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不懂贷款，但是621要上班。

621出了门，还和小区门卫打了个招呼。左边耳廓上的一颗黑色耳骨钉是他的出场装备，被微长的头发正好遮了个严实——这枚耳骨钉是一个微型处理器，此时另一只正常形状的黑色蓝牙耳机正戴在挺尸的元楚右边耳朵上。通过这个耳机，他可以有意识地通过脑电波和元楚进行秘密交流。“对，打开我的手机，扫一辆共享单车，扫绿色的，绿色的那家我开了月卡。”

虽然是同款配置，但621蹬起单车来腿下生风。原本元楚要蹬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十分钟出头就到了。621刷着元楚的通行卡进了园区，而元楚的公司……不是，是元楚打工的公司，在园区的最里面，独占25公顷面积，拥有四栋办公楼综合体的，湛州市高级工程设计研究院。

而元楚，就是市高设院里道路桥梁研究二所下属项目部里项目二组的，组员。

一枚最最底层社畜罢了。

621一路刷卡进去，正好在道桥所的走廊里，看见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小眼睛胖子。

“那是我工作的道桥二所项目部的部长，陈均。”元楚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传来。621刚想回收到，陈部长就冲到621面前大喊道：“你小子去哪里了？？迟到半小时算旷工的！！”

“旷工？”621思考一下旷工的含义，转身就走：“哦，那我回去了。”

陈部长小眼睛一愣：“站住！谁让你回去的？”

621：“你啊。”

陈部长：“……你给我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元楚想象一下陈小眼圆瞪气急败坏的样子，堵了一早上的气瞬间顺了，开怀的笑声顺着耳机传来。621不懂，621默默听着。

“现在你精神了？昨晚一副快要死的样子装给我看的啊？迟到两个小时！部门例会、小组组会你都翘了，现在收拾得人模人样地出来了？你丫是不是不想干了？”

“那确实不想干了。”元楚挠挠耳朵的茧。他又想起今天621的衣着，确实，是比他本人还要社畜的商务衬衫和条纹领带。穿着这身去饭局还凑合，去设计院里上班那确实脑子不太好的样子。

就像是有个程序员突然不穿格子衬衫改穿西装三件套了，要么就是不想干了要么就是不想活了。

621乖乖代替元楚站在走廊挨骂。左手边的道桥一所的同事和右手边道桥二所的同事虽然都在假装干活，但是耳朵竖的一个比一个灵敏，各种微信小群里消息像烟花一样突突往上窜。

“听见了吗？陈小眼又在骂他们部那个帅哥。”

“帅哥真惨。”

“可是帅哥今天好帅哦！”

“害，难得怼回去一次，真是可怜孩子。”

“我是说帅哥今天人好帅哦！和平常饱经欺负的小可怜气场完全不一样！”

“我懂我懂，白衬衫西装裤这身材也太好了！那背那腰那腿绝了！”

“咳咳咳咳，注意措辞啊。这么心动你去帮他干活啊”

“……下线了886”

“你说陈小眼是不是一个傻逼，我手上要有这么任劳任怨帮他干活的骨干早就捧着了，哪像他天天站在走廊上骂人，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要么怎么你们同一批进来的，人家当项目部部长了，你才是小组长呢”

“……下线了886+1”

陈小眼骂够了，给“元楚”留下一句：“晚上必须把项目图纸定稿发我”，就一边大声接电话一边走了。两百斤的胖子，上一秒还气贯长虹的骂人，下一秒就夹起嗓子：“喂，所长啊？马上过来马上过来……”

元楚躺在沙发上翻个白眼，想进工作群里看看是啥图纸要这么迫不及待烧给他先人，然后意识到手机给621带去了，自己没有。

元楚想了想，还是爬起身，一边咳嗽一边挪上楼，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621小声说：“您好好休息，我应付的来。”

元楚冷漠：“哦，是吗？那你现在认得清你的工位吗？”

