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最后一天,阴沉了一周的天气终于蓄积到极致,眼看着就要下大雨。
市中心某个舞蹈补习班内,付喜妹撑着排练室压腿的栏杆,一下一下地小跳着,汗水布满了他的鼻尖和前额,布料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少女秀丽的容颜在上下跳动显露出一种呆滞而脆弱的美。
腾起的轻盈感让付喜妹十分迷恋,可窗外还下着瓢泼大雨,却让她高兴不起来——她讨厌雨天。
女孩停止了跳动,转身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环视这一间停用的舞蹈教室。
今天是周六了,大扫除完毕后她就躲来了这里,撑着栏杆小跳,感受逐渐接近几下的心跳,和外面楼下成群结队地撑着雨伞的狼狈人群。直到外面熙攘的人影再也无法支撑大雨的重量,跳到校服被汗水和潮气浸湿,发出难闻的霉味,才肯罢休。
“叮”,从刚刚开始就时不时传来消息提示的手机再次响起,付喜妹擦了把汗,拿来看了看,大部分都是朋友发来的消息,她一个都没有回复,将手机放了回去。
窗外昏昏沉沉的,树枝伸到了三楼的老树在暴雨中挣扎承受着,快速下落的密集雨珠比刽子手还果决,摇得老教室里的破窗护吱呀喊叫。
女孩扶着墙起身,面对镜子找出自己窈窕的身姿。镜子里的少女留着齐肩的短发,昂着高傲的头颅,连鼻尖都透露着一股不屑,可肉嘟嘟的嘴唇结出了诱人的禁果,此时她正插着腰,脚步轻佻地向虚幻的交界处走近。
美丽的少女在原地转了一圈,摆了一个优雅的定点姿势,自我欣赏了许久,随后不再留恋,撑起伞走向了雨中。
雨很大,风也大。
女孩握着这伞柄的手根本无法控制住风要带走它的决心,豆大的雨珠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的意志,灰尘泥土钻进了鞋袜,每一步都像踩在湿漉漉的泥毯上。
“妈的……”女孩骂道。
就在此时,手机竟也不识趣地震动起来,她费力地保护着这娇弱的小盒子不进水,拿起一看,屏幕上跳动的联系人却是“母老虎”——她母亲。
付喜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点下了挂断。
她却看着屏幕,依旧动也不动。
果然,不到半分钟,对面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她再次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将手机关机,装进了书包里。她很烦,一切都让她烦躁。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区门口,想着反正全身都已经湿透了,而且又没剩几步路,她直接收起了这把一直和她作对的伞,就这么迎着浇头大雨,狼狈前行。
走过学校旁的荒地,终于来到比较热闹的街道,商铺的灯牌在雨中都显得朦胧而虚幻,急着收摊的大娘挑着扁担,两端坠着沉甸甸的两个篮子,一只可爱的虎头鞋从篮子上被风雨掀开的布块下探出头。
“……”
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卖这种落时了的东西。
付喜妹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裹着头巾布的大娘脸上黑乎乎、皱巴巴的,被雨淋得根本睁不开眼,五官挤成一团,雨水从脸颊落下,显得她好像在哭。
可这只是下雨啊。
连日的大雨不过是生活中不值一提的插曲,是连在苦恼中挑选出来写进日记本都会觉得多余的排除选项。
然而为什么对于有些来说,却像是天塌般的打击呢?
各人有各人的苦,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可正当感同身受,这种无法释怀的窒息感依旧会让她喘不过气。
付喜妹深吸一气,抬脚上前——
“拿着。”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头顶消失的雨点,和身边熟悉又陌生的人——于幼诗。
见她呆愣着不动,于幼诗不耐地吧伞柄又往前递了递:“拿着,别淋生病了。”
付喜妹这才如梦方醒般“哦”了一声,接过他手中连伞骨都已经锈迹斑斑的雨伞。
把伞给出去后的于幼诗这才放下心来,周身走入雨中。少年单薄的身影在暴雨里显得那么脆弱,却不可思议地抗住了侵袭。他动作利落地脱下自己身上的雨衣,二话不说罩住了茫然无措的大娘,接过她肩上的扁担,熟练地扛了起来。
不知道他对那个大娘说了什么,之间那个大娘点点头,两个人脚步快速地向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走去。
付喜妹愣愣的撑伞站在雨中,望着于幼诗和那个大娘离去的方向。被按压在食指下的铁锈刺激着她娇嫩的皮肤,唤醒了木讷的情绪。这把镌刻着年代感的破,既没有她的伞大,也没有她的伞坚固,在雨中摇摇晃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却好像比那把冰冰冷的黑伞更能护她周全。
她脑子里一片空难改变,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那家便利店门前了。
便利店门前站满了多余的人群,每当这个时候,一直滞销的雨伞才会迎来它的春期。便利店里的于幼诗正弯着腰,同局促地坐在椅子上的大娘说着什么,只见大娘犹豫地点了点头,少年才转身离开,在寒气的供给下小幅度地打了个抖,这才低着头走进雨里,看起来有些匆忙。
“于幼诗!”见少年忽略了自己,女孩高声喊道。
好在轰隆的雨声没能掩盖住她尖细的嗓音,于幼诗顿下脚步,缓缓回头。
见状,付喜妹快步上前,把伞罩在他头上:“还你!我自己有伞!”
