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无以言说
小的时候，江留月有过这样的经历。
捉迷藏的时候忘记了时间，在躲藏的地方睡着了，也有过在书店看漫画看过了头，书店关门没有回家的公车只能步行一个小时回去的时候。
后来，也有故意躲藏起来，不让妈妈知道的时候。
只要惹妈妈生气了，妈妈打了自己之后，只要自己躲起来一下子，再出现的时候，妈妈就会变成
原来那样温柔的样子，有时候睡觉的时候也要抱着自己——
所以即使是长大之后，也养成了偷偷消失的坏习惯。
来找我、来找我、快点来找到我啊……
“喂。”
冬天的首尔实在是冷的吓人，尤其是郊区这样的大通透地方，只是稍微从车里出来站了一下，赵
文宇就已经浑身冰冷了，他越发没有好脾气，忍了忍才没有抬脚就去踢翻江留月。
妈的，还穿什么毛绒绒的连帽衣，看着就像是想要踩踩踩的软萌动物。
“你是不是白痴啊？”
江留月愣愣的看着他，似乎无法消化眼前的场景，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诶？”
果然就是一个白痴啊。
赵文宇翻了个一个大大的白眼。
“快点走吧，我能找到这里的话，可能稍后就会有脑残粉来了，你不想被拍到吧？”
他跺了跺脚，然后晃了晃头上飘落的雪花：X的，今年的雪真他妈的来的不是时候，第一场就下
成这样猛，后续是要把首尔淹没掉吗？
赵文宇忽然又心情好了点：把首尔整个埋掉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他又催促道：“你真的想上新闻吗？”
迟疑了片刻之后，江留月总算是从这个郊区车站的长椅上站了起来，然后跟上了他的脚步，上了
车。
半个小时的车程里，两个人都不说话，赵文宇偶尔从车后镜里瞥一眼江留月，后者却只是在看窗
外飘飘扬扬的雪花。
真够幼稚的，赵文宇想，从上周就开始，江留月的CY每天都更新照片，照片上是首尔市区和附近
的不同的地方，刚开始看到网络评论有人在这些拍摄照片的场所真的见到Alice的传闻，他还以
为只是粉丝YY，现在看来，果然是有人又在用那些不入流的上不得台面又十分愚蠢的计谋来试图
挽回自己的小男票了。
这么一想，再看着江留月死气沉沉的样子，他忽然心里很不爽，手换了个档，然后脚下用力的将
油门踩到底。
性能极好的越野车瞬间加速，发出轻微的轰鸣，强大的气流卷起雪花然后轰然喷在窗户玻璃上，
模糊了车子前面的视线。
“啊~~！！你疯了吗！？！”
江留月没有系安全带，差点整个人都甩的撞上车门，她手忙脚乱的抓住车窗的边缘来稳住自己，
对着赵文宇叫道。
“会出车祸的！！”
雪天路滑，车子明显打滑的晃了两下，方向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比起江留月的惊恐，赵文宇的表情则平静的骇人。
“呀！！！”
“你觉得我怕死吗？”
赵文宇忽然侧头一笑，甚至不看前面了。
“管你！！！我不要死！！”
江留月整个人都要炸了，整个人都倾身过去，脚直接踩在他的脚上，两只手抓稳方向盘，在一声
刺耳的刹车声之后，车子停在了路边。
江留月脸色煞白的松了一口气，松开方向盘，拔出车钥匙握在手里，然后倒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甩手就把钥匙砸在了赵文宇的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赵文宇的脸上立刻划了一个口子。
“神经病。”
江留月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开车门下了车。
“呀！”
赵文宇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你去哪里？这里是公路，你现在走路出去是
找死吗？”
“……”
江留月不说话，抿着嘴唇看他。
“知道了知道了，我道歉，我道歉好吗，我发誓不会再这样了，进车来。”赵文宇松开她，双手
作投降状，然后又嘟囔道：“冷啊。”
知道冷还不怕死吗？
江留月斜眼看他，却还是坐回了副驾驶，把车门给关上。
这一会的功夫，车窗上就蒙上了淡淡的白雾，外面的世界都模糊不清起来。
“你还会开车啊，真让我意外。”
赵文宇摸出香烟，微沉吟一下，把打开的烟盒递给江留月。
江留月双手抱胸，不做声。
“看来也不是不会抽，而是不愿意接我的烟呢。”
赵文宇笑笑，转手点燃了香烟，吊儿郎当的抽了两口，青色的烟雾弥漫在车厢里，江留月忽然觉
得为眼前的场景感到十分的荒唐。
“明明是个坏孩子，为什么要装乖呢？”
赵文宇弹了弹烟灰，放倒了座椅，长腿搭在方向盘上，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声音懒洋洋的问
