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骇一声，惹得脚边悉索声一片。乡间小路上，大片的野草随风摇曳，是各种小动物藏身的好地方。

怕不怕蛇，和突然遇上蛇完全是两码事。

孟珏停下脚步，见季怀安仍没有从惊慌中缓过神来，脸色苍白，就连唇色也淡去了不少，整个人如同一张纸般轻薄，全身的力量汇集在攥着自己的手腕上。

一点都不痛。

青年见到他一副窘样，嘴角轻微地荡漾着，想出口安慰，张着唇却只说出了：“它已经跑了。”

两人在路间停驻了会，季怀安在确定蛇没有缠到腿上来，才缓缓松开了被抓得紧巴的衣袖，他略微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不好意思啊，刚刚被吓了一跳。”

“嗯，我看到了。”孟珏说着，笑出了声。

仲夏傍晚，气温焦躁，勾得人心乱。季怀安想着快些去把书取回来，晚点凉快了，说不准又会踩到令他虎躯一震的东西。

“咱快点走。”季怀安唤了一声，见青年动身了才紧挨着跟了上去。

赵婶的手艺不愧是盖的，季怀安捧着一册一册的书本很是满意，解开腰间的荷包将剩余的工钱给了女人，拗不过她硬塞给好几条茄子黄瓜丝瓜。

“季夫子，我这没什么好东西，你就收着。”女人脸上高兴，同他说话不似最初刁钻扭捏。

送来的两踏纸稿不重，被赵婶这么扎实一捆，用硬叶做了封页和底页。这下季怀安和孟珏两个人刚好提回去，他笑笑道：“赵婶，你瞧我和孟珏都没手拿菜了，改些时日来也不急。”

“夫子，我给你送去。”赵花一溜烟地从旁跑来，手臂一捞利索地将瓜蔬抱在胸前，回家的路上，季怀安的视线格外地注意脚下，走得十分谨慎。

赵花不明所以，也跟着走得小心。熟悉起来后，女孩话不少，叽叽喳喳地讲了一路，季怀安在旁迎合着，孟珏点头，嗯两声，不时说几个短句来回应。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不错。

夜晚来袭，还不到入睡的时间，每家每户都有要忙的事，整个村落浸润在祥和静谧间。家长会过后，季怀安得了空，这些日子都忙着做教案、讲课，把备考搁置了会。

旁人科举是为了做官，他科举是为了名气。如今私塾渐渐发展起来，参考乡试对他而言，是一项费时间又费心的事情。

季怀安抬头瞥了一眼挑灯夜读的孟珏，青年凝神皱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着书册，折射出油灯的黄光，给他增添了几分温和。

视线往下偏移，他这才发现青年眸下浮现出淡淡的黑痕，不应该啊，还是孟珏经常催他歇息，两人也是一同入睡，自己的黑眼圈都没有这么重。

难道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起来学习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最初备战县试的时候，孟珏就经常干这个事。季怀安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要这么做，突然脑海里灵光一现。

熟不知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早就落入青年的眼底。

以往季怀安喜怒哀乐都浮现在脸上，一清二楚。自从来了雨花村，孟珏就再也解读不了他脸上的情绪，“你在想什么？”

“啊？”季怀安回过神来，撞上了那双深沉的眸子，被人这般直勾勾的盯着，怪奇怪的。他下意识地撇开了目光，“你最近没休息好？”

虽然是个疑问句，说出来却是陈述的语气，仿佛就是不争的事实。

孟珏见他没有回应，也搁下眼皮回道：“嗯，有点睡不着。”

果然，季怀安微板着张脸，不动声色转而教导的口吻：“解铃还得系铃人。你得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孟珏撩起眼皮，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副板正的模样，这让季怀安陷入了反思，放柔了几分声音，像是教哄学生孩子般善解人意，“是不是让你做教案太累了？这活的确不轻松，歇一歇也没事的。”

“没有，夜里蚊虫太多了，叮得我睡不着。”孟珏说着，就将衣袖撂了上去腾出只手挠着，几处蚊子包泛着红晕，衬得本就没经过阳光曝晒的肌肤更白皙。

季怀安一言不发，起身朝门外走去，没过半会手摘着数来片薄荷叶摆在桌前，“别抓了，你把薄荷叶揉碎敷到上面，应该会好受点。”

他之前看过一篇科普来着，说蚊子喜欢叮O型血的人，自己是AB型血不容易招蚊子咬，但空间里只有他一人，蚊子也没有选择。

难怪这些日子，他都没有感觉到蚊子，原来都跑去叮孟珏了。

睡前，季怀安先将火绳点燃了，再一寸半点地检查蚊帐内，确保没有一只蚊子才拉得严严实实。

——

季怀安如往常般起床，用早膳，等着孩子们的到来。这白粥还没完全吃完，就听闻院子里传来洪亮一声，“夫子！早！”

