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负责书房洒扫的小厮发现窗台边一盆兰花日渐蔫巴,他仔细一瞧,花盆里头塞了满满一盆瓜皮果壳,兰花连根被拔出来,又草草种回去,铺盖在上头,瞒天过海。
小厮:“……”
怪道他瞧着兰花长势不对。
苏雪琅得知此事,轻描淡写一句,“无碍,我知道是谁。”便无事发生一般,再无人提起。
过后问凌莘,凌莘死不承认,“我不是那么没有公德心的人。”
辣手摧花多残忍啊,他能干出这事?
边说着,他边举起扫帚,吭哧吭哧从书架底下扫出一堆瓜皮果壳,得意洋洋道:“这才是我吐的。”
苏雪琅:“……”
兰花事件重启调查。
管事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第二日一早,他便带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婆子过来,“大少爷,正是此人。”
苏雪琅微微皱起眉,这个婆子是个熟面孔,是他院内的下人。
不等盘问,婆子双膝一软跪倒,声泪俱下,把原委一股脑吐露出来。
这婆子是院内的洒扫下人。原先她是在厨房做事的,因手脚利索,干活细致,被调到了苏雪琅院落里。
这本是一桩天大的喜事,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这婆子自己。
却不料,有一日,婆子在屋外打扫,隐隐约约听得屋内苏雪琅道:“......年龄大,长得又如此不堪......”
苏雪琅院内只得她一个年纪大的婆子,不是她,还能指谁?
婆子便暗自记恨上了。
前几日,她又路过窗台,听得里头小厮们窃窃私语,“这可是少爷最爱的一盆兰花......”
她偷眼望去,只见窗台边放了一盆生机勃勃的兰花,说不出的好看。
这夜晚间,她趁着入夜无人,偷进书房,她又是个馋嘴的,见了桌上的瓜果便走不动道,于是连吃带拿,泄愤般将瓜皮果壳全塞进兰花底下,心中狠狠咒骂,“我让你喜欢,让你喜欢。”
听完全过程的苏雪琅及管事:“......”
婆子满脸鼻涕眼泪,匍匐在地,“求大少爷念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上,饶了老奴吧!”
管事心中寻思,这也没听出有多忠心啊。
婆子又哭诉道:“老奴伺候大少爷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大少爷饶了老奴吧!”
管事压低声提醒道:“她去岁才来。”
苏雪琅:“......”
这世上就没有梁生打听不到的事情。
梁生“扑哧”一声,哈哈大笑。
苏雪琅:“......有何可笑。”
梁生前俯后仰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眉眼带笑问他,“你当真如此评人‘年龄大又不好看’?”
苏雪琅难得露出一些郁闷神情,淡淡道:“不是。”
“那是如何?”梁生追着他问个究竟。
他很清楚,苏雪琅自矜世家子弟,言行有度,从来不评判旁人,更何况是一个庭院的洒扫婆子。
苏雪琅默然片刻,缓缓道来。
那一日管事从苏家远道而来带消息给他,苏父替苏白芷相中了丞相二公子,这二公子已年逾四十,因身上有疾,生得又难以入目,纵使其父身居高位,依然迟迟未成亲。
这样的人选,是万万不能托付终身。
即便他与苏白芷感情甚淡,也不会愿见苏白芷跳入火坑,遗憾一生。
梁生皱起眉,这苏父,果然还是他印象中的汲汲营营不择手段,为了稳固苏家地位,牺牲嫡女幸福,也不想一想,倘若她嫁过去不久,二公子病逝了,岂不是守一辈子的高门活寡。
因事关苏父,他也不好多言,只道:“你如何拦下?”
苏雪琅摇摇头,“我过两日回去再做打算。”
现在尚是考虑阶段,并不着急。
梁生点头,“也好,我也该回家看一看了。”
出门多日,家里人也挂念了。
月上中天。
凌莘垂下眼,神情专注,烛光打在他白皙的侧脸,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暖黄,分外静谧而美好。
“好了吗?”坐在一侧的梁生禁不住出声询问。
凌莘开口,“等一下。”
又等了片刻。
梁生再问:“好了吗?”
凌莘默默转头,“你看像好了吗?”
梁生盯着他手上“□□”的桔子,不敢做声。
明明筋膜都已经去得一干二净......
他也只敢在心中腹诽。
直至剥得彻彻底底一干二净,凌莘才满意地掰开一半,大方分给梁生,“吃。”
梁生诚惶诚恐接过——这个剥了半个时辰的桔子,小心翼翼掰开一瓣纳入口中——比吃山珍海味郑重多了。
桔子汁水丰沛,酸甜可口,听说还是盛产桔子一带的柳阳上贡朝廷的贡品。
凌莘惬意地眯起眼睛,挨着豪门贵族的小日子就是舒坦。
两个人安安静静分吃完桔子,凌莘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净手指,末了才道:“那大叔四十来岁还要她嫁?”
梁生“嗯”了一声。
凌莘骂道:“都能当她爸的年纪了。猪狗不如的东西。”
梁生套用了一句世人常爱挂在嘴边的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伯是长辈。”实则心中暗爽,又不敢表露,低头深深抿嘴。
凌莘斜他一眼,“拿孝道压人算什么牛逼本事。”
此言极是!
