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光缓缓站起身来,那个玩偶挂在他后腰上。
他将玩偶冲温德尔挥一挥,面无表情地消失在舞厅廊道处,眼中却很难得的真切地呈现出一点淡淡戏弄。
温德尔迅速整理一下自己的表情,部长大人脸皮何其之厚,即使被摆了一道,也不会为这点小小尴尬失了风度。
他依旧淡定自若,将那些东西工整地放进钱包中,递还给舞女。
“抱歉女士,是我唐突了。”他转头朝吧台,“请帮我开一瓶红酒,记在孚光先生账上,谢谢。”
他掏出一张空白支票,几下签完,放在吧台上。
“这是我对您的补偿,”他压低声音,“还有替那位先生支付您额外的报酬。”
他目光炯炯坦荡,面上的神情也故意做出抱诚守真的样子。
“谢谢您,”女孩受之稍微有愧,“我是孚光先生的朋友。”
“您在帮他,我明白,”温德尔流露出伤心的神情,“这是我们的一个赌注,您能理解的——我只是想带他回家。”
女孩怔了一下,立即心疼起来。
“可他不肯多看我一眼,”温德尔眼眶湿润,“如果我找不到那个可怜的小玩偶,他一定又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我,就像当年一样。”
“哦,别伤心了,亲爱的,你们会在一起的,”女孩慌忙拉住温德尔的手,“我发誓他没有这样的心思。”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温德尔伤感道,“您钱包里的那些东西,是他准备的吗?”
“啊不不不,”女孩着急替孚光解释,“这里之前有幼儿园来团建,我随便跟前台要的,你别误会他。”
温德尔的眼泪暗戳戳的。
“我还以为他要告诉我,我们的感情像气球一样,随随便便就会破裂消散。”部长大人伸手抹了抹眼睛。
女孩有些慌乱,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供出来孚光,“我发誓他没有,他还告诉我,你要是三分钟内没有猜到小玩偶在他身上,最好偷偷告诉你,真的。”
温德尔立即收回眼泪。
他狡黠一笑。
“那谢谢您,美丽的女士。”
女孩还没来得及眨眼,面前就连一个人影都消失不见。
女孩:?
“哦对了,”温德尔的声音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后,“那张支票,我只写了三美元,是我目前的全部家当。”
............
温德尔收起survey手表,飞快冲出舞厅,在距离游戏结束4分钟的时间回到废弃的公寓中,刚刚离开的房间。
“Hi,院长,游戏是不是快要收尾了呢?”
孚光身前摆着四只箱子,上面各挂了一个物件。
风铃,药剂,眼球糖,羽毛。
温德尔打量四只箱子。
“你刚刚跟那个女孩儿说的话,从哪里学来的?”孚光忽然蹙眉道。
温德尔愣了一下,笑道:“怎么了?从书上看来的,萧晏议长最新的小说,你要吗,指挥部内部价八五折,如果脸皮厚点还能再讲讲价。”
孚光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温德尔。
“部长吸收知识,也要合理运用,”他有些艰难的开口。
部长大人说的那几句极像从好多地方拼起来的。
温德尔笑,“你也动心了?卖你个面子,给你打七折,内部还有周边和亲签……”
孚光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说不通:“算了吧,我不需要。”
温德尔笑道:“院长不会谈恋爱也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教你,我看了不下二十本萧晏的小说,里面的男主角都会打直球,所以调情的方法我学会了很多种。”
孚光垂眸一笑。
“萧晏的小说男主,”他抿了抿唇,“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温德尔笑道,“我很忙,所以需要炽热而勇敢的爱人。”
“可你以前不喜欢。”孚光道。
“是吗?那我一定是个没有眼光的人。”温德尔有些遗憾,“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孚光没再纠结这个问题,指着地上的四只箱子。“部长选吧。”
“四个箱子,能给我四次机会吗?”温德尔抱着双臂,笑道:“选错的话,有什么后果?”
“我会焚毁它们。”
“那多污染空气,还是不要劳烦了,让我来吧。”
他随手指了那只挂风铃的,“这只。”
孚光挑眉,“部长确定吗?”
