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川率先错开视线,往后退了一步,去拿放在桌案上已经收拾好的衣服。
虽然他现在被任命为左护法,恐怕在晏别眼中也不过是挂个空名的下人。
但若是让他再去伺候晏别更衣,看着如今场景,多少是有些谄媚了,只是让晏别再生厌恶罢了。
因而,温清川只是将晏别的衣服挂在架子上,用手整理一番,而后站在一旁垂眸不去看他,似是再等着下一步命令。
晏别蹙眉看着毕恭毕敬的温清川,将人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一番,全然看不出缠绵过的样子,昨日颠鸾倒凤倒像是他一个人梦境。
“你……”晏别直起身来,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暗哑。
温清川静静地站在那,等着晏别发落。
“先退下吧。”
“是。”
随着木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晏别眉宇间的烦躁更甚,昨日真如道侣反噬时一般,竟然真得同温清川做到了那种地步。
想起昨日对方死咬着手指不肯发出声音的样子,晏别阖眸。
还是太过了。
木门外,温清川跟门口的侍女打了个照面。
“奴婢见过左护法。”
温清川压着声音询问:“圣子呢?”
“回护法,圣子已被安置君上别苑,现下已有魔医在一旁照料。”侍女低着头顺从地回应。
“多谢。”
温清川说完便向院中走去,在到门口时又骤然停下脚步。
侍女好奇地抬眼去看新晋的左护法,便见人站在门口微微低头,温和的日光打在他身上,却让她生出别样的想法。
对方很冷。
随即侍女便摇了摇头,将心中那怪异的想法甩了出去,也收回了目光。
温清川垂眸看着脚边的黄沙,轻轻呼气。
或许他该以左护法的名义去看望血旻,无论如何不能让别人看出两人冲突以此下手。
可他却生了怯,昨日羞愤之事,他是否自愿并不重要,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温清川阖眸,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他脖颈间上下滚动,将屈辱与苦涩都独自咽下。
给他一次逃避的选择吧。
下一秒大门被打开。
开门的侍卫显然是被门口的温清川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准备行礼,被温清川抬手拦住。
“可有要事?”温清川轻声道。
侍卫抬眼对上那双黝黑带着亮光的眼睛一愣,原本焦急的情绪像是被一阵微风佛去,沉稳下来,“澹台寅和澹台卯大人求见君上,属下未能找到君上,才前来叨扰护法。”
“君上在这。”温清川错开身,为侍卫让出路来,再偏头看向屋外时,便看到了晏别的身影。
轻风乍起,拂过温清川发丝,他偏过头去看天上盘旋起来的细沙,顺风而上,风过后又飘飘然然地坠落。
待两人交谈完,他都未曾看向晏别那边。
——
紫夜殿内。
“昨日,血旻最后见到的人,是你?”晏别坐在高堂上,一只手撑着头,不悦地垂眸看向座下跪着的人。
“请君上明鉴。昨日在下并未同圣子单独交谈,也从未离开过宴席。”澹台卯跪在地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四弟,你单说没有可无法洗清嫌疑,可有什么人看到了,你自始自终从未离开宴席?”澹台寅开口道,他抬眼去瞧晏别的神色,见人没有插手便大胆地继续说下去,“不少人都看到四弟你曾向圣子敬酒,随后便和圣子离开了宴会。”
“如今圣子尚且昏迷,连魔医都未查明原因,可并非小事。”澹台寅似是劝解地说道,“若真是四弟你干的,我身为三哥自当同你一起受罚!”
澹台卯低着头,心中已经将澹台寅骂了个狗血淋头,整个十三教中也就他和澹台寅两人没有封地,只得一直在君上身边做事。
如今他掌管了落回天,澹台寅定是心中不悦,巴不得趁现在往他身上多泼些脏水,将他拉下台不可。
偏偏他对昨日之事记忆模糊,他可不是澹台寅那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会在那种时候放松警惕。
定是遭人算计了,想必对方实力强劲,不然也不会让他跟着一起中招。
随即澹台卯灵光一闪,眯了眯眼。
他来时听下人只言片语,得知血旻和温清川起了冲突,是君上前去制止的。
他虽对昨日之事模糊不清,但还记得那乍现的惊雷。
惊雷,冲突……
澹台卯微微挑眉,怕是道侣解除仪式。
可落回天那日所见所闻,都让他清楚,血旻和君上两人只有上下之分无半丝异情,反倒是哪个温清川……
若是这般想,怕是君上比他看得更清楚,而他要做的,只是将昨日的一切都一一告知而已。
君上自会定夺。
“回君上,在下对昨日之事模糊不清,寻不到有可以作证的人。”澹台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毕恭毕敬地将昨日情况说清。
“模糊不清?”