621的脚步迟了一秒，他拐进了二所办公区，也走向了项目部的范围，项目部二组的方向，有四个工位，一个干净的像是要就地跑路，上面就一个茶杯一沓报纸；一个有巨大的显示屏幕和满满的纸质材料，笔和设计规范散了一桌，行军床护腰枕一应俱全，还有一颗枯死的仙人掌小盆栽。

一个胖胖的男生和一个戴着酒瓶底的女生同情地看着他。

621平静的对视回去，然后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那个乱的触目惊心的工位上。

“毕竟领导又不用画图。”621平静地说。

元楚：“……”

华图拉着椅子坐在他身边：“兄弟，你怎么了？”

宫粉也飘在他身边推了推眼镜：“楚楚，你不对劲。”

621温和一笑：“我怎么了吗？”

“天哪你昨晚不会真的遇见什么事了吧！”华图惊恐脸，“半夜群里消息也不回，早上还迟到这么久……天哪你不会真的舍身取义以身饲狼了吧！”

“死胖子闭嘴！”元楚听不下去大喊道，可是只有621能听见，621偷偷摸摸被震到发麻的左耳，这才说：“早上醒来还有点发烧，所以冲了个澡休息一下再过来。”

宫粉叹口气：“真不容易，昨天你咳成那个样子还要拉着你去饭局，说吃头孢都没用。”

华图也叹口气：“谁让我们楚楚形象好能力强，名校毕业人美腿长，带去饭局可不就是羊入虎口。”说着兰花指捏着不存在的手帕擦擦泪：“上次那个施工单位的老总不就点名要你……”

“聊这么开心？活都干完了？”一个秃头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华图和宫粉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秒窜回自己位置。秃子回到自己的工位把茶杯端起来：“走，去所长办公室。”

元楚觉得自己旷工了，但又没彻底旷工。比如现在他就一边烧得死去活来，一边隔着耳机听所长、部长和组长三座大山对着自己PUA。

这个仿生人到底行不行啊，他在心里哀嚎，我只带你一天，明天这三人刀架他脖子上他都不管了！

“打卡记录显示你今天迟到了两小时十三分钟。”道桥二所的所长黄仁头发花白，有着大大的酒糟鹰钩鼻，和颜悦色的说。

“元楚”规矩坐在他对面：“生病了。”耳机里真元楚咳得天昏地暗，于是假元楚也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小元呀，你很优秀，京大的土木本硕，学历高能力强，我们都有心栽培你。”所长慢条斯理的说，“所以你更要做好表率，不然人家岩土所市政所一看，你在我们这里恃宠而骄，对你的前途和名声都不好，你说对吧。”

621刚要张口，所长又继续说道：“昨晚的事也是，和甲方吃饭、和施工单位吃饭，那都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办公桌上能谈成事情，饭桌上也可以。这点你的师兄师姐应该都提点过你，你说对吧。”

621刚想摇头，所长又继续说：“所以昨晚你的表现，是不符合你在我心里的期望的。”

621轻声问元楚：“你的所长好像并不想我回答。”

元楚翻了个白眼：“注意措辞，现在是你的所长。”

621诚恳地问：“昨晚我哪里做的不对呢？您可以提出来，我改正。”

所长和颜悦色的假笑裂了一秒，部长先跳起来：“注意你的态度！我看你就是不想悔改！”组长的茶杯也重重磕在办公桌上，621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三人中间。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小声问元楚。

元楚差点没把肺咳出来，喘得天昏地暗：“你……你招惹他们做……做什么！”

“招惹？”621不懂，621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呀。

“昨晚饭局，他们，灌我喝酒……我酒量不行，”元楚绝望的说：“最后吐在对面领导脸上了。”

621：“……”

621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无语的情绪。

“您是故意的吗？”他认真的问。

元楚：“……我是不是故意的不重要，但你大概是真的故意想气死我。”

621低头：“主人，我不会的。”

“神游什么！”小眼部长还在骂人，“你昨晚倒好，闯了大祸拍拍屁股走了，知道我们帮你收拾多久的烂摊子吗！！这个快速路项目差点就黄了你不知道吗！！”

