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简派出了所有他能安排的人手，倾巢出动，一定要确保元楚的安全。

他迷惘的抬头，长廊尽头的电子屏幕上数字正在缓慢跳动，现在已经是次日凌晨。距离元楚在蓝桐酒吧里失踪，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足够他被湮没所有生物学痕迹。

就在刚刚，他查到了洛兆宗曾经安排手下，在酒吧会面后就处理掉元楚。那个手下说就参照之前他们的方式，不动痕迹的弄死，然后随机挑选湛州一处幸运工地。混凝土这种有土有水的容器，比单独的山坡或大海更靠谱。

今晚洛兆宗因为在酒吧寻衅滋事，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看，警方也没发现元楚。这次领头的警察向简知道，之前高天的案子也是他在负责，是一个能力很强的好刑警。所以今晚他出现在蓝桐，也是因为621在通风报信吗？

他想到今天下午，他和向凡还有向明辉带着621与那个人视频见面。那个人见到格式化后的621非常满意，他给621重新编写了认主程序。

当时的621号什么反应？

他和之前没有记忆的那二十多年里一样，眼神空洞无机质，整个人像是一个木然的人偶娃娃。没有灵魂，只有任人打扮的躯壳。

向简知道，当时621的眼中应该看见了他输入的程序，数据像浩瀚长河一样涌进他被改造过的大脑丘脑和内侧颞叶之间，植入的芯片发射出生物电流，提醒他做出回答：【621号，请问是否接受认主程序】

621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确认键亮起，认主成功。

其实之前向简骗了621，让621以为认主程序是在心脏上，就像他一直骗621误以为自己的身份一样。

可是621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如果他真的还残存关于元楚的记忆，那昨天的认主程序又是怎么成功输入？

显然那个人很满意621当时的反应，作为他的容器，621是上天之手的绝佳复刻。但如果容器有了自己的思想……

向简不敢再想，荒谬的一切像是一场凌迟他一生的噩梦，就在他打算去禁室找621时，07号实验室突然传来警报。

执行格式化的实验室？这个点，怎么还会有人？

向简快步跑去，刷脸进入的瞬间，被一只手掐住脖子狠狠掼在墙上。脖子上一道寒光闪过，照亮了元楚通红的眼睛。

认出彼此的时候，两人眼中都有一瞬的惊愕。下一秒，元楚手中的力道骤然加重，传到向简耳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要么死，要么、带我去见他。”

深夜的洛氏生命科学研究基地，冷白的灯光静默地照着，一如之前静默的半个世纪。

“拜托了阿sir，我说了我不知道元楚去哪里了啊。”湛州市公安局里，洛兆宗翘着二郎腿，仰着脖子和廖杰说话，“你看看我身上这玻璃碎口子，再不让我去医院我告你们故意伤害了啊。”

廖杰压根不理他：“伤口是谁弄的？”

“元楚，不过他说他叫莫渝。他到底叫什么？”

“621……”

向简在前面走，元楚跟着他身后，两人离得极近，向简的腰间还抵着一把锐利的小刀。刀是元楚在实验室里翻到的，他想都不敢想，这柄刀之前是用在什么地方。

“你不配这么叫他。”

向简苦笑一声：“我确实没资格。你把刀收起来，我带你去，不会跑的。”

元楚依旧紧紧抵着，向简腰间甚至感受到了刀尖的刺痛。

“你这样，容易被他们发现。”话音刚落，长廊尽头突然出现两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眨眼间就要走到他们面前。

元楚一惊，向简伸手挡住元楚，刀尖还未收回，直接在他的后腰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工作人员丝毫没惊讶这个点这两人还能在这里，朝向简礼貌打个招呼后，就正常离开，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在场的元楚。

或者说，是在场的621。

元楚原本是这么想，但是现在的他衣衫不整，那件松垮的衬衫已经被碎玻璃渣子划成了破布条，上面斑斑点点全是血迹。

他们为什么可以视而不见？

还是说，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元楚，你别激动。”察觉到元楚情绪的波动，向简一把抓住他的手，“我马上带你去见他。”

元楚失神的双眼从刀尖上的血迹缓缓转向向简，这张和自己有五六分像的脸上，居然看起来有点紧张和怜惜。

是怜惜吧？还是鳄鱼的眼泪？

“跟我来。”

向简抓着元楚的手腕，一路在基地恍若迷宫的长廊里穿梭，再次进电梯，上楼，刷脸通过十余道安全门、防爆门，终于停在一处堪比银行金库还要厚重的银白色圆形大门前。

“他就在里面。”向简苦笑道，脸色已是难看至极，“这里我没有权限了，但是你有。”

元楚的眼眶已经红到快要滴血，嘶声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你看了就知道了。”

元楚站在检测仪前，光电自上而下扫过他的脸，卷积神经网络计算出认证的识别特征向量，匹配度99.9%，【认证通过，请进】

“轰隆——”厚重的钛金属制禁室大门打开，喷出的空气潮湿厚重，像积攒了经年的沉雾，冷得人浑身发僵。“莫渝……”元楚不顾一切冲进去，禁室里的空气刺得他整个肺都在痛，像是凭空溺了水。这种窒息感在看见倒在角落里的、被铁链锁着的621时达到了濒死的顶峰。

