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来得太突然，季怀安恍惚片刻立即回过神来，勉力浅笑着回应道：“好的，何婶。何福知道这件事吗？”

何福性子温顺，礼貌待人，也愿意在读书上下功夫。每天总是最早到教室，自觉温习，也是散学后主动留下来的常客，季怀安同他交流解惑时常忘了时间，嘴还特甜，夫子好，先生早。

季怀安打心底喜欢这个学生，若以后课程多起来了，可以从学生中选几个助手，而何福不失为班长的最佳人选之一。

何婶迟疑了会，摇头道：“这事我还没同何福讲，这孩子自小在雨花村长大，别看他平日里不怎么喜欢讲话，但同村里的孩子情谊很深。”

与其说还没有告诉何福，不如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何福。

季怀安十分能理解何福爹娘这种行为，想尽法子要给自家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条件。

科举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他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十二年都在备考高考，只参加了县试府试。经验自然不及亲自从科举往上爬，选择留在学堂教书的夫子经验多。

他之前去县上赶集的时候，也曾留意过县里的学堂书院，无论从基础设施，还是教学体系都是比他创办的私塾要完善得多。

“何婶，孩子去县上读书的时间赶吗？”季怀安口舌有点干，手握在杯柄上才意识到最后一口已经入喉，掂了掂竟然还挺重，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杯里，水波轻晃。

何婶讪讪笑道：“不赶不赶，孩子爹从日从县里回来才告诉我此事，约莫着还要五六日。”

季怀安端起杯子饮了一口，温声道：“过两日我给孩子们准备了一场小试，若此时将这件事告诉何福，我怕他会分心。待考完后，您再告诉他成吗？何福要去县里念书了，班里的其他娃娃自然也舍不得。我答应过要带孩子们一同去玩，正合适让何福好好告个别。”

“好，好，那就劳烦先生了。”何婶听闻，心中一块石头着了地，同他道别回了家。

本以为家长会到此就该画上个句号了，季怀安又见赵花从门边探出个脑袋，直身朝外走去，“赵花，怎么没同你娘一起回家？”

话音刚落，赵婶腼着脸出现在女孩身后，将折好的衣服递到他手中，“季夫子，方才一出屋子就找不到小孟的身影，就在此处等你忙完。我找你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瞧小孟的衣袖短了，正巧我这多了些布料给他做了件夏衣，给你也做了件，别嫌弃就好。”

季怀安接过，手心沉甸甸的，浅笑道：“赵婶这是哪里的话，您的手艺我可是见识过的，怎么会嫌弃爱惜还来不及呢。我也不同您讲客气了，这衣服我就收下。我先替孟珏谢谢您的一番好意。”

见他愿意收下，又得到了番夸耀，赵婶脸上笑开了花，舒畅地说道：“季先生，纸稿过两日就可以来取了。我们就不打扰你歇息，先告辞了。”

“好嘞，赵婶再见。”

季怀安用指腹摩挲着柔软的衣料，质地光滑，清爽，这可不是会无意多出来的布匹，低下头哑然一笑，大步跨进了卧室，将衣服摊开在床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本以为还得斟酌一番，这两件衣服谁是谁的，结果孟珏的那件显然比他要大上些。平日里他都是和青年平起平坐，也没觉得孟珏比他高多少。

季怀安拿着自己那件在身前比试，不禁暗叹赵婶的眼睛比尺还精准。同一匹布料做出的衣服，颜色花纹自然相同，只是在设计上略有不同，孟珏那件衣领衣袖都做宽了许多，而自己这件是右开襟，将脖颈遮了半截。

不用多想，他杯子里的水肯定是孟珏添的。原身虽然同孟珏年纪相仿，但自己比青年要大上几岁，家长会刚结束这小子一溜烟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在忙乎什么。

堂前，季怀安熟练地用木柴在灶口里搭建起三角锥体，折了一把干草用火折子点燃塞了进去，用小火开始煨药。

早死早超生，多苦几天等药喝完就完事，他安慰自己道。

孟珏带着一身风尘回来了，真就是风尘，头发夹杂着无数细微的杂草，大汗过后，发丝凌乱着贴在额前面庞，短褐上沾染着些泥土，从肩头到鞋面尽是，不知道还以为他去田里打了个滚。

季怀安见到他这副模样，一脸吃惊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把屋下那荒地耕了，大后日赶集我再去买些种子。”孟珏是跑着回来的，气息不稳，说的每一个字时轻时重，又故作轻松的这副模样，季怀安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青年平复了会朝他走来，想要接过煨火的扇子，“你去外面待着，这里呛人。”