道。
“既不讨人喜欢，也让人觉得虚伪。”
江留月听了他的话，很想摇头，却又顿住，觉得这些话语对于赵文宇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并不
是她生活圈子里的人，也从来都不喜欢自己，这些过多的掩饰，只不过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可笑
而已。
正在她沉默的时候，赵文宇又把烟盒递了过来，摇了摇里面的香烟。
【抽烟了之后，所有的烦心事都会消失的。】
第一次抽烟的年纪，江留月记不清了，因为那时候真的很小，小到拿香烟都要吃力的踮高脚尖。
听大人们说，只要抽了烟，什么烦心事都会没有了。
【那么，许下愿望的话，也可以实现吗？】
小小的江留月——不，那时候她还是包子脸的江小六瞪大了眼睛，问比自己大几岁的孩子。
【真的，我听我爸爸说的，这个很灵很灵的！】
【好厉害……小六、小六也要抽烟……】
“第一支烟……谁给你的，还记得吗？”
赵文宇看着江留月抽出了一支香烟，不由得笑起来，抬手给她啪的一声点燃火机。
江留月却只是将香烟拿在手心里，慢慢的摩挲着，不做声。
“我的第一支香烟……是TEMPO给我的。”
赵文宇依然手里拿着点燃的火机，没有什么血色的唇里吐出淡淡的青色烟雾，似乎很怀念的样
子：“我们都是坏孩子，依靠这个来寻找伙伴。”
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起来，嘴角噙着的笑意，暖的恍惚。
【抽烟的话，愿望可以实现吗？】
“我不是你的伙伴，我也不是坏孩子。”
江留月一边说，一边合上了打火机的盖子，把香烟重新放回盒子里，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如果你说自己不坏，你就是好孩子的话，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了。”赵文宇不以为意
的收回香烟盒，随手丢到车窗前，又抽了一口香烟，很享受的眯起眼睛：“好孩子不会抽烟，不
会喝酒，不会开车，和陌生的男人坐在一起应该躲在旁边发抖，而不是抢方向盘踩别人的脚还丢
的我一脸的血……”他指了指自己肿起来的脸颊，一脸的血什么的都是开玩笑，但是确实看起来
紫红色的淤血十分吓人。
“你根本就不是好孩子，却偏偏要学她们生活，所以才会那么辛苦。”
“喜欢权志龙的话，去找他上床就好了，抽他的耳光，扒掉他的裤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找别的
女人。”
“志龙哥才没有！！”
江留月激动的反驳道，随即又重重的咬住嘴唇。
“呀，你不看报纸吗？虽然不红，但是好歹也是新人偶像团体，队长大清早的从居酒屋出来，还
有女人抱着头天他穿的衣服站在门口痴痴守望……还真是感天动地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你不
看报纸的话不上网吗？不上网的话耳朵是聋的眼睛也是瞎的吗？现在每天做这样的事情，希望他
关注你来找你而在下着雪的冷的死人的天气里像是个疯子和傻子一样等着……你是……疯了
吗……？”
从激动的声调平缓下来，最后的尾音，赵文宇的声音，简直像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样。
长长的一段话。
江留月试图从里面找出可以反驳的东西。
她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无力的嗫嚅了两声，小手慢慢的攥成拳头，砸在自己的腿上。
“他没有。”
好一会，江留月才说道。
“……就算是没有，他也要来解释，明明知道你会因为这样的话语受到伤害……就要赶过来安慰
你，现在他又在哪里呢？”
“他在忙啊。”
江留月回答道。
“大家……都在忙啊……这种小事……”
这种小事情，根本不用麻烦啊。
反正她很相信很相信权志龙啊，权志龙呢，绝对不会做这样让她伤心的事情的，因为他是很爱—
—
“喂，权志龙，到底哪里好啊。”
赵文宇坐了起来，看着江留月，表情说不出的绝望：
“你们为什么都要跟着他走，为什么只能看到他呢？”
看我啊。
看我啊。
我那么喜欢你，你也看看我啊。
“因为……志龙哥对我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如果没有志龙哥的话，就没人对我那
么好了……”
“我以前……并不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感觉……也没有喜欢过谁……不知道为了别人也会那么
痛苦……”
