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静静地听着孚光说,神色不起一丝波澜。
他看着孚光眼尾泛红,压制怒意,却止不住颤抖双手。
男主人自嘲般笑了笑。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地几乎不能再分辨,手臂也僵直地无法抬起,这是傀儡主人对自己傀儡的杀戮方式,他好像也明白自己必死无疑,回光返照之际,反而不再挣扎。
他的手指向上翻折,艰难地指着上面。
“地下室……我们的。”
温德尔抓住孚光的手腕,“让他自己在这儿待一会,我们先去找另一层地下室里有什么。”
孚光点点头,尽力敛住愤怒和悲痛,他反手握住温德尔的手,好像在这间不明生死的地下室,双手相握就是最大的勇气。
两人走向开始时掉下的那个洞口。
这里能清晰感受到两层地下室之间的落差,是整个第一层地下室与第二层地下室距离最近,压缩空间最大的地方。
他们所处的这一间地下室的天花板是呈现斜坡状向下,从这个形状来看,第一层地下室应当是一个簸箕状的斜坡空间。
孚光从下方站稳,温德尔跃起,稳稳踩在他肩头。
他伸手敲打上面的天花板,声音沉闷而厚重,像是实心的材料。
温德尔皱皱眉,“不像是有空间,难道就是单纯将天花板做成了这样,根本没有另一层地下室?”
孚光踮起脚尖,让温德尔站的更高一点,这个高度刚好能将手掌覆盖在天花板上。
温德尔顺着天花板变薄的地方缓慢向前摸索,因为受到热浪的侵袭,有些地板的部分已经软化。
温德尔一思忱,从孚光身上跳下来,“我们去刚刚最开始爆炸的那个房间下面,那里的软化程度应该能进个人。”
孚光沉默着,跟在温德尔后面。
他的掌心冰凉,明明四周热得让人出汗,可他就是冷得像是冰窖,从头到脚,从眸子到掌心,都是冷漠。
温德尔叹了口气,假装没发现。
情况时刻都在变化,第一层地下室的情况还是未知,每分每秒都有可能失去重要的证据和线索,而现在,很多事情还是一团迷雾。
两人点了一根蜡烛,循着位置像地下室漆黑的内室走去。
他们身后,那位男主人忽然停止了颤抖。
他身上的血条和溃烂迅速消失,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他的上半身僵直着挺起,然后僵硬地站起身来,脖子歪在一边。
温德尔那张符咒被贴在了他的心脏处。
锁魂符咒在他身上散发着亮得骇人的光。
这一间地下室的温度已经让人有些难耐,温德尔靠在孚光身上可以汲取一点冷意,他一路走一路查看天花板的软化程度,手指都烫的有些蜕皮,露出光滑的肉,烫过的手指就贴在孚光手中冷一冷。
孚光好像并不怕烫,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整个覆盖在板上,大面积地探查。
“这里。”他忽然道。
三根手指猛地探入房顶,将上面整整一块底板掀起,他随手扔在地上,一股烧焦的气息立即涌进两人鼻腔。
温德尔迅速用封错捅了几下,把一整块底板全部投下,碎屑落了一地,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氤氲出黑色的烟。
温德尔手掌在孚光身上一撑,从巨洞中钻入,他在身上贴了几个降温符咒,防止自己被热浪烧伤。
孚光紧随其后。
“啊,”温德尔 □□一声,“撞头了,里面这么矮。”
他蜷缩起身体,忍受着热气的侵袭,慢慢朝里面挪动。
“都烧焦了,漆黑一片,我觉得戴个防毒面具比较合理…………”他自言自语着,“孚光?”
孚光一动不动。
温德尔心下一紧,他将一个符咒扬起,稍微净化一下空气,然后靠近孚光。
黑暗中什么也不能看见,但他竟然清楚地感受到孚光的情绪。
痛苦的。
温德尔伸手向前摸去。
他的手指触到坚硬的东西,周边仿佛有些湿润。
他将手缓缓挪回,凑到鼻尖嗅了一下。
血腥味。
那是一具,烧焦的,流血的,尸体。
“她没死,”孚光的声音带上浓浓的疲惫,“我们来到这栋别墅的时候,她还活着。”
他猛地想起什么,快速伸手抱住温德尔,手掌附上他眼睛。
即使他根本看不到。
温德尔死死抓住他后背,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鲜活生命流逝的痛苦弥漫在这间窄小的地下室中,似乎永远也不能散开。
孚光很快恢复了理智,他迅速抱着温德尔离开这间地下室。
温德尔紧紧闭着眼,头埋在孚光怀里,他知道孚光也很伤心,但他克服不了自己心中的恐惧和依赖。
他隐约听到孚光在哄他,孚光好像在喊他“ 温ki ”,他在说,“温ki,别怕。”
孚光的怀抱有种憧憬的旧事感,好像只要在这个怀抱中,就能忘记痛苦,就能逃避恐惧。
温德尔只觉得这个怀抱似曾相识。
温德尔睁开眼睛,他伏在孚光怀中,声音沉闷:“没事。”
他轻轻松开孚光,将他的手掌从眼上拿下,“把那孩子的尸体先取出来,这里应该还有重要线索,再找找。”
“基本都烧毁了。”孚光仍旧抱着他没撒手,他的怀抱里温度刚好,能缓解温德尔的情绪。
“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温德尔眸中蕴着风雪,“一个也跑不了。”
