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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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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嬷嬷垂下脑袋去,声音小的跟什么似的,最后说出来连自己都不免心虚:“是殿下多疑了,您是殿下亲子,俗话说的好,尚有虎毒不食子,更况且咱们娘娘心性纯然,万不会如此。”

她话音刚落,便有乐声顿挫,似万箭离弦“嗖”的一声响,萧揽瞬间警觉。

“谁!什么声音?!”他目光如炬,然而灯上的瑶姬还未反应过来,身上绑着的红绸被一箭射穿,她反应不迭,身子猛地朝灯面跌下去。

那精雕细琢却又如薄如蝉翼一般的灯面里,有数盏蜡烛蔟簇窜烧,若是跌下去——

嬷嬷浑身哆嗦,骇得发抖,只顾着:“来人,来人!快救娘娘!”

就在这时、

萧揽肘腕一撑,从几十米高的看台处一跃而下。

有亲随当即反应过来,从殿后一路狂奔,从尚不明所以的宫人手中夺过被割裂的红绸,向外一挥:“殿下,接住!”

他展臂一勾,拽住红绸的当即又俯身去够自己的母亲:“母妃!”

他瞳孔骤缩,眼中是全然的担忧和惊惧,琼妃怔了怔,看着这张与圣人相似的面庞,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就在这当口,萧揽凄声:“母妃,抓住我!”

琼妃当头一棒,这才回神,手臂向上,被萧揽牢牢握住。

他将琼妃护在自己怀里,轻声:“母妃,不怕!”

缓冲的速度远不及降落的速度,在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绸缎已然不够用了。

他干脆放开,紧紧抱着琼妃,二人滚落在地。

萧揽先落地,为琼妃充当肉盾,整个身子穿透灯面,滚在烛海灯油中,又瞬间弹起,将琼妃推了出去——她安然落地。

丫鬟婆子们在身后跟了一溜儿,萧揽的奶母嬷嬷颤颤巍巍从长阶上闯下,口中直呼:“殿下、殿下,我的殿下啊!”

一众人等,有为琼妃整衣理钗的,有搀扶肃王出灯盏的,忙忙乱乱,没了分寸。

琼妃的眼神扫向那当空断裂的红绸,又不觉瞥向为自己充肉盾的儿子,眼中闪过一瞬不忍,随即被很好掩藏。

“去请太医。”她道。

“不!”肃王脊背被滚烫的灯油烫的皮肉黏连,撕下来都是困难事,他面色苍白,然眼神坚毅冰冷:“关殿门,莫放出去半个人影。”

亲随当即去办。

琼妃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略略稍眼,打量起这一殿里的丫鬟婆子。

自且不提。

但西宫进了刺客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的鸟儿,一瞬传遍了整个禁庭。

淑妃亦有所耳闻。

彼时她正为圣人誊写经文,改日奉到菩萨殿前,祈求圣人康健。

阖宫上下无不言淑妃娘娘贤良淑德,为后宫表率。

她稍顿停笔,听身边大宫女碧环谨声开口:“消息确切呢,听说是肃王殿下为琼妃娘娘挡了一劫,不然......不然皮开肉绽的就是琼妃娘娘了。”

淑妃心下一动,但且不语。

碧环又道:“这不肃王殿下关了殿门,仔细审查呢,听说是个虫子都飞不进去,密不透风,势必要查出谁是幕后真凶。”

淑妃端起一旁的茶盏,轻轻抿了口,湿润了唇瓣,才道:“他查不出。”

她语气笃定,稍稍抬眼时精光流转:“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碧环自不敢言。

果然,再至午时,西宫那边儿便有内线传来消息:

死了个面生的小太监,听说是畏罪服毒。

搜了身也查不出什么,于是线索便就此断了。

碧环垂手侍立,道:“娘娘果然所料不错。”

淑妃不以为然,反问:“尔雅在何处?”两个儿女在侯府大闹一场,消息传出去简直叫人丟尽脸面。她蹙着眉,只觉脑袋疼的要命。

淑妃身边有个叫红麝的丫头,惯会推拿揉摁,一双巧手服侍的人熨熨帖帖。

红麝声若黄鹂,一边为淑妃揉着穴位缓解阵痛,一边又免不了仔细宽慰:“娘娘何必担忧这些,总归是一个肠子里爬出来的,再打再闹,也脱不了浑身淌着一样的血,娘娘瞧着还能真怎么着么?”

淑妃也知道,只叹了口气:“本宫这一双儿女,盖因上天托送来讨债的。”

她道:“一个性子随我心肠百转,一个随了圣人年轻时,孤独古怪。”她谶言,“只叫本宫这做母亲的,不知如何是好。”

红麝说:“娘娘多思了。”

淑妃极目远望,掠向堂间浓绿浅影,松针青翠,淡淡声:“本宫近日多梦,时常夜不能寐。”

她命碧环去钗匣中取出一块玉佩,白玉莹润,品色绝佳。“这是已故先太后当年所赏,本宫与琼妃皆有一只。”

碧环打眼一看,上面雕刻:“合心合德。”

淑妃:“碧环,你可知那一枚所刻何字?”