“我啊…留在韩国的时候什么也没想…只想着有志龙哥在这里陪我，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没有了志龙哥的话…经纪人会订好饭菜，可没人知道我吃不吃…没人问我喜不喜欢……没人关
心饭菜是不是热的……宿舍里都有床……可谁也不知道我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做噩梦…如果半夜做
恶梦吓醒了的话…也只能一个人睁着眼睛等天亮…那时候真的觉得…好孤独……我真的好孤独
啊……可是除了志龙哥……我并没有能够依靠的人……这个国家……这个国家……”
江留月嘴唇嗫嚅了一下，早已压在心口的话语，支离破碎的漏出紧紧捂着也会剧烈疼痛的心
口：
“其实根本不适合我啊……”
每天都要鞠躬，真的好辛苦，每天都要问好，真的好辛苦，每天都要吃根本不合胃口的饭菜，
说着不合心意的话语，笑着根本不好笑的笑话，在节目里渐渐失去位置，却还呆在那里，真的好
辛苦，每天都很想逃跑，每天都不想起床，不想去面对这个越来越忙碌，忙碌到我跟不上脚步的
世界。
“如果志龙哥生气的话怎么办，如果不喜欢我了怎么办，那样的话，我在韩国就没有呆下去的
理由了，就要回中国去了……我……”
“回去也不要紧啊，你之前不一直都这样生活吗？”
赵文宇看着江留月那满脸惊惶快要随时崩坏的样子，大声的责问道：“没有认识权志龙之前，
你在中国，怎么会是这样软弱的样子啊？把用来对付我的本事拿出来，别说什么狗屁节目组，打
死几个PD你绰绰有余啊！！”
他恨铁不成钢，几乎要咆哮起来：
“本来就不是好人，你这样活着不累吗？！”
“累……啊……”
可是，以前那样生活的方式。
逃课、爬墙、夜不归宿、抽烟、喝酒、挑衅……好像是很厉害一样的对抗世界……以前的江留
月，才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即使被打的半死，也会一瘸一拐的翻墙逃出去牢笼一样的家去寻找
自由……
曾经偷偷开家里的车出去，在街道漫无目的的游荡。
满城灯火。
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就回到以前的样子啊！！！你现在这样要死不活，都是自己给逼得，都是自己要这样装成
听话的样子——”
赵文宇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克制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平缓了片刻，对江留月说道：“喂，Alice，你真的要这样生活吗？”
“……”
江留月久久的没有说话。
说实话，真的受够了。
不想鞠躬，不想笑，不想装成很乖的样子，很想扯着权志龙的衣服大声的问他妈的音乐和我你
选谁啊，更想砸了录音室拽着他跑出去，去你妈的专辑录制演唱会准备狗屁偶像把我的志龙哥还
来啊！！
“听说好孩子许愿就会实现。”
江留月拿起烟盒，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燃，夹在手指尖晃了晃。
她还残留稚气的脸却带着点奔波已久的疲惫。
“这个愿望如果可以实现，我就继续当个好孩子吧。”
【香烟可以许愿。】
“如果没能实现的话呢？”
赵文宇看着香烟慢慢的燃烧，问道。
然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江留月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水，怎么也无法遏制一样，不停的涌出来，一下子湿透了
那单薄苍白的小脸。
“啊……真是，对不起，我控制不了，我是不想哭的，因为志龙哥说哭着很烦……”
她却抬起手，自己擦去泪水，嘴角带着笑说道。
香烟从她手指尖滑落，像是一颗红的灼人的流星陨落。
“其实遇见他之前……我没那么爱哭的。”
没有为我擦眼泪的人，流泪这种事情，以前只不过是没有意义的生理反应而已。
“等志龙哥忙完了，一切都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他依然还会喜欢我，我还是个好孩子，我不是
你的同类。”
江留月擦干眼泪，而烟已经烧完。
赵文宇想要张嘴反驳，却不敢开口，他总感觉如果这个时候再揭穿，江留月就会像是疯狂扑打
在窗户上的雪花那样，轰然倒塌。
【你许了什么愿望？】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如果有一天，真的让你做出选择，你一定要选我，你一定要最爱我。】
虽然我很清楚，你早就做出了选择。
那选择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