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堇渊话说出口，却没有叙旧的意思。

莱安蒂也没有。

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后，他反而觉得失控。

第七城的一切让他失去了。

他不能接受的结局，他的努力又何尝不是在尝试弥补这份无力呢？

他挪动方位，死死抓伤自己：“那就是没得谈了？”

“我以为，从你和他们合作开始就有这样的觉悟了。”

迟堇渊手很稳，话毕就是一枪。

………

正在给伤员包扎的桑榆留着虚汗，别扭地蹭掉继而克制地继续手中的操作。

很显然，她面前的人已经来不及阻止地污染化。

只是因为监管员已经殉职，队友在徒劳无功地祈祷。

“不是被这里的污染感染，他是污染度超过50%了…”

意思是，甚至迟堇渊的特赦都对他不管用，一旦有下一个监管员到来面对的就是死亡。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嘈杂声中碰开的地下区的广播。

“我很遗憾地告诉大家，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感染了我发明的病毒。”

什么？桑榆一愣。

继而想到了这件事：迟堇渊和莱安蒂并非不熟两人之间的过往，可能导致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最后没有在那个房间决战的样子。

好在她也没有继续下去。

最后一刻，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她最终选择立刻回来救人。

又或者，他们换地址了？

桑榆看了看通讯，没人联系上她。

迟堇渊没有告诉她。他或许也不该告诉她，毕竟自己身份不明是事实。

桑榆理智地想着。

心里没来由地空落落的，迟堇渊这个人并不爱沉默，却总是担着所有。

“无论是谁，都会在污染中走向终结。”

紧接着就是一阵□□碰撞战斗的声音。

“毕竟，是政府德瑞和我合作的，我没法拒绝。相信大家可以理解。”

一席话惊醒众人。

大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告密干得一愣。

对外的信号终于被切断了，可是地下室的广播没断。

迟堇渊还在持枪搜索。

“别白费力气了，再怎么说这里的结构我比你熟悉。地下城的广播，除非我想…”

迟堇渊又开一枪打碎墙面，带着无穷回声的通向四面八方的声音并没有停下。

转头看见莱安蒂的无语表情。他无所谓地耸肩：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过现在看来确实不行了，线路并不单一，甚至有着顷刻间传递所有消息的能力。

这种东西不像是来对付他的，反而像是为了随时给外人报信。

他了然地看着莱安蒂，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

莱安蒂趁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迎着迟堇渊的目光，自嘲：

“他们…高维人只想毁了这里。和我合作？他们怎么可能在意这里的人的想法。”

当然，他也不在乎他们的计划。

利用是互相的，找他做病毒，那就别怪他留了后手。

莱安蒂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鲜红的血液将他的白色研究服染得触目惊心。

“你要怎么样才能给解药？”

迟堇渊抓住他的衣领问询。

莱安蒂拖着时间，用再次可以通向外界的广播通报了病毒这件事。

他也许本来就打算这么做，只是假定的敌人不是自己而是所谓的高维人。

所以留下这么多通知的后手。

可是现在，时间不等人，面对未知的、有传染性质的病毒能瞬间引爆群众的行为。

偏偏第二城出了状况，一时半会他得留下他的性命。

莱安蒂被从颈部拽起。

迟堇渊噙着笑，眼里与其说是愤怒，还有意味不明的失望和沉重。

“不如让政府妥协？”莱安蒂却已经不在乎了。

罗蒂死后，他已经有很多不在乎的事情。从没有压制住迟堇渊，让他进入地下区。他就知道这次行动要事与愿违了。

既然做不到完全的压制，那么就像是最初那样和政府谋求合作。

就像是对当年，对第七城徒劳无功的弥补。

他们之间的对话在地下城内都可以听见。

迟堇渊只能切断对外联系的网络，地下城里的东西他并不能左右。

这份询问也如他所愿地传到每一个作战士兵的耳中。

什么病毒？什么高维人？什么和政府合作？

“只要牺牲一些普通人性命，就有唾手可得的资源。高维人的言下之意，未来几月将会进行下一次侵袭。

迟堇渊，这很难选吗？”

他无所谓地投掷出一个又一个深水炸弹，将蒙在鼓里的人们炸了个彻底。

迟堇渊怎么不会懂呢？

就桑榆来的这几个月他外出勘探的日子就已经很多了。

出去就意味着会有战友面对生命危险，会被污染、被杀死。

人如果分个亲疏远近的话，牺牲少部分无用的人，来守护重要之人，又有什么错误？

迟堇渊的回答一如他曾经的雷厉风行：“不可能。”

“生命的价值不该用这种方式衡量，我不会以牺牲部分的形式求全。”

“那你就是要放弃那些得病的百姓了？”

迟堇渊的面色变得难以言喻：“你和他们沟通被捧的太高了。世界上不仅有第九城，还有其他城市的科研人，洛佩做不到的事情，总有其他人能做到。”

就像消失的第十一城创造出的奇迹。

桑榆笑了，很迟堇渊的回答。

意思是，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他们？你是说那群高维人？”莱安蒂含着血都在失笑。