于幼诗也不表态,皱着眉头看着她,似乎在分辨她华中真假,最终还是将伞一推:“你拿着吧。”
付喜妹懒得多说,把伞塞到他手里,取下书包,从里面那出自己的伞,撑开后砖头望着他:“满意了吧?”
看着这比自己的破伞几乎大了一圈的黑伞,于幼诗默默地“嗯”了一声,挠了挠有些痒的侧腰,道:“那你赶紧回去吧。”
……
回去的路上,付喜妹满脑子都是于幼诗离去的背影。少年的身躯还不够强壮,在暴雨中费力地撑着那把已经快报废的伞,被浸湿的衣料贴在他身上,勾勒出古希腊人为之疯狂的、独属于少年人的流畅线条。
树木被大风催着,在雨幕中泼洒自己的落叶,她不可抑制地响起了学校里的传闻——包养、同□□等等,这些不管在任何时期都近乎意味着“社会性死亡”的标签跟不要钱一样地盖在他身上。
但是,这真的吗?
她也曾怀疑过这些事情的真实性,但是从未深究。这些传闻于她而言不过是枯燥的高中生活中难得的乐子罢了,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再说,很多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即使对方并未做过,也大概有过令人误解的行为。
所以是真是假又何妨?高中过了一别两宽,更何况本来就互不相识,纠结那么多根本没有必要。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考虑这些传闻的真实性——一个会把所有避雨工具全部借给别人的男生,真的会这么恶劣吗?
……
因为今天中途下雨,于幼诗让盛灿先回去。那家伙还想来着不走,于幼诗连赶带踹把他赶了回去。
随后他等到下班找老板结了工资,给陈明发过去一半,才准备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后回家,结果路上遇到付喜妹一个人淋雨,本来不想管的,但一想到对方是盛灿朋友,又有点于心不忍。
最后发现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小姑娘的伞比他的更大。
于幼诗举着自己的小破伞走到饮食城,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雨,很多人都躲了进来,每家店里都很多人。
他点了一份汤饭,又拿了一笼小包子,才拿着号牌找了个空地方坐下,等着餐品上桌。
这张桌子上其他人都已经吃起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还在等菜,有点格格不入,他低着头拿出手机,装作在玩的样子。
不过心思已经飘得不知道多远了。
他点出和陈铭的对话框,看见今天自己转过去的那些钱,又往上翻越阅,大部分都是黄橙橙的转账来往。
于幼诗:“……”感觉自己像个ATM机。
其实易思甜也曾疑惑过为何他要帮陈铭到如此地步,他当时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没骗人,是真的不知道。有些事情的理由确实没有那么明晰,就像他到现在也搞不明白那群人究竟能从欺辱陈铭或者挑衅自己中获得什么乐趣。
反正陈铭于他而言,是能帮就帮的关系。毕竟他既不追求学习上的高分,也对学校里霸凌的事情彻底摆烂,因此顺手提一把陈铭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况且打工也有钱拿,工作也都是陈铭找的,付一点中介费也无妨。
想着想着,菜品上来了,他往后靠了靠,避免汁水洒在身上。
热腾腾的汤饭驱散了雨水的寒意,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暖暖的。
想盛灿了。
于幼诗摇摇头,把突如其来的思绪甩出脑袋。
他啃了口包子,盯着汤饭上的油脂发呆——也许是时候结束这种帮扶关系了。
虽然陈铭确实挺可怜的,但是这几年他也算问心无愧。而且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多留点时间,和盛灿在一起。
于幼诗叹了口气,三下五除二把饭吃完,正准备出去坐车回家,手机却叮叮了两下。拿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陈铭发来的消息。
“我路上碰见肖云海了,他让我陪他唱歌,如果你没回去的话能不能在外面等我一下,如果情况不对就把我拉出来。”
“求你了。”
随后是一个定位,
于幼诗厌恶地皱了下眉头——为什么会有这种人?自己不知道反抗,却能腆着脸让别人来救,这不就是在转嫁火力吗?
他抬手按了按抽痛的眉心,想着自己待会儿要是真的把陈铭拽出来,在学校估计会跟肖云海更加针锋相对。
不知道什么原因,于幼诗感觉自己对陈铭好像越来越没有耐心了。他盯着那个对话框很久,终于打了一排字,发了出去。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