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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北溟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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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守口如瓶,以思考术士赠言为由糊弄过去。

看出对方故意隐瞒,李书音抿唇迟疑片刻,最终打住。她道:“愿我们都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雕虫小技,不过尔尔。

她一贯聪颖,他从来知道。

掩嘴轻咳,魏溪亭一反常态,先行朝牌坊走去。

近日,他愈加心绪不宁。

现实种种,和前世天差地别。每走一步,都是投石问路。他猜不到下一刻将发生什么,只能拼尽所有的记忆,去拨云见日。

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李书音忧心忡忡。意欲问问,但想到他那些儿时玩伴,便又觉得轮不到自己操心。

黄沙镇北临大漠,多胡杨,少见翠竹。这片紫竹林和安宁私塾皆为私人所有。

适才守门小厮已提前禀报,两人到达私塾时,主人家正送一年轻男子出‘与客亭’。

正午阳光明媚,众人穿单衣,年轻男子却披了件加绒的雅青色缫丝飞鹤氅衣。其人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作揖时可见手指骨节分明,一副病容。

他有南国贵人的玉面皮相,兼具北国人深邃的眉眼轮廓。姿容整体而言,中等偏上。

他与私塾先生交谈,说楚国话。李书音听得懂,谈的是些文化性的东西。

主人家在前,年轻男子在后,走下竹阶,各自与李魏二人点头照面。

年轻男子拱手告辞。忽闻一声“殿下”。他眉头一皱,戒备地看向发声者。

魏溪亭面带微笑,朝男子躬身施礼。

“南凉中都,魏氏溪亭,拜见四殿下。”

李书音万分震惊。

戴罪流放,私自出境,理应紧守身份秘密才对。他怎堂而皇之地对陌生人自报家门?!

年轻男子神色微变,看一眼私塾先生,略沉思,忽而勾唇。从容回应:“北燕牙帐,完颜乌达,有礼。”

“三姑娘稍等,属下送殿下一程。”

她满脑子只恼火魏溪亭口无遮拦,等人走远了,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年轻男子何许人也。

北燕牙帐,复姓完颜,四殿下……

北燕四皇子完颜乌达!

魏溪亭竟对敌人之子暴露身份?

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正忧心如焚,私塾先生却开口闲话。

“适才惊鸿一面,觉得姑娘甚是眼熟。”

“哦?”

“鄙人素爱收集古籍,天文地理俱有之。四年前,魏郎君曾带他那位小师妹光临寒舍,借鄙人珍藏多年的医学典籍。

小姑娘虽年幼,但于岐黄之道见解颇深。鄙人惜才,遂将医书相赠。

论容貌,姑娘和那小师妹六七分像。先前远远一瞧,还将姑娘错认了。

但姑娘端庄高贵、沉稳文静,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闺秀风范;小师妹天真无邪,更像闲云野鹤,随性洒脱。倒也很容易分辨二位。”

形容之辞倒算贴切,李书音又问:“先生可知他们师从哪位高人?”

私塾先生年过半百,小姑娘怀揣什么心思,他了然于胸。含笑问:“姑娘来自中都?”

未等李书音答话,先生自顾自地继续说。

“魏郎君和鄙人坦诚相待,他身边的亲朋好友鄙人见过几位。那个小师妹乃南凉二公主,姑娘您和她容颜相似,举止文雅,想来也是宫中人物。”

小心思无处遁形,李书音窘迫,问:“先生和魏郎君认识多少年?”

“十余年。中都变故,鄙人知晓一二。姑娘大可放心,鄙人站魏郎君。”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羞愧,祈望先生海涵。”

私塾先生爽朗,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有意保护魏郎君,真心可赞。

莫怪鄙人多嘴,你们的对手很强悍。往后,即使有人跟您说和魏郎君交情匪浅,姑娘也需多留心眼,切勿轻信。”

她欠身施礼,说:“多谢先生提醒。”

另一边,魏溪亭送完颜乌达穿越紫竹林,途中投其所好,多言寄情山水一类说辞。

山门处,一辆乌蓬马车静候。

完颜乌达终于点破中间那层纸。

“魏郎君费尽心思请景先生牵线搭桥,见我一面。现下既见着了,何故还左右而言其他?阁下有话,但说无妨。”

“殿下爽快。”魏溪亭作揖,不紧不慢地说,“殿下忠国忠君、孝义当先,多年来东奔西顾旨为楚妃正名。魏某万分钦佩。魏某不才,愿为殿下敬献绵薄之力。”

因出身特殊,完颜乌达身边可信之人寥寥。自幼谨小慎微地苟活,装作无心权势,实则费劲心力搜寻证据,为母申冤。

此事,仅几个心腹知道。

因此,在乌达看来,他这既是投诚,也是威吓。

顿时,乌达的目光变得冰冷,笑意虚假。

“魏郎君有何差遣?”

