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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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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平二年,时值暮秋,中原腹地尚且是一片灿金的秋色,清河的崔家却早已经覆上了一层缟素的白。

是崔家的主人崔密走了。留下来的长子崔霸引着一路的招魂幡,浩浩荡荡的队伍抬着棺木跟在他身后,次子崔琰也在其中,他低着头慢慢地走,这才发现此时的清河哪是丰收的盛景,金色的不是麦子的秆与穗,而是裸露皲裂的土地和枯死的苗。

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中原腹地远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富庶肥沃,连年灾荒不说,疫病匪祸也总是横行着,当年高祖斩白蛇的传说早就离这一代的百姓远去了,没人再记得,也没人再怀念,如今的人们抬头仰望这赤日炎炎的天,盼着的永远是那许久也降不下来的一滴水。

崔琰看着看着,便在这时候分了神,若是崔有仪也在这队伍之中,看见此情此景,她又当如何感想?

想来她又该是拧起那双好看的眉,作出一副忧虑的神情来,将胸口中憋着的一口气慢吞吞地吐出来,一叹再叹。

还好她看不到,所幸她不用看到。

此时的崔有仪确乎是不用看的,丧仪诸事都和这姑娘无缘,她欲为死去的父亲操办,却都被大哥用女子属阴,不宜太过靠近那样犯忌讳的地方为理由而给拦了下来,是以这时候的她只能跪在祠堂之中的香垫上,俯身低首伏在地面上,给面前赶制好的灵位磕了一个长头。

再直起身时,崔有仪只觉得堂中缭绕陈腐的香灰味熏得她脑袋发胀,太阳穴也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恍然间好像从牌位上那被新刻好了的名字上看出了一双逼视的眼。崔有仪心头一突,双手按着地面,便又要跪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打在她肩头,轻轻撞了一下。崔有仪愣了一下,扭头垂首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那罪魁祸首是一颗小石子,她将那石子握在掌心里,扬了扬手腕抛了两下,就看见祠堂廊道尽头天光乍现的地方显出了一道人影来。

她的哥哥们去送葬,随行的仆从也已经被她屏退,眼下还有谁会来?

“崔姑娘。我就说,你果然是在这里。”

崔有仪尚未询问,来人便已经出声交代了答案,她垂下眼偏过头去,回避开那向着自己走过来的身影,只是低声应了一句:“袁二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可是我们崔家的祠堂。”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们家的祠堂。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才不会来这,阴森森的。”袁二公子几步便走近了些,又一叠声地不满地抱怨了起来,“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愿意喊我的字,那就叫我袁公子,不是什么袁二公子。”

“对了,你跪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喏,这个送你。”

他说着便挥挥手唤来随行的侍女端上锦盒,又殷切地打开捧到崔有仪面前去。崔有仪一来兴趣缺缺,二来更怕背上个不敬先祖的骂名,只向那盒中匆匆瞥去一眼,却仍是看见那盒中装着些被挑拣好的菜品,寻常些的栗糕金团也就罢了,可那盒中竟还用小碟小碗盛了些芙蓉豆腐和素面过来,打开时腾的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便又惹得崔有仪多看了两眼。袁二公子见她多看了两眼,便像是邀功一样挑了挑眉,说道:“我来清河看你,你们清河的酒家虽比汝南差了些,但总也寻到了些好吃的,便拿来带给你,还是热的,吃两口吧。”

崔有仪听他那么说,却只是因自己偷偷丢过去的那两个眼神而有些耳热,于是,她将目光挪开,望向那两个给自己捧着锦盒的侍女——这两个姑娘衣着虽是素净,但眉眼生得却极好看,见崔有仪抬眼打量,这两个姑娘倒也是大胆,冲着崔有仪眨了眨眼,又对视一眼,娇怯怯地笑了起来。