梁生心中情不自禁高声叫好。
他假惺惺道:“兴许对方也是个会疼人的,怎么说也是苏伯的亲女儿,不至于害她。”
眼前浮现出苏白芷姣好的面容,温婉似水的眼神,凌莘哼笑,“虽然我不懂官级,可也知道凭她家条件,选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给她就是祸害她,真当自己生了孩子就能随意□□......你笑什么?”
梁生再也装不下去了,满口赞同,“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凌莘斜睨,“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言下之意,少来敷衍他。
随即他又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梁生斟酌道:“约莫就这两日。”
凌莘奇道:“你们都走了,荷花池怎么办?”
“自然是派人监工。”
苏府最不缺的就是管事与下人。
凌莘摸摸鼻子,好吧,他见识太少。
梁生道:“三十日后我们还会过来一趟。”他是铁了心要把那夜害他差点命丧黄泉的东西揪出来,即使是片水草也得给他铲平了!
凌莘眨巴眨巴眼睛,有热闹,他必须来。
他又随手抓了一把碟子里的零嘴,“咔嚓咔嚓”地啃,“荷花池动工那么多天,就没点动静?”
梁生淡定道:“那池子广又水深,想必没那么容易。”
要挖出点什么,至少得等到池子放完水,现在不过去了一半不到。
顿了顿,梁生道:“倒是查到一件事。”
凌莘竖起耳朵。
“你带来的那……衣物,找到了主人。”
凌莘兴致勃勃道:“怎么回事?”
梁生将上回苏雪琅所言原原本本陈述给他。
凌莘瞪圆了眼睛,“你是说有姑娘因被污蔑,跳池自尽?”
梁生垂下眼,轻抿一口清茶,“嗯。”
凌莘怒气冲冲道:“我要是官差就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拔掉舌头。”
梁生道:“只怕是整个庄子都要空了。”
凌莘愕然道:“整个庄子?”
梁生点头,“不错。”
起先只是邻里间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少女心高气傲,不愿理会,随后遭好事之徒添油加醋,不知哪一日开始谣言四起,少女所经之处指指点点,目光各异,更有地痞流氓出言不逊。最后流言蜚语如草丛里的一把火,愈演愈烈,煎熬焚烧着少女的心。在一个漆黑深夜,少女纵身一跃,从此长埋地底,再也见不到明媚艳阳。
她生前最后一句话是:“既然你们都不信我,我就以死证明清白。”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凄厉得好像午夜厉鬼。
凌莘默然,喉咙仿佛卡了一颗石块,堵得他说不出话。
梁生安慰道:“庄子里的人愚昧,惹出一条人命,死后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凌莘撇了撇嘴,“生前得不到教训,死后谁会在乎。”
梁生看出凌莘不快,转开话题,“雪琅说那姑娘之死可能和我们的池子有关联。”
凌莘一手撑在桌子上,支起下巴,兴致蔫蔫,“什么关联?”
“尚不清楚,还在调查。”
凌莘“切”了一声,“说了跟没说一样。”
他抬头看看窗外,站起身,“时间很晚了,你休息吧。”
梁生道:“好。”
恋恋不舍目送凌莘爬墙而出。
两日后。
苏府门口。
苏雪琅一下马,一侧等候多时的下人便恭恭敬敬接过马鞭,将马牵走。
不待他入门,贴身小厮便附耳低语,“听闻夫人绝食好几天了。”
苏雪琅眼皮都没抬,淡声道:“她合该这么闹上一场。”
毕竟是自己的独女,捧在手心怕摔,含在口中怕化,眼珠子一样的宝贝,苏夫人怎会甘心让苏白芷嫁给这样一个人,那岂不是比要她的命还过分。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门望族,她统统不管,反正白芷不能嫁给一个病秧子,还是个又丑又老的病秧子。
这苏鹤不顾夫妻之情也罢了,怎连孩子的幸福都能舍弃,当真是,当真是猪狗不如。
相处十余载,她早就看清他的为人,只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狠心。若不是她娘家没落,怎会让他欺她们母女至此。
苏夫人倚着床头,凄然泪下。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敲响房门,劝道:“夫人,您便吃一些罢。”
苏夫人不做声。
丫鬟无奈使出撒手锏,“夫人,您几天没吃喝,小姐便几天没吃喝了。”
苏夫人掀起眼皮,沙哑开口,“老爷来了没有?”
丫鬟嗫嚅,“已经派人请了好几回,始终没过来,”想了想,担心夫人受不住,她补充道:“想来老爷公务繁忙,抽不出空……”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了,眼前还有什么事比妻子绝食更重要的,都是托辞借口罢了,摆明了就是不当回事。
苏夫人深深闭上双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清园。
少女推开递到面前的汤碗,疲惫道:“我不吃。”
母亲关在房门谁都不见,滴水不进,她做女儿的又怎么吃得下。
丫鬟看着面前面容憔悴,清减不少的少女,苦劝道:“小姐,你在夫人门口守了整整两日,粒米未进,身子怎么受得了?求求你吃一口罢。”
“小姐!”另一个贴身侍奉的丫鬟飞奔进来,“大少爷回来了!”
少女猛地站起,“走!我们去找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