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被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子绑架做晚餐，并且因为打架输了而爬都爬不起来。”温德尔总结道，“你连一点对策都没有？”

凡帆：........

这句话其实才是放屁，毕竟塞壬王代表一个种族的势力最高点，其神力并非人类可以匹敌，所谓抗衡不过无稽之谈，凭借智取的可能性虽然存在，但在绝对优势下，就算指挥部所有指挥官出动也未必赢过对方祭奠数千年的势力，何况一个孩子孤身入险境。

凡帆僵硬地将头垂下。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温德尔慌忙安抚并转移话题，“解脱，对应的是奴役，或许是某种教化，鱼群会全部沉浸在这种思想中——这片海域是受到什么势力的掌控或者可怖的威胁，而在今天或是最近一段时间，终于有了解决方案，所以会有群体的解脱？”

“您在谁口中听到苏文那阿？”凡帆抬起眸子，“你去到过斯坦别利娅哪个部位？”

“两次。”温德尔仔细回想，即使言语者众，但的确仅有两次，一次属于跟他沟通的人鱼，一次属于最底层的噩梦。

他却忽然噎住。

这不合逻辑。

以这片海域的构造，他自海岸向下沉时，应当先遇见第一层噩梦，但他直接沉落至保险柜，然后无障碍进入无魇谷，当时他以为是黑柔颔鱼的气息将他的行踪掩盖，但在同第二层噩梦抗衡时，小黑的能力并未对鱼群造成任何影响。且第一层噩梦对温德尔而言几乎未曾感知，这发生在遇见黑柔颔鱼之前。

“您在想什么？”

“你进入这里时，昏迷还是清醒？”

“我的眼睛被蒙住，但其他感觉并未封闭。”凡帆回忆道，“开始时畅通无阻，中间有一段极其挤迫，但并没到挤压到窒息的地步，不过短短十几秒就能够放松，然后就是无尽的冰冷。”

别无二致。

在初始下沉之际，二人都未受到第一层噩梦影响，但是在第二道噩梦中受到攻击，凡帆的血脉保护他不受实质性伤害，但温德尔为此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经历过后便到达这座囚牢。

“所以第一层噩梦，是根本不存在还是没有感知到我们的存在？”

噩梦是有变动性的，若是人鱼在其间通行则与在宽阔的海域间穿行别无二致。但这种东西对其他物种的感知能力还是强大的，TWH2078年曾有一段影像传入迪芬德部官方邮箱，后来轰动全球。影像中是幽深的海水，摄像机的闪光灯照应出一个破碎的躯体——那是被噩梦杀害的人类在心脏停止的最后一刹的记录，内脏和骨骼都被挤压成血泥，如果不是头骨尚且高昂倔强，甚至无法分辨那是一个人类尸骸。

经过多方考证和此人邮箱的前期记录，专家判定那是第一层噩梦，矗立于无魇谷之上。前几任塞壬王登基时也有些招摇过市之徒将宫殿的竖向构造流出，因此往后再无人敢在塞壬王邀请之外轻易进入这片海域。

“但有一点不同，”凡帆忽然道，“按照人鱼纪年法，那段影像是在巴利巫上位之前。”

温德尔一怔，脑海中某种猜想逐渐成型。

“你刚才问我听过几次苏文那阿，”他沉吟道，“我其实很怀疑那条小姑娘，她信誓旦旦地怨恨人类，却并不排斥我的身体，甚至愿意在我作为到手的猎物情况下将我放走。”

“这与守门的黄貂先生不同，那位先生作为塞壬宫的外交门面，本来就该对各种族语言都有涉猎。但那条年轻人鱼能在翻译器将语言翻地乱七八糟的情况下与我流利对话，应当是有别的方式对与人类沟通方式了如指掌。”

“无稽之谈。”凡帆拧眉，他的神色忽然在变得仓皇，但瞬息间又恢复冷静，他淡漠地望向头顶，似乎在找寻什么方向。

“的确，”温德尔笑道，“即使人类自己国家内沟通都得语调缓慢，以免生活习性不同而导致别人无法理解，但一条与我连物种都不一样的人鱼，却仅仅通过一只蹩脚的翻译器就能和我拌嘴，除非接受过训练。”

