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南方密林，山里的夜晚也没能避过深秋的寒风。

凌云和周南拥着一个小火盆取暖，饿了就啃几口压缩饼干充饥，闲散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言谈之中，凌云觉得周南比从前要开朗几分。当初周南下连队时，凌云对周南的第一印象是她的眼睛很深邃，像是藏有很多的星星。接触之后，她才发现其实是周南的心里藏了很多事，而她又内敛不肯与他人言说。于是这些旧事囤积不消，犹如宇宙尘埃般，汇聚凝集，渐渐地，成为一颗又一颗萦绕在她心头的星星。

她的心里有一方浩瀚无垠的宇宙，而她的眼睛则是窥见这片悠远而深邃星空的窗口。

然而很多人会因为周南温和的表象忽略了那些闪烁的星光。

事实上，留存在周南骨子里的叛逆并不少，只是她会权衡，会取舍。如果冲突之后的结果不是她愿意接受的，或者无法承受的，她就会把那些想法藏起来，再用温顺掩饰。她会顺着你的想法做事，甚至表现出拥护的假象，但在她心底深处半分认同也无。

凌云曾试图走进周南的心，她的确做到了，可后来她也后悔了。

那场演习改变了太多人的人生轨迹，周南也不例外。

凌云双手握着杯子，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打，发出嘀嗒嘀嗒的轻响。

微寒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使得凌云的犹豫愈发明显。

周南抬头看了凌云一眼，随后轻轻笑了，她往凌云身前凑了凑，问她：“指导员下命令吧，我能打。”

闻言，凌云微微一怔，她望着周南眼底的雀跃，摇头轻笑，“你是觉得自己清闲，你的战友却还在吃苦，所以想打架散散气吧？”

周南坐直身子，神色如常，对于凌云的话，她不否认却也不承认。她目光流转落到另一边略显喧嚣的人群，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他们快要憋不住了。”

凌云看了看远处那些频频回首，凝着周南交头接耳的兵，沉吟半晌才开了口：“再磨磨吧。”

周南：“好，听您的。”

说完，她又往火盆里扔了两块木柴。

周南看着这点温暖的火源心情有些沉重。

也不知她的战友们现在情况如何。

——————————

此时，叶寸心与沈兰妮各持一把狙击枪爬在不同的草窝里伺机而动。在她们的不远处是谭晓琳和唐笑笑的‘尸首’。两人怕暴露叶寸心和沈兰妮的位置，只仰躺在灌木丛里，望着零碎的星空，静默不语，但两个人的手指却在对方掌心敲打着摩斯电码，以此进行交流。

而何璐和阿卓则做了诱敌深入的饵，故意将自己暴露在对方的侦察设备中，一点一点的引诱对方落入陷阱。欧阳倩和田果则在填埋炸弹，她们抢来的炸药不多，只能分散掩埋，尽力将爆炸范围扩大。

——————————

此时，袁朗正领着队伍准备伏击。

袁朗很放心齐桓，有些放心吴哲，最不能放心的是许三多。

善良的人其实不适合成为执法者，他们总相信恶人心存良善，会弃恶返良，可惜，报以他们善良的总是缺憾。

大恩成仇不外如是。

——————————

凌云见周南兴致不佳，凝眉回忆半晌，忽然问周南：“你知道小李子结婚了吗？”

“小李子？”周南喃喃重复，待回忆起小李子是谁时，惊喜之中又有几分错愕，“李明燕？她可是我亲爱的排长，我忘谁也忘不了她！她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对方什么人？她怎么都不告诉我？”

凌云险些招架不住周南的连声追问，她安抚好周南，慢慢解释说：“就三个月前，我也是收到喜糖了才知道她结婚的事。对方也是军人，一毛二，在联谊会上认识的，好像是在炮兵团服役，她没多说，我也不好意思多问。”

“没有婚礼吗？”

凌云：“没有，报告一打，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是过了礼，你也知道小李子的性子，她不喜欢这些，我连红包都没敢给，只邮回去一些特产。”

周南忆起李明燕对人情往来的厌恶，点头附和，“我也邮特产给她。”