温德尔一笑,“这只没有。”
他打个响指,箱子应声碎裂,里面果然空无一物。
孚光愣了一下。
温德尔笑着指那个羽毛,“这个一样。”
他打个响指,那只箱子也碎成粉末。
“不出意外的话,这四只箱子里,什么都没有。”温德尔笑笑,“这种混淆概念的小把戏就弃了吧。”
他不想浪费时间猜测这四种东西有什么含义,孚光给出的提示已经足够明显。
废弃公寓,便签,报纸。
这四只箱子,还有舞厅,根本就跟这场游戏的题目毫无关联,不知道孚光为什么要将它们加入进来,或许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承重墙上无缘无故的孔洞,也不是摆设。
过去不代表现在。
“我们的小玩偶,刚刚被你嵌进堵承重墙了,对吗?”温德尔笑道,“你真是暴力,如果是个小女孩,要被你给弄死了。”
剩余时间:1分钟。
孚光看着炸成粉末的四只箱子,微微怔了怔。
这四只箱子上挂的东西,是他和那个人多年前的回忆,是所有的不堪却和痛苦的集合。
他本来以为他一辈子也不能忘却,但它们炸成粉末的瞬间,好像有什么情绪也随之消散了。
就像是温德尔那已经抹除的记忆。
孚光凝神看了温德尔几秒,又快步走到承重墙旁,将玩偶从墙体中掏出来。
温德尔皱了皱眉,因为血顺着墙流了下来。
孚光的手指明明坚韧有力,此时却脆弱得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类,以至于取出玩偶的两根手指满是鲜血,骨头从绽开的肉中清晰可见。
玩偶沾染上了鲜艳的红色,显出几分可怖。
“你赢了。”孚光道。
温德尔手指紧紧按着眼角,孚光的血刺得他眼生疼,他低声道:“孚光先生,苦肉计不是这么用的。”
孚光不答,他仔细将玩偶收好,放在胸前的衣袋中。
“部长也对我用过,在我的储藏室,忘记了吗?”孚光道。
温德尔:.......
“你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孚光先生。”
“彼此,部长大人。”
孚光慢条斯理擦净手指上的血,掏出那张老旧的《基地日报》,扔给温德尔。
TWH公元3003年4月13日
一年前的报纸,TWH出版社出版。
那是温德尔在人类社会的一次救援任务,也是少见的棘手事故。
事故发生地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公寓。
当年,一位少年魔法师施展符咒术时不慎将自己砌进了公寓的承重墙内,又恰逢公寓大楼起火,少年在昏迷前向指挥部发送了求救信号。
迪芬德部长温德尔赶到现场时,大火已扑灭,公寓中人员正在向外疏散,但没有消防员会想到承重墙中砌着一个人。
温德尔冲进公寓大楼,在未散尽的烟雾中找到了昏迷的少年,由于位置特殊,他没有被大火和浓烟要了命。
温德尔将整个承重墙挖断的瞬间,本就危险脆弱的大楼摇摇欲坠,他将少年猛地拽出,用双手撑住四层以上楼体的全部重量,同时施咒修复整栋楼的承重墙,又尽量隐身不被普通人类发现,生生熬了几个小时,直到人员疏散完毕。
他抱着少年从焦黑的大楼中走出来时,天色已暗,所有人都以为刚刚大楼的剧烈摇晃是幻觉,没有人注意到他身上的制服和黑金胸章已然被鲜血浸湿。
他带少年回了基地,送进医院,基地媒体采访了他,并拍下他手掌的相片。
“我们的守护神双臂十指多处骨折,内脏压迫出血,仍旧救下了信仰他的孩子,我们从来不吝用伟大来形容他。”报纸上如是道。
温德尔放下报纸。
“这种事也能用来当做考题?”他笑道,“职责所在,不辞一隅,先生是考我的记忆力还是信仰力?”
“我要说的不是输赢。”孚光道。
“这个孩子可以通过穿透符咒救出来,只要有足够的耐力,我希望部长大人不要使用一些白白浪费自己的损招。”他顿了顿,补充一句,“会给我添麻烦。”
温德尔看着他别别扭扭的样子笑了,“不用担心,我们那里医疗条件很好,世界上现有的所有高端医疗器械体系完备,还有数不清的ICU病房,别说断两根骨头,就是腰断了头掉了也能接回来。”
孚光有些不满地扫他一眼。
温德尔不以为意,“那孚光先生自己在手上注射傀儡药剂又怎么说?”
