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一到，道桥二所的项目二组组长带头刷卡下班，在隔壁规划所、市政所、测绘所等等所闻声而来的惊讶注目礼中，长腿一迈，潇洒走人。

其实是潇洒赴约。

小雅订好了隔壁致雅区老街口的一家湘菜馆桃花源记，早早点好了菜等在了那里。621坐下扫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小雅：“点菜吧。今晚我请你。”

“不不不，说好了是我请高工的。”小雅今晚画了淡淡的妆，头发也从简单的单马尾变成了饱满精致的编发，和平常跟在高天后面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

“今天你们不用加班？”621随口问。

“不是……”小雅吞吞吐吐地说，“我今天请了半天假的……”

“哦，”621也没在意，“看样子你们高盛没有我们院里那么多规矩。”

不是的……小雅偷偷看低头点菜的“元楚”，我特地今天请假的……

621一边点菜，一边还不忘在耳机里汇报今晚的吃饭地点，还嘱咐元楚晚饭预制分装在冰箱里，拿出来简单加热一下就好，不要点外卖。

元楚不冷不热的答应着。621听着有点不对劲，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想着还是快点结束，好尽快回家哄人。

“其实我今天是有点事情想问你，”621给小雅倒一杯茶，“你是从什么时候跟着高董的？”

小雅紧张地接过杯子：“没、没有多久，就是上个月。我考研二战失败，不能再待在家里了，就投简历，投到了高盛。高董看我……看我专业对口、形象也还可以，就让我做他助理。”

621“嗯”了一声，貌若不经意的问：“昨天在市局开会，好像听说高董原本是市里的领导？”

“嗯，我听我们财务姐姐说过，”小雅不疑有他，“高董原本差点要做到市城投集团的一把手了，不晓得为什么辞职了。不过想想也合理，现在当大老板，比之前在机关里自由吧。”

“赚的还多。”621补充道。

“财务姐姐也说，有高董在，不愁没有项目。”说着她又低头扣手，“所以即使有些饭局不喜欢，我暂时也没想辞职……就，为五斗米折腰实在是……”

“没事，我也一样。”621说，“毕竟大家都需要工作。”

小雅抬头感激地望他，眼眶都红了。

不一会菜品上齐，但两个人醉翁之意都不在酒。小雅磕磕巴巴的和“元楚”聊学校、聊工作，俨然把他当成一个可以讲知心话的学长，即使“元楚”只是官方地回复几个不痛不痒的字，没有一点有效信息，她也听的开心。而621偶尔会插一两句话，在小雅问高设院的时候反问高盛开发的信息，但是小雅到底是新来的，知道的内幕不多。621又不好问的太直白，便决定从长计议。眼下更重要的是，主人好像不理他了。

这就很头大了。

AI其实不懂什么叫头大，AI只是本能的反应。

好奇怪哦。

其实如果621此刻打开雇主耳机的定位程序，就会发现代表主人的那颗小红点正在不断朝老街口接近——元楚戴着口罩靠在地铁车窗边，看着地铁一站一站接近老街口。他在心里第120遍说服自己，老街口哎，华东第一商圈，自己来逛逛怎么了？难道这么大一个商业中心还被那个AI包了不成。

就像桃花源记，他自己还没吃过呢。清淡了大半个月了，今晚就吃辣的怎么了！

就来！

老街口站点一到，元楚跟着人流哗啦啦流进老街口的中央大广场。周五的夜晚，上班的不上班的年轻人都汇聚在这里，新朋相约旧友重聚。靓丽的霓虹灯和各式变换的广告码缭乱得像一个不愿醒来的迷梦，灯下有红男绿女，灯下还有心跳和脸红。

元楚太久没有逛过街了。社畜哪里有时间逛街。就算勉强有，宁愿窝在沙发上装土豆。

此刻的他一个人被人流冲来冲去，像是游离在繁华外的NPC，看着别人的故事，当别人的背景。不仅是别人的，也是621的。

胸口没来由的有一阵酸，他搞不清楚情况，见旁边有一家咖啡店，下意识的点杯冰美式压一压。店家也在整活，瓦楞纸杯托上写着【很苦，比生活还苦】。元楚叹口气，自己跑这里找虐来了。