“甚至是，和我们相同的地区。”

基地中心大区。

“那……”凡帆口中吐出一个字，忽然腿下一软，栽倒在地。

他的双腿开始软化，腿间粘稠泛滥，逐渐贴合在一处，月白色军装对这种结合的阻挡作用微弱，仅能稍有缓解。凡帆面色平静地躺在甬道，目视自己身体的变化，他似乎并不因为这种结合而畏惧，只是沉默地，冷静得旁观自己。

温德尔一愣，要伸手扶他。

“您走吧，白忙活先生，”凡帆推拒开那双救他的手，眸子冷涩，“我的力气被全部抽干的时候，会幻出鱼尾，畸形的鱼尾，游不了泳的。”

小鱼似乎是一直以为自己还能撑一撑，结果脱离锁链仅仅几分钟就如同被拔了氧气管，他有些失望，但并不痛苦。在他丢失胸章前，本来就不打算求救。

“喂，小子。”温德尔眸中带上温柔的笑，“在大街上躺着等死，似乎不太美观。”

他们在繁华街区的枝叶暗巷中停留。

“哦。”凡帆顿了一下，伸手环住温德尔腰，“就抱一次了。”

他将自己冰冷的面庞贴在老大温暖的腰腹上，他很少跟人亲近，也没被什么长辈怜惜过，曾经他自己作为迪芬德救援队的指挥官，以为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生命的誓言是尽力而为，现在却忽然觉得是理所当然。

他有点小伤心。

但这点伤心还没来得及发泄，身体却忽然凌空，柔软的腹部被卡在宽厚的肩膀上，整个人稳稳坐在一只肩膀上，温热的手掌将他紧紧抱住。他感到抱住自己那人身上尤其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去靠近。

凡帆惊愕地抬头，对上温德尔笑意盈盈的眸子。

“抱我就算了，”他伸个懒腰，“享受一下你嫂子坚实的肩膀吧。”

凡帆猛地低头，将他扛在肩头的男人目不转睛，那双澄澈的眸子焊死在老大身上，仿佛少看一秒钟都是损失，这种目光是震撼的，令人生出几分畏怯。兽类的敏感让他瞬时感受到男人的危险，那种被强大猎物圈在怀中随时可能撕扯成碎片的恐惧蔓延至心脏。

“嫂……嫂子？”

好魁梧的嫂子。

他在指挥部接到这次丧命的任务之前并未赶上温德尔在中心大区那几日的驻足，因此只听知情人士透露，那位第一夫人是可以装在口袋里的金丝雀，便先入为主将人想象成娇小无助被他奸诈的老大拐骗来的小可怜。

但。

孚光小心地牵起温德尔手。

他只敢握住一半，不敢使劲抓握，只能捏着。温德尔反手紧握住他，笑意溢出眼眶，“孚光先生，孩子在这里，就不亲了，回去直接上床。”

凡帆：！

“嗯。”孚光环住他的那只臂膀都在发抖，面色红地犹如被人扇了几个巴掌。他平复一下心情，转移话题道，“我们，原路返回，还是找其他出口。”

“没有出口，”凡帆抢答道，“除非王亲自护送。”

温德尔笑着点头，随意用鼻尖蹭掉孚光发丝上勾上的海草，“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是，在海里是否有位朋友正在此处驯化个人势力，并且这位的喜恶也同我们是否能逃离有很大牵扯。”

“你有猜想了吗？”孚光低声道，“一位故人。”

“不算，”温德尔笑道，“现在还不能确定。”

海水在这种搅动程度下，能够清澈得犹如被净化机筛过几次，实在是值得自然喟叹的奇观，塞壬保持原始的商贾习俗，在林立的摊位间标明所需的货币。这种景象，在高科技包裹的基地中心大区仅在万圣节狂欢夜可以观之。

“我有海蜇绷带，”温德尔轻声道，“剩下的部分魔鬼鱼，一只琵琶鱼小夜灯，看看能换什么。”