孚光语塞。
“我对这件事印象也很深刻,”温德尔笑道,“因为那个孩子刚刚痊愈出院,指挥部就爆发了亚克萨斯事件,议会对三起迪芬德部负责的救援行动提出质疑,要求迪芬德护卫队进行大换血。”
“那时候我离开基地养伤,差点没保住几个得力的指挥官。这件事还影响了几个大商会的贸易,造成南部短期外汇危机。”他轻轻皱起眉,“你提醒我了,这件事,倒是有点巧合。”
“部长参与过的救援行动有很多,我挑出这一件,还有一个原因,”孚光道,“大约三四个月前,我在梵客兹大区见到了这个孩子。”
他顿了顿,“他刚刚离开,就出现了大批精神病患者入院,大概十几天后,我发现了新型的傀儡药剂——他说他的身上带着诅咒。”
温德尔的笑容上挂了一点阴霾,“多大恶意的诅咒能产生这样的效果,我也想试试。”
孚光笑了笑,“你不会喜欢的。”
他眸中嵌着淡淡的怜悯,像是中和了冷水的沸水,温热但赤诚,他担忧灾难的爆发,但同样坦诚地怜惜灾难的附属品。
温德尔微微抬起下巴,眼珠转转。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把药剂师骗走是部长大人的首要目标。
“孚光先生,我提前了14秒,你要吻我十四次才行。”他转移话题道。
孚光还没从刚才的话题中回过神来,他怔了一下。
“我们事先没有说这一条。”
“我现在说了,你可以选择先欠着。”
孚光背过身去,却偷偷笑了,“无赖。”
温德尔勾唇一笑。
他忽然想起笔记本上那四个字。
孚光,别走。
他好像意会到了22年前的自己对那个人的珍重。
其实他并不是特别需要一个药剂师,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这样很好。
但几天前,他在孚光的床底下发现了一沓报纸。
每一张上都有修剪的痕迹,那些被剪掉的部分贴在笔记本上,让本子的厚度多了三倍。
温德尔很少看报纸,但也大略认出几张。
被剪掉的部分,都与他有关。
孚光嘴硬,但他迟早能撬开。
“愿赌服输吗?孚光先生。”
孚光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和屈闻礼,作为拥有魔法技能的人类,却没有在基地数据库录入信息,这对于指挥部而言,可能会被当做隐藏性威胁。
闻礼从出生起,没进过试炼场,也没踏足过基地半步,基地数据库里,肯定不会有他的信息。
至于我,是被抹除了。
我可以追随部长,但暂时不能回基地。”
他眸中清亮,却难掩一点失落。
当年他们说,有些东西,生来就为人类的利益而死。
他就是“有些东西”。
死而复生,在魔法师的世界里是稀有但并不令人震惊的事。
借尸还魂,圣兽献祭,容器炼魂,技能塑身,都有可能。
温德尔蹙了蹙眉,他总看孚光,总觉得他的背影高大的很。
高大得很,单薄得很,让人泛着疼。
他轻轻拉起孚光的手,吹了两下。
“不去就不去,”部长大人难得温柔一次,“孚光先生好幼稚,好像我在幼儿园里偷了你的苹果派、”
孚光假装躲他,温德尔抓着不放。
“不跟我解释解释那些报纸?”他笑道。
孚光故意面色平静,声音坦然,“忠诚。”
“骗人的小孩最可怕了,”温德尔笑道,“咱俩上过床吗?”
孚光被他问愣了。
他甚至消化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只手立即无处安放起来,在两边衣角抓了又放。
他仍旧没忍住别过头,恼羞成怒,“你……”
“没有就算了,”温德尔笑着倚在落地窗前,他扫了一眼那个补上一点的“爱”字。
“你的腰很好看,在舞厅的时候,我差点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欣赏着孚光被憋地紧咬的嘴唇,“幸好我忍住了,不然那个挂在腰上的小玩偶就暴露了,游戏会更没意思。”
孚光克制着收起自己的表情,将冷淡重新挂出来,“我还要夸部长定力好吗?”
温德尔摆摆手,“承认吧,孚光,你要是把玩偶随手扔在一个地方,这座城市的面积不小,大概率我是找不到的。”
孚光辩解:“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公平。”
“那至少说明,”温德尔也怕把人逼急了,“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吧?”
孚光静默地看着他,然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温德尔放开他手,“手疼吗?”
孚光转头看向温德尔的那只手。
你疼吗?救那个孩子的时候。
他在心里问了一遍,嘴上没答话。
二十二年了,他都快忘却基地里那种浪漫又痛苦的生活,都快忘却身为军人的血性,都快忘却他身上背负的荣辱和深重的爱意。
还有指挥部中心大楼广播中每天都重复播报的那句话:
【这里是魔法师基地总指挥部,无论您身在何处,指挥部全体人员会尽全力保障您的各项安全,回家的旅途不会迷茫,四星旗升起的地方,永远都有信仰和光明。】
该回家了,该回那人身边了。
他的信仰还在吗?
揽住他肩膀的那只手有着它独特的炙热,一如二十余年前,却又多了些温柔和亲近,比二十余年前更让人沉迷。
温德尔的手缓缓移到孚光腰上,将偷留下的一只小气球塞进他口袋。
作者有话要说:温德尔是大坏蛋
别慌,孚光会在别的方面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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