他抬头看向前方的繁华综合体，621在那里的三楼陪女孩子吃饭。虽然是一样的外形，但621比自己更温柔、更体贴、工作能力更强、情绪更稳定，还处处为你考虑，甚至连身上的活人气都比自己这个真人还要温热。一大堆优点，元楚列都列不完。这么多优点，难怪女孩子会喜欢。

我也喜欢。

元楚想。

他灌下大大一口咖啡。

好苦。

又酸又苦。

古人借酒浇愁，元楚只能借咖啡浇愁。

咖啡浇愁愁更愁。

一整杯冰美式下去，除了胃开始隐隐作痛外没有任何改变，甚至刚消停了两天的咳嗽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早知道选热美式就好了。

早知道就不来了。

元楚站在中央广场的人流里，眼眶被晚上的春风吹得有点涩。算了，好没意思，回家吧。他把咖啡丢掉，戴好口罩，转身就撞到一个人。

高天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笑意悚然。

“好巧啊元高工，你不是应该在和我的助理吃饭吗？”

元楚睁大了眼睛，当时被这个人骚扰的记忆又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跟踪莫渝？！

“不巧，刚好吃完了。”元楚说的很慢，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没有关系，现在在人潮熙攘的大街上，量他不敢做什么。他也不能做什么！

高天笑得更开心了：“俊男美女吃顿饭嘛，美事一桩。不过高工你的女朋友不会生气嘛？还是说——”他缓缓贴过来，“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女朋友？”

浓烈的古龙香水扑面而来，元楚后退一步，谨慎的望着他。自己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不确定是莫渝在外的托词还是高天此时在故意给他下套，元楚不敢多话。

“啧，我突然发现元高工你好像又变了一种味道。前两天的眼神可不像现在这样。”高天饶有兴味的说，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好像这样就能多点自以为是的魅力值，“现在好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啊。”

元楚胃部一阵痉挛，不知道是被冰美式凉的还是被油腻男恶心的。正巧在此时，他突然看向高天身后：“欸黄所长？”

高天一回头，元楚撒脚丫子就朝反方向狂奔！

高天抬脚欲追，但是中央广场人实在太多，他自持稳重高贵的人设不允许他像一个愣头小年轻一样，那样会觉得有失身份。可是元楚不一样，白色的衬衫衣角在老街口的烟火气里只留下一道残影，远处只剩人头攒动、灯光绰约。

小鹿躲进森林里了。

“有趣。”高天双手插进兜里，站在原地说。

元楚才不想管这个死变态怎么想，他窜进旁边的步行街，然后从地下通道晃进地铁进站口一个背光角落里。同一时间，621刚刚把小雅送上喊来的网约车，就接到了元楚的电话。

“你在哪里？”元楚气喘吁吁的问。

“主人？”621一听那声音就觉得不妙，打开位置共享一看，元楚就在自己下面——在自己这条街的正下面，负一层的地下通道。“主人您怎么过来了？”

“这不重要，高天在中央广场，你快避开走。”

621眉头一蹙：“主人您遇见他了？”

元楚沉默片刻：“……我跑了。”

显然这三个字并没有解释明白前面数秒的安静，621疾驰如风：“主人您先不要动，我马上过来。”位置共享下，代表莫渝的小点先是远离，然后在一个转弯处又调头奔来。元楚看着手机屏幕，一时间脑子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应该想什么。

“主人！”他听见一声急促的低喊，下一秒就被温热的双臂抱了个满怀。

621紧紧抱着他，“主人。”他低低的重复，又把元楚放开，上下打量一遍才问：“没事吧？”

元楚摇摇头。

621又拉起他的手，双手抱住还呵了一口热气：“手好凉。”

元楚跟着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刚刚喝了一杯冰美式。”

621顿时紧张“高天逼你喝的？”

“不是不是，和那人打了个照面我就跑了。这是我刚刚自己买的，太久没喝，之前一直喝习惯了，我……”盯着621平静的眼神，元楚越说越没底气。

621：“晚饭是不是也没有吃？”

元楚：“……”

好了，现在621冷脸的原因不是那个油腻男，是他不听话的主人。

元楚低头，心虚得不敢看他。

621叹口气，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我带您先喝一点热的吧。”