“我们需要保命的东西——譬如您口袋中还有剩余的小鱼干，所以口粮暂时不是必需品，但是需要伤药。”他扫了眼孚光同样五颜六色的躯体，他独自承受了噩梦的全部攻击，虽然侥幸脱身，却不知伤情，唇色比之面色更白。

他也随身带了一只小包，但那包几乎被压成泥，里面东西全部混在一处无法再用，屋漏偏逢连夜雨，三人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伤药，地图，交通工具。”温德尔笑道，“要多少东西能换来这些。”

“如果用你手里那几条，顶多换个斧子。”有摊主叼着烟插话，“砍死自己，就啥都不用了。”

温德尔：“有道理。”

“真想要东西，得拿我们没有的来换。”那摊主属实是条好鱼，烟雾在水中形成混浊的水泡，“比如说，这个兄弟胸前，发光的那个。”

温德尔的胸章。

它认主般自动生长在孚光的胸前，光柔和，温柔，能将一切缱绻包裹其间。这并不镶嵌宝石和金银，却有着别的首饰难以匹敌的昂贵昂贵感。

“今天是大日子，如果我能带着这个华美的小东西去参加王的盛宴，”摊主吊儿郎当地笑笑，“陌生的客人，我会是全宫最受追捧的翻译官。”

能在王的足边生存的人鱼就如同指挥部时间大楼里随便一个守门人，都会是万里挑一的鱼材——即使他还不清楚王的盛宴已经无法举办，因为他的食材跑路了。

“不可能。”凡帆冷声。

胸章是指挥官身份的象征，忠诚者即使失去生命也不肯抛弃，更不可能为了一点伤药就随意赠送他人，温德尔的胸章佩戴在孚光胸前，便是如同眷侣交换婚戒的认可。

“那好可惜，”摊主耸耸肩，“我只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贝壳小贩。”

胸章被猛地从孚光胸口拽下，扔在他面前的木板上，“哐当”砸出清脆的一声。

温德尔笑笑，“送你了，东西给我们搞来，再回答两个问题。”

摊主抓起胸章，上下打量，狡黠笑笑，“TWH，指挥官，黑金的，您倒是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今天是什么日子。”温德尔没接这茬。

“是我出摊以来第一次只卖出十八只虾米球的日子，”摊主迫不及待将胸章别再皮肉间，回头又懒散一笑，“当然，也可以是塞壬之征的固定日期。”

“塞壬之征？”凡帆面色一僵，“巴利巫上台才几年就要退位吗？”

塞壬之征起源于人鱼族群孱弱的几百世纪以前，塞壬共御外敌需有勇士带队出征，以保护生存之地，第一位勇士便是天选者，成为历代塞壬王之祖，死后成为第一尾噩梦，生死都守护斯坦贝利亚的荣耀。

此后百年一征，人鱼逐渐强大足以自保，便外拓地盘，成为海洋霸主。

又过数百年，平等诞生，种族林立，受到压制的海洋之主被迫困缩于深海，依靠噩梦维护安全。

此后塞壬之征有外而内，成为历代塞壬王选拔的固定日期，五世纪一轮回，盛大至极。十数年前恰逢塞壬之征，巴利巫成功上台，却罕见地未接见各族宾客，只是收下礼物。

“礼物被糟蹋得干净，连碎片都找不齐，”温德尔幸灾乐祸，“巴利巫这是自己不想干了，等着有人取而代之呢。”

“有人向王挑战的情况下，也可以重启，不必等待五世纪之约。”凡帆正色道，“但塞壬争斗全凭本事，从未有过献祭之说，那么我……”

他闭口不言，温德尔和孚光明了他意思。

实在蹊跷。

噩梦对人类若有若无的牵制，故意放行般的举措，被莫名其妙抽取力量的凡帆，巴利巫对礼品的不屑及单独留下梅华多的礼物，经过训化的人鱼和小黑，仅仅十几年便重启的塞壬之征。

一切都在指向同一个可能。

“还有一个问题呢？”摊主掏掏耳朵，“快点，我赶着回家接老婆。”

“塞壬王，”孚光盯住他的眸子，“是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