晏别语调松散,悠悠点出这四字,却徒然让澹台卯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是!”澹台卯咬牙顶着滔天的威压说道。
殿内陷入一阵寂静。
澹台寅抬眼打量着晏别的神色,见人面色如常眼中情绪模糊,让人分不清他是怒还是何。
他身边站着冥欢和温清川两人,皆是面色平静。
澹台寅心一横,正欲开口,下一秒银光一闪,一把长剑已然横在自己脖颈处,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他的头颅砍下。
他顿时冷汗直出,腿脚发软,直直跪了下去。
晏别站在他身侧,手里握着佩剑,目光骤然转冷,眼底闪过明显的杀意。
“君上,君上这是何意?!”澹台寅硬着头皮开口。
他昨日之事做得精妙无比,不可能会被别人发现!就算是,就算是君上也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因为昨日,昨日他和……他和谁联手了?
澹台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拼命搜寻昨日的事情,却发觉自己竟然同澹台卯一般,对昨日之事模糊不清。
“是你干的?”
那双深邃的黑眸里印出澹台寅微微发抖的肩膀。
“你用幻境控制了血旻,让他不知不觉间将那乐人间控人心神的药物饮下。而后将宴会置于幻境中,让他人认为是澹台卯做的此事。”
“本座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等心机?”
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如利剑一般,斩碎了澹台寅所有的伪装。
高堂上的温清川闻言微微蹙眉,若是如晏别所言,那昨日血旻那样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的原因就找到了。
乐人间有药物可控制人心神,并非通过灵力操控,故而温清川用天眼看不出。
可是澹台寅为何要这般做?温清川看向将华剑下的人,他不觉得对方敢利用血旻,就算真是如此,为何又要牵扯上他?只单单用幻境营造假象将澹台卯拉下水即可。
纵观昨日种种,情蛊,情缘石,幻境,天劫,一切都像是冲他而来。
温清川不禁背后生寒,他不认为澹台寅能有这种心机,他是被人利用的。
可利用澹台寅的人这么做的目的什么?是为了除掉他,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是在下被人嫉妒蒙蔽了双眼遭人利用。但在下并未有害圣子之心,对于昨日之事在下同四弟一般,一样记不太清了。”澹台寅咬牙顶着渡劫期的威压说道,“在下只记得对圣子使用了幻境,但之后的事情便记不清了。”
温清川闻言微微蹙眉。
他虽不了解澹台寅但也清楚对方是幻魔,想来之前幻魔族易主一事也是他为主力。
记忆模糊……倒像是幻术。
能在幻术上敌过澹台寅,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如果是为取他性命,此时他修为被封如同废人,大可直接出手,如此弯弯绕绕是因为下大局,还是对方无法出手?
无法出手?
温清川下意识就想到了魔神,但很快又否定了。
魔神无法离开晏别体内,应当不会……
若是对方能呢?
温清川一愣,是了,对方若是能呢?如果是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魔神出手要除掉他,应当是知道他在万诡道与青寂仙人见面一事,因而借手处理他。
若是不成呢?为什么要让血旻送情蛊来?还有情缘石?
这样的行为,反倒是断定他不会死,这些准备是为了让他对晏别心死吗?
这样就能出手杀死晏别来封印魔神了……
那情蛊和情缘石,是他准备的,还是晏别准备的?
温清川一惊,背后徒生冷汗。
如果是这样,他需要搞清对方这样做的原因。
而澹台寅就是他的突破点。
“这么说,此事错不在你了?”晏别眼中如潭水幽深沉寂,他微微勾唇声音阴冷,“本座平生最恨欺骗。”
澹台寅闭上双眼,他已然将该说的都说尽,他自知今日是他贪念害人让别人趁虚而入。
君上既然不信,那他这条命任由君上拿下便可。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澹台寅睁开眼,便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
晏别垂眸看着这个从他睁眼便若有若无地躲着他的人,双目微眯,狭长的眼睛里,幽暗的眸子压抑着怒意。
“你要替他求情吗?”
温清川握着折断的折昼剑抵住将华,他抬眸对上晏别的眼睛,黝黑的眸子干净坚定。
“是。”
晏别忽地冷笑,眼中滔天怒意翻滚,他直直地看着温清川,看那双眼睛闪着永不灭的光。
坚定如一的。
永远站在他对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