两人往反方向的地面走，步行街上人流达到了最高峰，摩肩接踵的。元楚披着621还带着体温的外套，手还被他牢牢牵着，在后退半步的位置，看着621在夜空里隐隐反射着星光的耳骨钉。

“这家可以吗？”621指着路边奶茶店的招牌，转向元楚的脸上有无奈的笑：“我要是说不健康您肯定又要觉得我唠叨，今晚就，想喝就喝吧。”

元楚怔怔地“嗯”了一声，他开始庆幸今晚戴了口罩，看不见他的心慌，也透不出他的妄想。

热的芋泥牛乳，加双倍芋泥和黑糖珍珠。621站在柜台边点单，小姑娘看得一愣，才说：“就一杯吗？”元楚也上前问：“你喝什么？”

“我？”621眨眨眼，他下意识想说和主人一样，但是这个甜度也真的是……他想了想说：“气泡美式吧，正常冰。”然后回头看元楚：“想尝尝到底有什么特别。”

元楚脸又红了。

小姑娘这才看见后面戴口罩的帅哥还披着一件大外套，而前面的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细纹衬衫——再偷偷看一眼，靠，都好帅是怎么回事！

后面冷漠无情做奶茶机器小姑娘也发现了，偷偷瞟来12345眼。两杯终于做好，小姑娘问打开还是打包，621说都打开吧，热的应该不烫手吧？小姑娘用力摇头，两杯都给套上了瓦楞纸杯套，还是没忍住，笑得十分开心的问：“你们是双胞胎吗？都好帅啊！”

元楚刚摘下口罩准备先吨一口，闻言一愣。姑娘眼里两张一模一样的帅脸望过来，没有回答胜似回答。621一笑，拉着元楚离开。

两人的外形足够惹眼，即使在人声鼎沸的晚间商业街，也赚足了回头率。元楚原本是以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的标准给621买衣服，现在好了，全披他自己身上了。宽大的外套下细棱棱两条长腿，像书里走出的纸片人。而621简单的衬衫长裤，袖口挽起，露出利落的手臂肌肉，下摆收进裤子里，两条腿笔直修长，比例极佳，套个麻袋都像是在步行街走T台。621喝一口咖啡，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又喝了一口，看元楚看着他不说话，这才无奈道：“我可能，需要先适应一下。”

元楚喝了一口他自己的，绵密丝滑奶香浓郁，不愧是它家的王牌产品。“开始先慢慢喝，等到胃适应了再继续。”621一只手拉着他一边四处看，“还想吃点什么吗？广式餐厅还是西点？”元楚摇摇头，这样就很好了。

621有点没听懂，但是621看着元楚手中堪比八宝粥的满杯芋泥，想想应该没问题，就继续拉着元楚的手慢慢在商业街边走着。交握的手掌大而薄，有温热的掌心和细腻的纹路。确实，这样就很好了。

元楚低头喝着，这家奶茶店的白色情人节活动还没有结束，杯套上的标语腻腻歪歪。两个人在擦肩而过的路人眼里也腻腻歪歪，拉着手交头接耳，不晓得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也就是621问问这家店想进去逛逛吗，元楚摇头；那家店想进去坐坐吗，元楚也摇头。

10点钟时，两人又绕回了中央大广场。恶心的东西应该早就离开了，此刻广场里人潮攒动，搂在一起的情侣、勾肩搭背的好友，还有他们两个，一齐站在中央喷泉的外环，看着一组乐队在中央喷泉前唱情歌。

情歌一首接着一首，荡气回肠、缠绵悱恻。元楚静静地看着，621就静静的看着他。夜晚的霓虹斜斜地投射在元楚脸上，他的睫毛很长，此刻托着那些细碎的光。裸露在外的皮肤像裹了一层薄薄的釉，惹得人想看清内里的花色——但是今天，元楚戴了一个白色口罩。

元楚早就发现621在看他了，他不敢动。但是621一直没有挪开视线的迹象，元楚自己先撑不住了，转头问他：“怎么了吗？”

621摇摇头：“在想您今天为什么戴了口罩。”

元楚一怔，然后低头笑笑。笑完发现621看不到，嘴唇又不自制地颤抖了两下。

因为见不得人啊。

他在心里说。

作者有话要说：楚楚宝宝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