碧环噤声不敢言。

淑妃眼睛眯起,思绪被拉回旧日,当日情景重现,她处处落不下台。

淑妃扯了扯唇角:“佳期百年。”

先太后自是袒护自家侄女,就连玉佩上的谶语都如此偏颇直白,令人想不领受她心中所想都难。

对她的瞩望是合心合德,安分守己做个妃子为圣人开枝散叶。

对瑶姬却字字情切,希望她与圣人生同衾死同椁,如此,帝后一体,才算百年。

淑妃嗤笑一声:“不过让她老人家失望了,她谢氏一族的荣宠必从此处断送。”

她从碧环手中接过玉佩,轻抚了抚上面所刻纹路,抬手时一松,那玉佩便顺势跌了下去。

与坚硬地面相触的一瞬,四散成齑粉。

殿内的宫侍暗自心惊,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语。

淑妃说:“你去传了尔雅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着他为圣人誊写经书,以表孝心。”

碧环微微躬身,说,是。

淑妃由几个大宫女搀扶着起身,踱步向外。

极好的阳光打在人身上,照的热烘烘暖洋洋,然淑妃却只觉刺眼。

红麝轻轻为她打扇遮挡,方道:“不过一介孤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娘娘又何必忧心呢,有这起子功夫,不若多睡上几个时辰,近日宫中正是多事之秋,娘娘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淑妃道:“本宫心里不安,”

她说:“寻日里,这两个孩子在我膝下,就算折腾的再厉害,也全然没有动刀动枪的时候,如今为了一个孤女,闹到这份上。”

她的亲侄弄玉迟早要从常州返京,皆时尔雅继位,正是朝中空荡,用人无望之际,只有紧紧将人拴在同一条绳索上,才能保证弄玉全然为她所用。

她轻轻舒了口气,道:“弄玉和珠珠的亲事,不能再耽搁了。”

圣人大行过后,孝期三载,就更恐多变了。

红麝心领神会,对一旁的小太监窃窃,“备车,莫要惊动旁人。”

恒园有凤来仪。

宫室被围的密不透风,小善走到哪里都有一串人跟着。她们并不说话,只像个木头一样,眼珠子凝在她身上,她动一动,她们就跟着动一动。

就是插翅也难飞。

她转身,她们便止步。

前面是个用麻绳牢固绑好的秋千,小善想自己去坐一会儿,于是恳求:“好姐姐们,你们别再跟着我了。”

婢子们只当是充耳不闻。

小善泄了气,往前走,坐在秋千上,轻轻一晃,便有人轻轻声开口:“娘子可需推秋千?”

小善摇摇头,转而看她。

这是个明眸美目的婢子,虽和她们一般不言不语,但眼中波光流转,有些不同。

小善于是说:“劳烦姐姐了。”

那婢子上前,小善问其姓名,那婢子复跪下来,说请娘子赐名。

小善不愿与人为难,更不想像养个阿猫阿狗一般,随便就给人冠名。

小善于是说:“你原叫什么呢?”

婢子躬身,说:“奴才贱名香拂。”

小善说:“这样好听的名字,怎么能说是贱名。”

她很有几分无措,粉白一张面局促而慌慌:“你也不要叫我娘子,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才。”

“在长乐的时候,年长的姊姊都叫我小善。”她将香拂扶起,抿唇说:“姊姊也唤我小善吧。”

香拂一愣,回了个是。

小善又指着门,那里正是大门紧闭,锁死的不能再牢固。

她说:“反正我也跑不了,这里也没有旁人,你们都跟着我,我实在是不习惯,大家都散了好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摇摇头,又一同跪下,齐声:“娘子饶命,奴才们不敢。”

香拂解释:“端王殿下发话,谁若是离了娘子分寸之外,这双眼睛便不再中用了。”

他的雷霆手段,小善约莫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但这样具象看到她们眼里的畏怯,还是第一次。

小善只能应下。

她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被允许出去,但来到恒园的这些日子,除了萧祯时不时鬼魅一样的出现,再用她读不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以外,其实萧祯姑且还能算个正人君子。

难道真如他所说,铸个院子,将自己锁在里面,只是看着么。

小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又想起花奴,不知为何转瞬间就变了天地。

恒园的众人要抬她,一应是恭敬而拘谨的,她却不可妄自菲薄,依旧是管年长的叫姊姊,管教养的嬷嬷唤声嬢嬢。

寻常时候,这扇门从没有打开的时候。

但不知为何,小善的秋千还没有荡多一会儿,就见那门轻轻一动。

吱嘎一声,打开了。

紧接着,她还没有反应及的时候,身后的一群丫鬟婆子忙跪了下来,香拂见她愣神,压着她的肩膀迫使她也跪下来。

齐齐高呼的一声,“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小善倏然明白过来,这就是端王殿下的生母,宫里的淑妃娘娘了。

她脑袋低下去,跪叩。

只闻佛香阵阵,接着是极柔的一声:“班稚姑娘何在?”

极少见的有人唤她大名,小善反映过一阵,才抬头,正正对上一双慈悯柔和的美目。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小善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像六月的风轻轻抚过发顶,像村里的妇人将她抱在怀里,又轻又叹地说一声可怜。

可怜双亲俱失,可怜过早懂事。

她无措地跪在地上,仰望这位宫里金尊玉贵的淑妃娘娘。

不知为何,心中一悸,泪花子顺着眼眶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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