崔有仪便也跟着笑,抬起眼看着袁二公子,半开着玩笑打趣道:“袁二公子真是好福气,来清河这么一遭,竟然还有红粉佳人相随,可见一路上舟车劳顿倒也都不算什么了。”

谁知道袁二公子听了这话,反倒拧了拧眉头,接着,他竟然上前一步亲手捧过了那锦盒,放到崔有仪身边去,又冲他带来的那两个侍女摆了摆手,说:“你们先出去吧,崔姑娘不喜欢你们在这里。”

他说着,又像是献宝那样往崔有仪面前推了推锦盒,说道:“你多少吃两口不是?以后还要跪那么久,总得吃些东西才行。”

崔有仪有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将那锦盒轻轻又推了回去:“袁二公子,你总得知道,我现在是在服丧,不是躲在这里寻清净,你同我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谁知道,崔有仪话音刚落,肚子里便响起了一连串的回声。这声音的含义比方才她望向锦盒的那两眼还要昭然若揭,于是,她猛地红了耳根。

崔有仪的反应换来了袁二公子有些得意的一阵笑,他更轻更快地挑了挑眉稍,又一次地提议道:“吃一口吧,你饿了。”

这一回的崔有仪倒是不再推脱,捏起盒中的象牙箸,挑起那浸在热汤中的素面吃了一口。

然而,还没嚼两下,崔有仪就在心中大呼罪过,那素面哪里是素面,浸泡在鸡汤里煮了许久,猛地一咬,油汪汪的满是肉香,还没等咽下去,崔有仪就觉着身后那耸立着的重重灵位像是一双双如鬼火一样的疑目,盯得她坐立难安起来。

这饭吃得她脸红。

但袁二公子倒是看得高兴,抱着双臂盘腿坐在一边打量着崔有仪,只觉得这姑娘此时退去平日里敷在面上的粉黛,又换了素衣,只剩一条雪色的布帛缠在发上,在这昏昏烛火下看去,倒像是釉色极好的秀骨玉像,直看得他心念一动,竟干脆伸了手,要去抚她面颊。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崔有仪抬了眼,向他看了过来,吓得袁二公子顷刻醒神,连忙收回手去背在身后,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道:“我说……守丧一事,你莫要太劳累,总也要好好休养,不然这三年五载地跪下去,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再说了,人人都学袁绍那个家伙一般装模作样那还了得?他愿意跪,让他去跪好了。你尽到了心意,也不用日日夜夜跪在这堂前。”

崔有仪正准备将筷子伸向盒中的金团,听到袁二公子的话后手上动作一顿,不由得抬眼问道:“你兄长怎得还没服完丧,装模作样、虚伪狡诈这样的话,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已经骂了他三年了,怎么还在骂他?”

“所以才说他虚伪!装模作样!”听了这话,袁二公子顿时又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他、他给父亲守完了丧,又跪到灵堂前去祭拜我的母亲!我呸,我娘才不需要他假惺惺的祭拜!真是……”

“好了好了。你小声些。小心把招了我们家里的人来,再把你赶出去。”

“我就是讨厌他。”袁二公子哧了一声,不悦地皱起眉头来,压低了声音嘀咕一句,“你若是见了他,你也会讨厌他的。”

“哈,谁知道呢。”崔有仪咽下那口含在嘴里的金团,脸上跟着就带了些笑来,“若是我见了他,却发现他远不如你说的那般让人生厌,你该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若真是这样,我就……”袁二公子正准备顺着崔有仪的话讲下去,忽而又觉得不对,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猛地跳起来,居高临下地垂眼瞪着崔有仪,“你怎么见他?你如何见他?我、我不许你去见他!”

“袁公路。”

崔有仪看他这副模样,倒是静静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袁公路愣了一下,忽而就安静下来,有些嗫嚅地问道:“你、你……叫我做什么?”

“虽然守丧期间子女不宜远行,但是百日之后我就可以出门去。”崔有仪垂下眼,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回应道,“到了那时候,我打算到你们汝南去。等我去了你们那边,不是管我不管?”