季怀安还惊愕在孟珏一人只花近两个时辰就将那好几亩都耕完了，牛都没他能干吧？！

他赶忙朝青年挥了挥手，说道：“这点烟算什么，以前又不是没干过。这药也快煨好了，你先去沐浴完再来。”

孟珏耸动着鼻尖，乍然皱起眉梢，沉着一张脸往外退了几步欲转身离去。

季怀安突然喊住他，“对了，赵婶给你做了件衣服，你沐浴完穿上合不合身。”

“嗯，知道了。”孟珏走得干脆利落。

灶口里赤黄火焰燃烧着干枯的草木，涌动的白烟充斥在狭小的堂前里，混杂着浓郁的草木药香，将季怀安裹挟着，待时候差不多了，将中药搁置在一旁放凉，准备做饭。

药喝完了，饭也做好了。孟珏还没沐浴完。季怀安奇了，莫不是溺死在浴盆里了？又等了片刻，想着青年还不出来就去唤他。

直到孟珏落座在对面，季怀安才拾筷夹菜，说道：“大后日我也去赶集，要买食材给孩子们做些吃食，考完试带他们放松一下。”

用膳时，孟珏说得很少，一般都只用单音词回应着季怀安。他以往不喜这种粗俗的行为，但如今却是了解季怀安的重要渠道之一。

饭后，季怀安享受着吃饱的快乐，舒服地摊在靠椅上，“你站起身来让我看看。”

孟珏：“？”

青年虽满腹疑问，却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手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变扭地将碗筷堆摞在一起朝堂前走去。

留季怀安在原地欣慰地点点头，忍不住暗自出声夸赞道：“不错，赵婶的手艺就是好。”

赵家，赵婶坐在桌前捆着书册，不禁连打了两个喷嚏，惹得赵花一阵担忧，将门窗关紧了来。

——

两日过得飞快，最先到教室的的人不再是何福，而是季怀安。他端坐在讲台上最先听到何福的问好，如往常般浅笑着回应，让他入座温习。

转眼间，就到了第一次小测的日子，小测分为三个部分，背默、作诗、算数。

每考完一场，几家欢喜几家愁，除了何良俊随了他爹——天生乐天派，考完一场就皆大欢喜。听村民说他爹科举了近十来年，一次都未中，不也是每天乐呵乐呵。

临近傍晚时分，最后一场算数考完，终于迎来一小阵欢呼。季怀安还在整理着收上来的试卷，何俊良率先冲上来，眉飞色舞地问道：“夫子，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我何时骗过你们，不过我也说过要看大家的考试成果吧？”季怀安顾不得抬头，眼眸微动，不忘补上一刀扬声说道：“何良俊？”

小孩听到夫子喊自己的名字，虚心地退回到了座位上，敷衍了他两句默不作声，惹得一旁的孩子哈哈大笑，拿他打趣道：“何良俊，夫子叫你呢。”

何良俊是班上的开心果，性子虽贪玩了些，心思还是有在学的，至少布置的功课一个不落都做完了，季怀安没有抓着他不放。

待整顿好试卷后，季怀安清了清嗓子，“大家稍安勿躁，先前我答应你们考完去玩，自然作数。时间先定在后日，大家就照平日读书的时间来，我给你们准备了午膳，记得回去告诉爹娘。”

他刚说完，班里顿时炸开了锅，喧哗不止。

“夫子夫子，还有青团吗？”

“我一手可以抓两个蚂蚱！我还想去抓鱼！”

“去田里掏鸭蛋也成！那群鸭子叫得可闹腾了。”

“何良俊，你要是又被逮到了，看你怎么同你爹说去！”

何良俊嘻嘻大笑两声，才不管这么多，一看就是经常去干这种事情。

季怀安卖了个关子，没有回答孩子们对郊游的问题，“好了好了，大家冷静一下，无事的话就可以回家吃饭了，李以阳和何福留下来，我有事要交代。”

“夫子再见。”

“夫子，明天见！”

“能不能快点到后日啊！”

季怀安哭笑不得，交代李以阳几句也让他走了。

何福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温习着今日的稿纸，不骄不躁。直到季怀安叫自己才缓步过去，恭敬说道：“夫子，你找我有何事？”

他见孩子手背在身后，不用猜就知道今日定然有何福不解的地方，“我先给你答疑了，再说此事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