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自暮色中吹来，似一双温厚的手掌，轻轻拂去攀上袁朗心口的那点凄然。他回过神来，沉吟片刻后转而问周南：“你呢？你又为什么喜欢昆虫？”

袁朗想起那枚被他扔进抽屉的胸针。那枚胸针通体淡绿，翅膀不做赘饰，仅以银线做翅的脉络，乍一看稀松平常，久了却给人一种平静婉柔的感觉。就像远行之后，拖着一身疲惫回家，远远看见家中灯光时的那种安适。

然后袁朗低头看向周南，微弱的天光映在她的眼里，晶莹闪烁，如落了一点两点的星子，明亮而美丽，却又过于温和沉静。好似芜杂万物都入不了她的心。这般想着，袁朗突然生出一丝微妙的情绪。而在这点情绪蓬勃生长前，他扼住了养分的补送，继续问周南：“你好像很喜欢天蚕蛾。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空气中回旋着冷茶的淡香，周南低头抿了口茶，表情凝肃。她感受着凉茶滑过喉舌的那种冷冽，斟酌着要不要把深埋在往日岁月中的记忆挖出来，再明明白白的摊开。

袁朗看出周南的犹疑，他掩住那点失落，笑道：“一如既往的沉默。”

说完，他仰头饮茶，视线却游荡到远处已然失色的云上。日落结束以后，暖云褪色变成晦暗不已的团云，仿佛世间所有的尘埃都聚集在那团又大又厚的云上。

就在袁朗以为周南不会回答时，她却开了口，说了句：“也没什么。”

重新忆起遇见那只宁波尾大蚕蛾的情景，周南的脸上浮现一点欢愉，亦带着一丝决绝。她紧握着手心的杯盖，将那天的记忆娓娓道出。

好像是夏天，又好像是春天，而为了严谨，周南以为约莫是暮春初夏交际，山花烂漫，草木飞虫苏醒的时节。她记得那天她闷头做了一上午的题之后，觉得头昏脑胀，便毅然决然的扔掉笔，趴在桌上躲懒。然后她望着碎花玻璃上的花纹算着她和欧阳倩要攒多久才够买一张黎明的新专辑时，目光在玻璃上游荡时却瞥见深蓝色的窗帘上趴着一只浅绿色的蝴蝶。

在真正了解昆虫前，周南对蝴蝶与蛾子的分类抱着朴素的美丑观。她以为蝴蝶必然斑斓多姿，蛾子也必然灰容土貌，因此，在见到那只大蚕蛾时她想也不想的就把它划到了蝴蝶。

而在她逗弄着这只‘蝴蝶’时，邻居叔叔和他女儿突然上门做客。

其实邻居父女上门这事只是对她突然，对于家里的其他人而言，实是蓄谋已久。外婆早先便打听清楚了那位叔叔的情况，她想让周芳多看看，不要再重蹈覆辙，一门心思的信仰爱情。

然后，秉承着大人招呼大人，小孩招呼小孩的准则，他家的女儿自然由周南招待。周南也不知道和那位姐姐说什么，就领着她去看了那只‘蝴蝶’。那时周南并不知道她面前这位长她几岁的女孩立志成为昆虫学家，小小年纪便做了十多本昆虫观察笔记。不过，博学的她并没有嘲笑周南的无知，反而回家找来观察盒、她之前的观察笔记以及科普书，领着周南窥破这只‘蝴蝶’的真容。

那种在探索中解开迷惑的感觉，固然让周南感到欣喜，但她真切的喜欢上昆虫却是因为那位姐姐的一句话。宁波尾大蚕蛾在她们所在的城市并不多见，而周南遇见的那只丰腴、康健，双翅展开时比成人手掌还要宽大两分。于是，邻居姐姐玩笑着对周南说，这只大蚕蛾是为周南而来的。

彼时的周南恰逢一场黑暗。

青春期初显的叛逆、父母对方禾的偏爱、母亲对她的嫌恶、外祖的隐瞒、以及学业的压力，统统积存在她不过十来岁的身体内。她痛苦煎熬，却也懦弱迷茫，如同迷失在漆黑荒漠的旅人，她既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也没有退路，只能瑟缩在岩石堆里，把冰凉的石头当作温暖的倚靠。她好像在等待一轮太阳，又好像在等待死亡。

而这句话如同洒进黑暗之地的那一缕阳光，撕裂幽暗，驱散了攀附在她身上的寒凉。

尽管周芳听见这话后揭露了真相，说它是为了她们家的灯而来的。但周南已经把它当作了那缕照亮无春之地的光。

周南隐去当时的心境，只说了那位姐姐说的玩笑话，以及周芳的所言的真相。说完这些，周南挠了挠面颊，评了句：“当时年轻，有点幼稚。”

天光越来越黯然，像是蒙了一层青灰色的纱幔。周南眼睛里的光也沉寂下去。袁朗听着林间的飞鸟轻动，捏紧了茶杯。

周南习惯了被舍弃，但她一直期盼着有人能坚定的选择她。如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那种坚定、决绝。那句为你而来，虽是玩笑话，却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当时的她。

“我倒觉得浪漫，”袁朗闻到风里的草木香，微微沉思，然后他恍然道，“完了完了，演出要开始了。”

盛夏的夜晚悄然降临，袁朗一面催着周南还杯盖，一面又让周南就着茶水清洗。

两个人虽急切却也算有条不紊。

车子发动以后，周南望着车前那一片光，轻声道：“您不是说不耽误吗？”

袁朗：“这不是聊过头了吗？”

周南笑了下，“您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袁朗：“虽然我想做到算无遗策，但我是人，一个普通的人。”

周南听出袁朗语气的不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便道：“您上次唱得什么歌啊？”

闻言，袁朗轻轻笑了笑，眼神平静，却隐隐透着一点毁灭的果决，“野百合也有春天，你听过的。”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你喝多了那次。”

周南讷讷地应了声。她瞥了袁朗一眼，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随后车内不出所料的寂然下去。

在袁朗最有机会踏进周南世界的那一刻，他亲自斩断了那点可能。他想，可以有一但不能有二。只要没有退路，他反悔与否，也就不重要了。

夜晚的风比白日的要更粗犷，林叶随风而舞，仿佛涌动的海浪。袁朗把车窗半开，任由凉风迎面刺来，他忍了一会儿才问周南：“我能抽根烟吗？”

“当然能。”

“谢谢。”

“不，该是我谢谢您的帮忙。”

“战友互帮互助，应该的。”

然后打火机的轻响好似珍珠落地一般，嘈嘈切切地响个不停。

周南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帮您吧。”

“一着急就这样，”袁朗把打火机递给周南，“麻烦了。”

“战友互帮互助，应该的。”周南鹦鹉学舌，喃喃重复着袁朗刚才说过的话。同时，她低头摆弄了下打火机的点火针。在火光燃起之后，她忙抬手挡风，一面把火往袁朗唇边送。

袁朗凑过来点烟时，他看到周南隐在浅浅火光之后的清隽面容，鼻间也飘来一点清香，他目光闪烁了一下，迅速退开，说了声谢。

而在他退离的那一霎那，火迎风而灭。

作者有话要说：袁朗：不行，我得控制自己

周南：怎么办，袁队好像生气了

在上头的时候，袁朗自己泼了盆水，以及这个节点结束了，我想休息三天，抱歉了感谢在2024-04-17 22:39:44~2024-04-18 22: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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