借着李明燕的喜事，周南与凌云打开话匣，渐渐聊起往事。而每说一件旧事，周南便越发觉得她下连队的第一年好像一个梦。她在懵懵懂懂中养出了美丽的花，最后被老A生硬地拔掉，以至寸草不生。如今，花圃中终于落了新芽，而那些新生的苗芽似乎令她渐渐忘却了那种痛苦。

但今日与凌云的重逢让周南明白，关于那个梦她从来都没有忘掉过，只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过来，让她没有时间回忆。于是，顺理成章的，她以为自己忘了。

周南沉默着，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长久的缄默。然后她忽而抬头看向凌云，眸中流光溢彩，就在刚才，她终于真切地领悟到了吴哲那句话的涵义——重逢其实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凌云见周南突然兴奋起来，不明所以，轻声询问：“怎么了？”

“您还想组建女子侦察班吗？”周南放下水杯，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凌云。

凌云略微思索，然后向周南露出明亮的笑颜，“我不仅想组建女子侦察班，我更希望能成立一支女子侦察连。”

听凌云说出心中所念，周南先是惊讶，转而又成敬佩，她站起身朝凌云敬礼，“我希望能成为您的助力。”

乔木枝繁叶茂的，挡住了月色，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月光落在两人的身上。

凌云也站起来，神色复杂，“不论是你的路，还是我的路，都不好走。”

周南眸中映有暖色，面上却不见笑意。她望着不远处的重重人影，面露沉郁，可在看见有人起身过来时又忽而微微笑了一笑。

其实，周南并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她只希望自己的战友能够平安地到达未来。

不过，现在她希望自己能为凌云的路增添基石。

周南侧首瞥了凌云一眼，神色轻松，她温声说：“指导员，这路人人走的，你和我也只是往前而已。”

说罢，周南朝凌云敬了个礼，转身迎面走向了典宁。

两人在中间的空地站定，用沉默填满了时间的缝隙。

周南凝着典宁的眉眼，揣摩着她的战友们在面对这种情况时的心态以及应对方法，企图模仿，但在最后她还是放弃了。虽然不晓得自己的路在哪，但如果她想走得更远，她就得拥有自己的态度。

周南微微仰面，问：“名字，年龄，军衔。”

典宁沉声答：“典宁，二十，下士。”

周南轻轻碰了碰额角的伤，反问一句：“不服？”

典宁眉头微拧，厉声答道：“是。”

闻言，周南失声一笑，典宁的傲气让她想起了那群天之骄子，她抬头看了眼典宁，忽而说：“其实，淘汰你的不是我。”

说着，周南低头看了眼时间，“但现在距离演习结束还有四个小时，等演习结束，她应该也没时间和你过招，所以由我代替她上场，有意见吗？”

典宁沉默片刻，问周南：“您和那位……”

“奢香，你可以叫她奢香，”周南说，“在上次的格斗训练中，我倒数第三，奢香第四，正数的。”

倒数第三和正数第四之间实则也就隔了两个人。

不过典宁并不清楚老A的建制，目前为止，608旅只知道她们至少有两个小队，每个小队有队员三名。

显然，周南并不打算暴露太多信息，即使她已经阵亡。

片刻过后，典宁朝周南敬礼，随后转身走了几步，空出一段距离来，而后又摆出了格斗的准备姿势，但他藏起了一只手，约莫是所谓的绅士风度。

周南瘪了瘪嘴，虽然她没多少把握，但她很讨厌这种不尊重对手的态度。

于是在面对这个身量高自己几分的年轻士官时，周南仔细回忆着叶寸心与沈兰妮对战的细节，这两位都是快准狠的角色，用她们的风格对付典宁这样的人最合适。周南的格斗风格和她攻破系统的策略一脉相承。她喜欢预设陷阱，将对方引入自己的节奏再去寻找对方的弱点。此法屡试不爽，但需要耐心，在格斗上还要有一份耐力。

如果要和典宁耗着，也并无不可，只是讨巧取胜不能服众，那对凌云的路来说便是毫无助益。

周南思量半晌，终于确定了策略。

然后，她学着叶寸心挑衅沈兰妮的样子，朝典宁勾了勾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这路人人走的，你和我也只是往前而已——化用神探狄仁杰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