“莫渝！！————”

元楚几乎连跑带爬地冲过去，扑到已经没有意识的621怀里。他的莫渝无力地垂着头，面色像这里的雾气一样白，身上冰冷僵硬，没有半点生机。

元楚紧紧抱着他，心脏痛到极致，连叫都叫不出来。

莫渝……我的莫渝……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向简惊慌地追过来，“我、我不知道他们对621用了这些，我以为，只是普通的关禁闭……”

元楚还是死死抱着621，向简只能看见不断颤抖的单薄脊背。

“他身上还连着心电监测仪，现在的数据，是……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向简还在解释，却没想到元楚突然放开621冲过来，直接把他压倒在地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咳咳……元楚……你……”和楼下实验室威胁意味更浓重的袭击相比，向简很确定，这次元楚是真的想让他死！

元楚压在向简身上，脸色并没有比昏迷的621好到哪里。他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双手，空白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念头，伤害过他的人，都该去死。

向简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通红充血。他抓着元楚的手，拼命想挣开，但是元楚失了理智，双手痉挛到直接固定了角度，手臂绷得笔直，甚至想加上上半身的力量，只想弄断这人的脖子。

“元楚……”向简声音都快发不出来了，眼前全是金星，就在他以为真的要死在这里的时候，心电监测仪突然发出微弱的提示音，在空旷的禁室内震耳欲聋。

元楚几乎在瞬间就没了力气，像是回了魂，又跌跌撞撞回头去找621。621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眉头紧锁。“莫渝，醒来啊……是我，我、我来找你了……”元楚捧着他的脸，含糊不清地喊，边喊边亲他，喉咙里挤满发不出来的呜咽，“你醒来好不好……我带你回家……”

向简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过来拆套在621身上的锁链。他的手脚都被长长的铁质锁链束缚住，锁链尽头连着集成电源开关，这也是对容器行为训练的内容之一。

发麻的手脚根本拽不动精心焊死的刑具，向简一起跪在621身前，研究怎样才能让他稍微舒服些。“你滚开！！”元楚失控大叫，“别碰他！！”

“可是……”看着元楚已经在疯狂边缘的脸，向简说不出别的话，“对不起……”他一遍一遍的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元楚置若罔闻，他还抱着621，试图用体温把他焐热，他又想起第一次返厂，他也是这样抱着621，621还笑嘻嘻的说主人你的眼睫湿了，我带你晒一晒。

现在我也哭了啊，你醒来好不好？

眼泪模糊了元楚的视线，他凭借着之前的短暂回忆笨拙地亲着621的脸，从眉尖到鼻梁再到唇角，你不是很喜欢我亲你吗？回应我一下，求求你了……

“你……是谁……”

时间的流速突然变得极缓极缓，一道轻微的喘息擦过元楚的脸颊，像荒原上微不足道的一缕风。元楚心脏惊蛰般跳动，然后他看见621缓缓睁开了双眼。

漆黑、深邃，里面有星辰有万物。

就是没有元楚。

“你是谁……”他盯着元楚的方向，用力想聚焦眼神，又问了一遍。

元楚望着莫渝，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铁链游走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只苍白的手颤巍巍抬起，想擦掉面前这个人的眼泪。“别哭……”

元楚奔溃了。

向简侧过头，不敢再看。

偌大的禁室里，相对于“人”的生活用品少得可怜，相对于“实验品”的各类医学检测仪器、显示屏幕、数据分析记录，甚至是镣铐刑具却随处可见。没有实验项目的时候，621就一个人关在这里；有项目时向明辉会带他出去，剩最后一口气时再送回来。

向简没有禁室的权限，他一直天真的以为，621作为衔尾蛇计划的绝对关键，哪怕实验本身很残酷，至少、至少在日常生活上，向明辉应该不敢亏待他。

疯子！全他妈是疯子！！

621虽然醒了，情况还是很不好。元楚深吸一口气，把喉咙里的血沫咽下去。他的身体状况其实也已经到了极限，但是不行，他要救莫渝出来。

621身上只有一块勉强能遮体的无菌布，胸口贴着电极片，四肢都拷着金属镣铐，元楚碰到它的时候，还能摸到上面残存的静电荷。元楚想扯，但是根本解不开。越解不开手就越抖，凸起的指节恍惚间像森森的白骨。

向简看不下去了，“别费力气了，你解不开的。”元楚根本不听他的，掌心被磨得通红出血，他抓住元楚的手大声吼：“只有向明辉能解！”

元楚这才停下，愣愣地抬头看621，621的脸比顶灯的冷光还要白，明明呼吸都很困难，他也在安静地看着元楚。

元楚心一酸，又想哭。“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621乖乖地摇头，大脑前额瞬间又痛又晕，辐射到眉心和太阳穴，他刚一皱眉，元楚就抱着他，浑身发抖：“我错了，我不问你了……”

621仰着头，下巴垫在元楚骨头拉擦的肩膀上，有点懵的眨眨眼睛。明明这个人的身体和他一样冰凉，他却感受到一股薄薄的暖意，身上的疼痛莫名开始有缓解的征兆。他抬起手，轻轻回应了元楚的拥抱。

“我没事的……”他温声说，“不要难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621连自己都忘了，但是621还是很爱楚楚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