今日是带孩子们郊游的日子，也是何福同大家告别的日子。

孟珏在整理着院子角落的杂草，也狐疑地朝声源处望了一眼，何良俊笑嘻嘻地道：“孟夫子也早！我来帮你！”

少年二话不说地就加入其间，同孟珏一起拔起草来，“我昨夜激动得整宿都没睡，今天赶早就来了......县里的夫子都不会带我们抓蝈蝈呢！”

何福第二个到的，正巧听见了这句话，脚步一顿，同孟珏问了声好。

何俊良猴跳窜了出来，扯完杂草的手挽着何福的肩膀，叫嚣道：“这次我才是第一个到的！”

少年指缝间的泥土沾在肩上，何福也不在意，任由他去了。季怀安从屋里走出来，不约而同地同他相望了一眼，何福回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季夫子，早。”

季怀安颔首点头，温声说道：“你们可以先去教室等等，待人到齐了我们就出发。”

孩子们接连着来了，陈初一为王艺元出气，同霍天干了一架。霍父领着自家皮孩登门到王家和陈家道歉，在王艺元的调和下，两人搅合到了一起，弄得和亲兄弟没啥两样。

赵花、王雪、何玉兰三个女生也自发成团，嬉笑着聊着天。其他孩子都找到了伴，就剩何俊良在各处撺掇。

“哎呀！夫子都说今日带我们玩，你还带书来！”孩子们听到，自觉止住了口中的话题，朝何福投来目光。少年神色略微窘态，何俊良抢过他的书放到自己桌里，“我先给你收着，散学再还给你！别想着偷偷学！”

何福本来紧绷着，随着书被何俊良拿走也松懈下来，脸上浮现喜色应道：“好。”

只剩李以阳没到了，大家又等了片刻，何俊良都快在焦躁的边缘上暴走了，刚想朝天大喊一声，被季怀安阻止了，说道：“稍安勿躁，若李以阳还没来我先带你们去玩。”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以阳满脸通红，一路小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地道：“夫子，我们来迟了。”说完，身后又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明杰。

少年羞涩得躲在李明杰身后，也跟着唤了一声，“夫...夫子”，奈何身子比李明杰高上许多，略微滑稽。

季怀安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少年踟蹰着如同蚂蚁般挪动着脚步，被李以阳推着往前去，“夫子叫你呢。”

“今天有位新朋友来和我们一起郊游，李明杰。现在人到齐了，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出发。”季怀安笑了笑，双手搭落在少年肩头，向大家介绍着又一位老熟人。

最先是陈初一朝他打了声招呼，接着是何良俊和霍天，大家本就认识，很快就融入到了一起，李明杰簇拥在孩子间，听大家扯天谈地。

为了带孩子们郊游，季怀安提前将雨花村周遭两里走遍了，最后选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既可以抓蝈蝈又可以摸鱼，还有野生的棱角和莲蓬。

李明杰放开了不少，但余光总徘徊在自己周围，季怀安循着望了过去又见他和陈初一交谈着，身形勉强，想打消少年的顾虑，他决定先带着孩子们玩一玩，老鹰抓小鸡。

讲清规则后，季怀安接受了何俊良想第一个做老鹰的想法，说道：“其他同学躲在我身后，被抓的人就去做下一个老鹰。”

李明杰落得在队伍末尾，成为了最可能被抓的对象，何俊良身姿敏捷，左窜一下，右跳一下，就将少年揪了出来。

少年站在他身前，不敢迈大了步子，左右扑腾着就像只落水的鹅，两人相视而望，季怀安笑道：“我不会让你抓到任何一个鸡崽的。”

何俊良抓到人后，又自告奋勇地站在了队伍的最末尾，叫嚷着：“李明杰，来抓我啊！”太阳藏匿在浓云间，微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少年一雪前耻。

季怀安带着玩了两把后，就让他们自各玩去了。

何俊良领着小伙伴往草丛里探去，身子一伏一起，快狠准地抓着个青绿螳螂，赵花阿毛沉浸于老鹰抓小鸡，孟珏带着何福霍天几个孩子下河摸鱼。

“夫子，你也快下来！这溪水好凉！”

霍天同他喊着，稍不留神，扑棱一声刚抓到鱼就从掌间滑落，荡漾起晶莹剔透的水花，季怀安坐在岸边，犹豫了会也将裤袜褪去，露出脚踝淌下水去。

脚底的柔软轻踏在河卵石上，季怀安举步难行，却也乐在其间，和孩子们玩起了水花，见孟珏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安心地说道：“没事的，我玩一会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