“那我换一个条件，既然你这么敌对所谓的人形污染，那就聊聊那个最近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叫桑榆的小姑娘，她的身份可没那么普通。”

“资料显示制作针对那些高维人的溶解剂，对她也管用，那么不妨和被保护的大家说说，桑榆是你的谁？”

！！！

带着涉嫌包庇的夹杂着迟堇渊私生活的问题尖锐而突兀。

所有听清这一问句的人都被震得一愣。

他什么意思？

迟堇渊已经发现什么污染了？没有说出来吗？也没有立刻杀死？

不，现在是他在骗人的吧？

角落里的桑榆也听清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就连自己在救的、意识模糊的人都因为这个消息而愣住。

这不重要，桑榆在心里反复强调。

她闭上眼，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掌心，还涣散着白光。

明明现在更重要的事情，可惜她失败了。

刚刚失败，耳边就传来这样的声音。

啧，果然最开始没有杀掉莱安蒂有点可惜。

桑榆只是反思在火场之前，因为身体状况射击失败没有留下莱安蒂的往事。

却没有纠结刚刚自己是否能碰上并杀死他。

她反而庆幸。庆幸自己的折返，才能救下这队伍的剩下三个人。

她没那么清醒，但是遇上迟堇渊遇上眺望小队的人后，感觉得到了情绪上的补充，也再次找回了想要救人的感觉。

至于迟堇渊，桑榆反复在心里强调着：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正试图说服自己，反正迟堇渊也没有给下承诺，没有给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下过定义。

迟堇渊是目前的指挥官，或者说，民众眼里的刚正不阿、冷血残酷的战神。

要是为了稳住局面，说出什么她都不惊讶。

她能理解。

……只是不开心。

*

迟堇渊听清了他的条件。

已经泛蓝的眼眸一愣，继而神色意味不明地冷笑：“这就是你的条件？”

莱安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点头。

如今战局焦灼，迟堇渊却被拖住不得不留他一命。他就说盲听那些老顽固的话只会对自己不利。

他笑着，说着不会被听见的气音：

“反正你也没打算让我活下去。”不如让他毁掉已经建好的局面。

他一席病毒的发言已经彻底推翻了德瑞的那边的局势，可他也不打算帮迟堇渊这边。

他是故意的。

迟堇渊伫立着，心想。

他和桑榆是什么关系。

“你放心，迟堇渊。我只是说可以和民众说说，并不负责判断真假。”

莱安蒂说得好听，却故意扬着声音让广播传遍地下城。

下一句又遮遮掩掩：“你的士兵可还在浴血奋战，你可别说出让他们心寒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看着迟堇渊，却又不像是看着他。

目光回到了当年。

第七城资源告捷。

那时的他带着罗蒂作为首批重点保护对象，理应先走。

第七城的驻城官还在广播里稳定军心：“大家放心，我们已经启动了地下资源！我们有充足的能量核储备！只是需要有人能上场杀敌！”

“第七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那时的他听见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论已经想发笑了，就他判断，第七城实际资源不足宣称的十分之一。

或许是拿来走私上位了，或许是和别人达成了合作。总而言之，苦守在那里的百姓只能死路一条。

不重要，他们马上也要离开了。

只有他的小傻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坚持要回去救人。

那是他印象最深的一次吵架：

“我是说，现在第七城的资源根本撑不到其他城市的支援！”

离得最近的第八城也遭到侵袭，自顾不暇。

他想说，怎么可以这么傻，为了那群普通人的性命搭上自己？

“我知道…”女生含泪哽咽，

“那我就更要回去了。”发红的眼眶里全是坚定。

就像童年时期那样，永远挡在他面前的义无反顾的背影。

第七城驻城官欺上瞒下，在枯竭的能量核面前所有大型武器全都无法使用，越来越多的人被污染变成敌人，恐惧在群众里避无可避地蔓延。终究是人类一败再败。

两人在战场上几乎枯灯油竭，他陪着她，走向了深渊。

过去，过去是他不愿回忆的往事。

“桑榆…”男人低声却动听的嗓子结束了他的回忆，迟堇渊就站在那里，高山巍峨，不被外来的冲击干扰：

“是我喜欢、并且还在追求的人。由于职务原因，我迟迟没有…”

迟堇渊低头思索着，然后郑重地含笑地，双眸里坚定而释然：

“没有跟她表白心迹。”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惋惜。

“而你，一言不合的脏水，只会对对此一无所知的她造成困扰。”

“我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影响她的情绪。”

“抱歉。”

最后一句话格外郑重温柔，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是对名叫桑榆的本人述说。

迟堇渊还孤零零地站着，犹如参天巨柱，顶天立地地撑起了这份注定会引来流言蜚语的发言。

顾不上事件的真相，让人震惊的是他嘴里的承认和柔情。

伴随着莱安蒂听清楚答案的放弃抵抗，输了。

他知道自己赌输了。

混浊的眼里已经分辨不出此刻的百感交集，他百无聊赖地想着：

真好啊，看来到头来，只有自己变了。

可惜了，这份自毁计划里没有退路，也没有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