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哪一种困扰
好像那日的拥抱只是一个突兀的插曲，李南栖没有解释，陆深也未追问。
他们两人以一种和谐又奇异的方式相处，一同吃饭，一同在花园看书，谈论许多，又不再谈论彼此，过去的疤痕好像成为一种既定必须接受的现实，无需揭露，也不再需要治疗，他们被这横亘的扭曲隔阂着，关系走向不可预知。
要说反常，李南栖好像不再露出恼意，不论是陆深的回避，或者偶尔尖锐的话语，她只是沉默接受，甚至好脾气地用玩笑化解开。
有时候她也会失神想着什么，流露出的难过表露在脸上，却也仅此而已。
陈姨突然打破沉默搭话：“李小姐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外出。”
李南栖和陆深刚吃完饭，今天是在露台用餐，两人依然留在座位上，颇有默契地对着逐渐阴霾的天色发呆。
李南栖反应过来，回应陈姨：“我比较习惯一个人待家里。”
陆深思考她的话，回想不出来，从前的她是不是也这样，记忆里热闹里有她，孤僻的角落也有她。
陈姨又说：“没有交男朋友吗？”
陆深不自觉去认真听她的回答。
李南栖愣怔后摇了摇头，“没有。”
陈姨惊讶回应，像是不肯相信，“这么年轻应该多谈谈恋爱。”
“总觉得...”李南栖认真思考着然后回答，“让一个人了解我，和去了解一个人，很麻烦。”
“怎么会呢？”
“万一，对方无法接纳我不好的地方呢？那不是很难过。”
“太悲观了，总会遇见那个能刚好理解你全部的人的。”
李南栖回答的声音很轻，“嗯，我知道有这样的人，我知道。”
她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语，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陆深站起身，要往屋内走，却又听见陈姨问：“那个总是给你打电话的男生呢？只是朋友吗？”
他刚刚走了几步又突兀顿在原地，继续走也不是，停下来回到座位也不是，他缓步走到露台连接客厅的地方，低头摆弄起唱片机，窸窸窣窣的声音挡了外面一半的声响，他拿起一张唱片佯装在看，然后继续费力听着露台上的对话。
“电话？”李南栖愣着回想了片刻，近日总来电话的除了编辑Darren就只有Patrick了。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只是同学而已。”
陈姨笑起来，调侃她：“我看他很关心你的样子。”
李南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陆深，他正低头看着眼前的唱片，好像并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
她解释道：“他只是在跟我一起筹备朋友的生日，所以多打了几个电话。”
“从朋友做起也不错。”陈姨的话题还是转向恋爱。
李南栖不想再解释，只是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法。
过了一会，李南栖感到陆深似乎离开了客厅，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她转过头去确认，只看到客厅里的唱片机换了唱片，却没有被打开。
晚饭的时候，两人才再见面。
中午那段对话和中途突然离开的陆深，让李南栖微妙感觉到他的反常，就像他看见Patrick和她一起从美术馆出来后的反应，那分明不该属于“毫不在意”的“前任”。
思考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抬眼看陆深，与对方投射来的视线相撞，两人又一起转开，令晚饭间的沉默突兀尴尬起来。
李南栖先开口开启话题：“我不久前见到向晚了。”
陆深有些意外地顿了顿，“是吗，我和她也很久没有联络了。”
“还有Ian。”李南栖又说。
“我听说...”陆深的话说了一半又停下。
“出狱了。”李南栖的回应算是确认了他的听说，“他们还在一起。”
陆深没有回应，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向晚还是那样，明明看起来谨慎又现实，却又总是最勇敢的那个。”
李南栖的话听起来随意，却又好像意有所指。
“你在我眼里也是那种很勇敢的人。”
李南栖有些诧异，“我？”
“不管遭遇什么，都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哪怕是伪装的冷漠也好，尖锐的刺人也好，从没有哪一刻是看起来软弱的。”
“...我以为我总是显得很狼狈。”
陆深只是摇头。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关于工作的事...”陆深突然换了话题，“我会让林睿想办法补偿你。”
李南栖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想起来之前陆深曾经说过会帮她换工作离开这里，她好似气笑了，轻叹口气后说：“我以为我在这里工作地还算尽心。”
“不是。”陆深语气迫切了些，然后解释：“我之前说过，是我可能要离开了。”
“我爸爸下个月就来了，来说服我回国，这一次我打算接受。”
李南栖感到心沉了一下，明明离得这样近的两个人，却好像被一团团缠绕的线阻隔着，无从解起。
“但你现在不还没有离开。”