“在下别无他意,诚心襄助殿下。”

缄默打量他一番,除了诚意满满的眼神,确实瞧不出别的意味。

乌达实在看不懂这人,但想到他在南凉、楚国的地位,便觉得可以搏一把。

“我能为魏郎君做点儿什么?”

“南凉嫡公主赴燕,到牙帐后,劳烦殿下照拂一二。在下定备薄礼感谢。”

乌达蓦地一笑,“魏郎君高看我。北燕尚武,我手无缚鸡之力,最不受待见。”

面对婉拒,他早已预料。

“殿下德才兼备,胸怀大志,比莽夫更值得尊敬。只待沉冤昭雪,明珠生辉。”

笑不达灵魂深处,沉思良久,完颜乌达妥协。开诚布公地交谈,比扭扭捏捏的试探更让人舒坦。

两相合作,授人以柄,总得抓住对方的弱点才放心。

“魏郎君何时将南凉嫡公主送去牙帐?”问完,乌达随即附上释义,

“她到不到牙帐,何时到牙帐,与我无关。牙帐以外,我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弦外之音,私塾里那位姑娘的真实身份,自己了如指掌。

此举,正中魏溪亭下怀。

完颜乌达能记住公主那张脸,就够了!

他微微颔首低眉,笑说:“只要我们公主平安无事,殿下想要的东西,在下会倾力奉上。”

“合作愉快!”

好兄弟般相拥,客客气气地告别。

临走前,乌达好意提醒:“魏郎君,关心则乱。成大事者,牵绊即是软肋。”

魏溪亭笑而不语。

完颜乌达登车时,回望竹林。欣赏、惋惜,同时出现在那对丹凤眼中。眸光幽幽,似乎盛着万语千言。

竹林狭道,魏溪亭眉眼带笑,温温和和地欠身致意。

前世临终,他问过苏农延,得知李书音那位北燕夫君为人和善,对她挺好。可惜,因体内具有楚国人的血脉,且体弱多病,从小备受冷待。两国议和之际,遭人诬陷,被收押落狱,这才没出现在接风宴上。

重生归来,魏溪亭早早地就开始留意完颜乌达。那是最后的保障!

会客凉亭内,李书音独坐,看似聚精会神地阅读,实则心不在焉。余光时不时地偷瞟茶室,魏溪亭和景先生去煮茶,已逾两刻钟。

私以为,和他同生共死好几次,勉强算得上了解。而今细细想来,竟发现是自己天真。

她与魏七郎之间,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纱,近在咫尺,却难以触摸。

一盏茶下肚,她挪去凉亭边角,背靠亭柱,翻阅古籍。给魏溪亭和景先生谈话腾地方。

天儿不闷,清风徐徐,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被魏溪亭轻声唤醒,已经日暮西垂。

离开中都以来,这是她睡过最惬意安心的觉。好像刚闭眼,转瞬就醒了。

魏溪亭折好给她盖着挡风的薄毯子,双手交还主人家。

两人告辞,前往十三里坡观赏夜景。

荒漠地带,镶嵌一汪清泉积成的湖,附以动人传说,十三里坡名气旺盛。太阳还没落坡,湖边就已人满为患。

停好马车,魏溪亭让她稍等一会儿。片刻后,递进来一张银白的狐狸面具。

以为担心人多眼杂,戴上面具少生事端,李书音听话戴好。

钻出车厢,才发现游人极多,每个人都戴了面具,各式各样。

魏溪亭戴了一模一样的银狐面具,抬臂供她搀扶。

未免被人群冲散,李书音牢牢揪住魏溪亭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紧。

不远处,五六个小少年朝这个方向,边跑边打闹。魏溪亭眼尖发现,抓住李书音的右手腕,把人往怀里带,迅速背过身,将她和打闹的人隔开。

被他紧紧护在胸前,李书音闻到他领口幽幽散发的松香。一时间,她心跳如雷,紧张地咽了咽喉。

危险过去,魏溪亭依然扣着她的手腕,带她穿过拥挤的人潮,直到抵达湖畔一处相对来说较为空旷的地带,才松手。

商贩叫卖吆喝,游人欢声笑语。或临湖点灯祈愿,或乘船沐风而行,或沿湖岸慢走闲话,或于胡杨之下席地就餐……

十三里坡声名远播,虽不及黄沙镇热闹,但吃住行一应俱全。

订好一叶扁舟,两人就近选了家小店排队吃饭。待到吃好,皎月当空。

择一片空地,李书音遥拜皓月。

“李氏书音,祈愿南凉昌盛,亲友安康。”

暂时忘却烦恼,她笑靥如花,看着身边之人,问:“魏卿有何心愿?”

臣愿公主此生无虞,永世无忧。

短暂地思考,他含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以把愿望送给我吗?”

“嗯。”

远近灯火影影绰绰,姑娘犹如星辰闪耀在魏七郎的眼眸。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李书音合掌,高昂头颅,虔诚无比。

“此愿赠予魏卿,盼众神明保佑。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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