“陈均，”所长不轻不重地喊一声，小眼结束表演，坐回沙发上。秃子组长拿过接力棒：“横舟区杏林大道的快速路项目所长争取了很久，我们二组保证不负领导重托，一定保质保量把图纸完成。”

“好。”所长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一个专家评审会。昨晚的事大家就当没发生，小元呀，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

621刚要站起来，就听见所长意味深长的说：“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离开所长办公室的时候，621看着走在他前面的秃头组长。组长话和他脑袋顶的毛发一样，都不多，临近道桥二所的办公区，他没打算回去，就留一句：“晚上早点把快速路图纸发部长”就端着茶杯不知道溜达到哪里去了。

621站在走廊门口，看着他锃亮的后脑勺在暮春灿烂的阳光里越发明亮。周围路过打水的上洗手间的送材料的女生明显变多，621不懂，621刷新了一下脑容量，坐在工位上。

上班一个半小时后，终于正式开始工作。

华图和宫粉看着“元楚”回来之后一言不发，往常被豪华大礼包超长加训的时候，回来至少会叹百八十个气，现在他两看“元楚”脊背挺直，绘图软件在屏幕里疯狂舞动，任务进度条和他的手速一起狂飙。

“完蛋了，楚楚坏掉了。”

“嗯？”621作为“元楚”听见了这句话，621不懂，但是621觉得自己要申明一下：“不会坏的哦。”

这个稿子真元楚已经画了大半，621充分发挥自己AI的优势在他的基础上进行最大限度的完善优化，同时运用大数据库从头到尾扫描一遍查漏补缺。华图、宫粉打着哈欠喊他吃饭的时候，621还在手指翻飞写着图纸补充说明。“没事，你们先去。”

华图有点担心：“你要是实在赶不及可以分一点给我两。”

“没事，快了。”

他两不是第一回听元楚这么说，宫粉：“不然我两给你打饭上来？”

“不用，你们去吧。”621点下打印键，工位旁边的大打印机开始发出轰鸣，油墨的刺鼻气味飘来，“元楚”笑着说，“快去吧。”

上百张图纸，打印机像是呕吐一样一张一张吐出来。621分门别类整理装订好，放在了陈部长的工位上。

和他们的工位都不同，陈部长的工位最多的是名片，普通的、烫金的、花里胡哨的。621看了一眼，有高设院其他所的、施工单位的、设计单位的、甲方爸爸的，嚯，还有各种酒楼KTV足浴所的。

621不懂，621也不想看，转身就走——结果在走廊里又一次碰见了打着饱嗝的陈小眼。陈小眼的小眼睛刚刚要瞪大准备施法，621就说：“图纸画好了，在你桌上。”

陈小眼噎了一秒：“这么快，你糊弄鬼呢？”

621皱眉：“您怎么可以说自己是鬼？”

陈部长大怒：“我看你是真想去工地打灰！那么大的快速路项目，昨晚还说早着呢，今天中午就好了？这么一点时间，能画出什么玩意来？”

621歪头：“可是您布置晚上出图时，也没有考虑时间够不够呀？”

午间空旷的办公区域里传来一声闷笑，也不知道是哪位感同身受的社畜。621修长的手指点点图纸堆：“您慢慢看。”

陈小眼敏锐地问：“你去哪里？”

“今天的任务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保质保量的完成了，下午我有我的事情。”621回头，“别忘了，你已经记了我‘旷工’。”

陈小眼盯着他，“元楚”站在走廊的向阳处，光柱透过大楼的玻璃幕墙照在他身上。“元楚”身段颀长、高挑清隽，阳光给他的轮廓描摹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软软的发丝和长长的睫毛托着光点。“元楚”轻笑着，微侧过头看他。

明明置身春光之中，望过来的眼神却是空白无机质，他半垂着眼帘，像是在高高俯视一段毫不重要的垃圾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