他猛然将孚光的手掰开,一个符咒狠狠打出去。
地下室发出訇然巨响,又炸开了巨大的烟花,仿佛要撕碎世界。
傀儡站在他们背后,因为中了符咒而满口鲜血,眼珠夸张地凸出,好像要与怪异诡谲形成一种满分的契合度。
他没有张牙舞爪地扑过来,而是静默地看着两人。
这是傀儡后期的异化形态。
强攻击性,高传染性。
孚光的手臂立即受到影响,血条开始蔓延在他白皙的肌肤上。
傀儡会继承主人的技能,男主人背后操控者显然不是菜板上的庸者,强大的能量在他周围呼之欲出,形成浓烈的包围圈。
但他始终没有动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
“还真有点本事,”温德尔冷笑道,“给他一个符咒玩,他就能从地上半死不活地爬起来惹事。”
第一层地下室的底板“咔嚓”一声,暴露出巨大的一条裂痕,石屑扑簌簌下落,掉在三人肩头。
房顶嗡鸣,塌陷在即。
男人仍旧不动,只是脑袋呆愣地抬起,看向上面巨大的裂缝,他眸中分明是痛苦和愧疚,汹涌而热切。
那种求死的眼神,犹如一道利刃,好像将什么谎言猛地劈穿。
孚光猛地扑上前,将男人带起,迅速后退几步。
“温德尔,后退!”他吼道。
那道房顶猛地坠落,温德尔只来得及后撤了一步,眼前边忽然落下一道黑影。
焦黑的尸体砸落在他面前,离他的鼻尖堪堪一寸。
温德尔僵住了。
男人忽然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他的挣扎及其细微,像是石沉大海的努力,但却全然表现在他那双眸子中,所有的痛苦瞬间凝聚在一处,好像岩浆混着雪崩临近边缘,他的唇角抽动着,却不能发出声音,只有喉咙中微不可闻的嘶吼。
他身上的锁魂符咒束缚着他,让他不能扑向妻子的尸体,不能嚎啕,不能哭泣,他的灵魂流离失所,不得归宿。
孚光心中烧灼非常。
温德尔俯下身,手中捧着沾染尘埃的外衣,温柔地盖在女人的尸体上,他将衣身抻好,尽量使它平整。
那件迪芬德护卫队的月白色军装,已经洗得没了边缘,在焦黑的尸体上,却好像忽然崭新,真如新月皎皎。
孚光皱了皱眉,他松开男人,抬步跨过下坠的那片废墟。
“部长。”
温德尔摇头,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将手伸出,抚向女孩的嘴唇。
“这是………”
一张符咒飘落在他手上。
符咒调皮地蹦跳了两下,又飞向孚光,绕着孚光的脖颈转动。
符咒上面一行清秀字迹:请孚光先生来做客。
“原来是这样,”孚光轻叹,“我们不是无缘无故敲响这栋别墅的大门,而是受到符咒的指引。”
这是那个女孩的主修技能——【机缘巧合】
这种技能是被《十万个怪谈》记录在册的。
过于特殊,但也过于软弱。
她操控世间的缘分变更,指引那位事务所的孚光先生前来,却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救下自己。
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呜咽,像是冲破荆棘桎梏的困兽。
只这一声,而后就没了声息。
孚光闭了闭眼,压下情绪,“他开始时告诉我们他的妻子被人带走,但却出现在这里…………他是撒谎还是被人操控?”
温德尔走上前,掰起男人的下巴朝向自己。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也是傀儡唯一能自我操控的器官。”他冷笑道,“你如果有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就通过转动眼珠告诉我。”
“我说的话,正确的,眼球向上,不正确向下。”
“你真的认为你的妻子被带走了。”
男人的眼珠缓缓向上。
“你知道自己被傀儡术操控。”
男人活动一下眼珠,然后重新向上看去。
温德尔脸色沉了沉。
孚光接过话,“你甘愿受到傀儡术操控,是因为渴望魔法技能。”
男人滞了一下,像是无处安放一样,不再动弹。
“模棱两可就左右晃两下。”温德尔补充一句。
男人立即照做。
“那就是渴望魔法技能,但并不甘心被操控。”温德尔伸手捏捏鼻子,阻挡难闻的浓烟,“他或许是被骗了。”
男人的眼珠拼命向上翻动。
两行泪忽然落下,顺着他那张端正的面庞,划过高挺鼻梁,落在沾染着鲜血的唇上。
他闭上眼睛,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那群他以为是好友的人闯进家门,塞给他一纸合同,迷了他的心智,害死他的妻子,将他制作成傀儡,毁了他的家。
是他私欲太盛,才将镜击碎,落得家破人亡。
为温德尔和孚光打开大门时,他不禁恍然,那种属于真正强大魔法师的能力压制使他显得狼狈又龌龊。
他原本羡慕妻子的能力,想据为己有,如今才知道,自己所贪恋的江海不过是旁人杯水。
引狼入室者也未得善果。
“错了…………错…………”
作者有话要说:
迪芬德护卫队提醒您:
遇到危险时,请及时向迪芬德总部发出求救符咒。
指挥部会在最短时间内保证您的安全。
无论您身在何方。
都有信仰和光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