“我只是想提前让你有准备。”
“我在这里，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李南栖的疑问，陆深却没有回答，若是说没有所谓那是假话，若说是困扰，到底因什么困扰又变得难以解释。
为她的情绪牵动，为想见到她却又害怕见到她而烦扰，这算是困扰吗。
陆深的沉默像是默认，但李南栖很难反驳，谁愿意身陷低谷时要和不告而别六年的前任朝夕相处呢，曾经的自己也只是选择逃离。
“好。”她低头应下。
这态度平静，却让陆深不自在起来。
餐厅安静，只留下餐具碰撞的声响，情绪暗流，却无人袒露。
片刻后，晚餐已近尾声，两人对着半空的碗都只是拖延着分开的时间。
李南栖突然抬头说：“明天我可能需要请假。”
陆深愣了愣后答应：“好。”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你有休息的权利。”
李南栖却忽略他的回答，自顾说起来：“白天陈姨问我怎么不出门，怎么不谈恋爱，我想了想，确实过得太孤僻了一点。”
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着，反倒听不出情绪。
她停下来，转过头状似无意地看向窗外，“所以我想是该试试约会了。”
陆深的动作停顿住，然后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反应，轻声说：“挺好的。”
李南栖转过头来看向他，只看他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挺好的？”李南栖的声音也很轻，轻得让这个问题不像是真的在疑问。
陆深抬一下头，视线又转开，“你是该有更好的生活。”
“什么是更好的生活。”李南栖却直兀地问他。
“就像在我这里工作对你也没什么帮助。”陆深却假意语气轻松起来，“你该去往更多地方，和同龄朋友在一起，约会、恋爱，享受热闹的，可以稍微不计较后果的生活。”
“如果我不喜欢那样呢，如果我就喜欢待在这里，过这种安静且无益的生活。”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所以人必须试过所有的生活可能性，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
李南栖的话开始带了对抗的情绪。
“没有人会真的喜欢在这个隐蔽的房子，和一个病人生活在一起。”
他的话也不再客气起来。
“所以，我去约会去恋爱，对你来说会少一点困扰吗？”李南栖却把话又绕到开始，让这场对话变得毫无逻辑。
陆深的声音弱下来，“这是两回事。”
“你回国以后去夏城吗？”
“应该是。”
她的话又尖锐起来：“还是会把自己关在一个这样不见人的房子里吗。”
陆深默认，“我不想变成别人的困扰。”
李南栖没有比此刻更讨厌“困扰”这个词，明明是她先说出来，最后却又变成陆深自我防御的借口。
“之前为什么没有考虑离开，偏偏是现在。”
“我对这里没什么可留恋的了。”陆深说，“人死不能复生，我想我总要接受我妈妈离开这件事。”
这是他第一次谈及林惠的死，李南栖从不提及，但他知道她应当早就从林睿口中知道了他经历的那一场悲剧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里对你来说，只剩下糟糕的困扰的回忆吗。
李南栖想着，却没有问出口。
“别这副表情，好像我很可怜。”陆深轻笑岔开话题，“这世上最不缺少悲剧，我并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这副表情不是觉得可怜。”李南栖说。
“别担心我。”陆深又自顾为她的情绪下了定义，“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会有我自己的生活。”
在李南栖的沉默中，陆深又说：“祝你明天约会顺利。”
李南栖却没有回应这句话，“你见过他，我的约会对象”
陆深露出疑问的神情。
“就是上次你在美术馆门口见到的男生。”李南栖说，“还是你提醒我，说他一看就喜欢我。”
她的话分明是故意，但陆深却只能表露出寻常的情绪应对。
“是吗。”
他平静地说着，然后站起身要收走自己桌前的餐具。
李南栖也站起身，跟着他一起收餐具，两人一前一后走去厨房，“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直都很迟钝，感觉不到对方喜欢我吧。”
她在身后，说着语气奇怪的谎话。
陆深低头将餐具放在水池里，李南栖紧跟着站在他身旁。
“但想想，你上次也很奇怪，说起对方来，分明带着气又有恼意，今天却这样平和祝我约会顺利。”李南栖又说，“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对你来说，我到底是哪一种困扰。”
没等陆深说话，李南栖打开水龙头将餐具用水没过。
陆深伸手要拿过餐具帮她清洗，李南栖却拦住他，抬头说：“至少我现在还在这工作，您还没有解雇我。”
“南栖...”陆深开口又被她打断。
“不如你和别人一样就叫我nan xi 吧，不然好像显得我们很特别一样。”
李南栖低着头，余光看见陆深停顿片刻后才离开。
她转头看一眼那个刚刚消失的身影，然后用力地将洗洁剂挤入水池，泡沫覆盖过水面，她将手没入，对着窗外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