“管,自然是管的!”袁公路听了这话,先是喜上眉梢,连连点了点头,方才有些狐疑地问道,“只不过……你,你来我们汝南做什么?散心?”

崔有仪听了,稍稍颔首,垂下来的鬓发将她面颊遮去大半,别说是她面前的袁公路,就连她身侧那烛火掩映下的盏盏疑目,此时都没办法窥探到此时她嘴角偷偷噙起来的笑容。她摇了摇头,轻声回应。

“不。长见识。”

好容易哄走了袁家那位二少爷,崔有仪这才松了口气,她从香垫上站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双腿,慢吞吞向祠堂外走去。

“阿妹。”

谁知道,崔有仪刚一走出门,尚且还没有适应外头刺眼的光线,就冷不防地被崔霸一声低唤吓了一跳,灵魂在躯壳里晃了两晃才勉勉强强归位。崔有仪抬头,冲着自己的大哥讪讪地一笑:“你回来啦。大哥。”

崔霸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便抬眼朝着崔有仪瞪了过去,语气不善地问道:“袁家那小子来见你了?”

崔有仪脸上的笑容又跟着僵了一僵,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赔着张笑脸说道:“对呀,袁二公子来看看我。我们说了几句话,他便走了。有什么事情吗?”

“哼,在祠堂前头跟男人窃窃私语,像什么样子。”崔霸又跟着瞪了过来,疾言厉色地说道,“我刚回来就看见他在正厅坐着呢。又让仆从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张口闭口都是什么送给崔姑娘玩,送给崔姑娘做衣服,送给崔姑娘去……我问你,那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不知道?”

崔有仪干笑了两声,准备像以往那样搪塞过去,却见崔霸猛地一横眉,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说道:“别装傻,从实招来。你对那小子到底有没有意思,若是没有,他送的东西,你便如数奉还,若是有……这事情得从长计议。眼下父亲不在了,你的事情,我需得上心。你只告诉我你的意思,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她的意思。

她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又是否重要呢。崔有仪这样想着,不自觉地便低下了头去,避开了崔霸的视线。女子的意见似乎向来不重要,多少姑娘被指派了夫婿,婚前却连他们的面都未曾见过一眼,如今她有个大哥愿意问一问她是否愿意。

那袁术呢。

念及这个人,崔有仪心里一动,想到他们当年那并不算太愉快的会面来。那时候崔有仪年纪尚小,生来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她的二哥崔琰尚武,时常到清河郊外去打猎,崔有仪那时候时常偷偷跟着崔琰一同前去。

谁知道有一次崔琰的弓弦失了准头,正撞上袁术的马车。这可让那公子哥受惊不小,跳下车来同崔琰理论,崔琰笨嘴拙舌,说不清楚,嗫嚅了半晌只能被袁术抢白得满额头冒汗,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候坐在马车里的崔有仪再忍不住,一掀布帘跳下马车,同袁术理论起来,而谁知道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袁术见了崔有仪,竟然轮到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崔有仪横眉一瞪,竟然灰溜溜地带着仆从离开了。

而等到第二日,袁术竟然派人送了拜帖来。说久闻清河崔氏雅望,前来拜会,并点了名说要见崔家的三小姐。

不过当然,袁术那时候到底是没见到的,拜帖一送,崔密就知道是崔琰偷偷带着崔有仪跑出去玩,一怒之下罚他们两个一个去抄书,一个去跪祠堂,自己则领着崔霸去和袁术对谈,三个人坐在后院庭中饮了一下午的茶,更是谈得袁术这个纨绔子弟败兴而归。

“阿妹,你到底愿不愿意?”

崔霸见崔有仪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到底等得不耐烦了些,再度张口催促道,却等来崔有仪一句:“大哥,说起来,等到百日之后,我想出门到汝南去。你愿不愿意为我安排停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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