样子，只有曹操来得及给出答案。

若是有机会他本也想听听崔有仪的答案，也想说说他的。

可是，到底是没机会了。

他默默地饮了一盏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