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小叶子发现与哥哥和杜爷爷走散，忍不住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嚎啕大哭，边哭边随着人群挪动。

可终归身量太矮，险些被人踩踏，她想起背上的箱笼，胖乎乎的小手向后从中摸出一把小钢伞，将伞撑开，伞面四周悉数为又尖又利的小钢刀。

她举起伞挡在身前，小脚踏踏地，借助后坐力大吼一声笔直往前冲，“让开，快让开。”

人群中很快开出一条道来。

等她好不容易从人群中钻出去，却发现被攒动人潮带到不知何处。

一边是摩肩接踵、行色匆匆，忙着逃难的叔叔婶婶；一边是人烟稀少的小树林。

想起从牛家村出发的路上，杜爷爷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大路，而是从密林中穿过。

杜爷爷那时说，大路上人太多，保不准哪个叔叔婶婶、哥哥姐姐是真的饿了，来抢她好吃的。

可小路没人，她有点害怕。

小叶子坐在路边扳手指，“去树林，去大路，去树林，去大路......”

她举棋不定，又从路边摘到一朵小花，一片一片地摘下来扔出去，“去大路，不去大路，去，不去......去！”

走大路？

小叶子蹙起一弯柳叶眉，双手缠绕在一起，右手白嫩的小拇指在左手上一点一点。倏地，她挺起小胸膛站起身，双手背紧箱笼绳，一鼓作气地大步朝小树林中走去。

饿死与吓死，还是做个饱死鬼好！吃的，绝对不可以被抢走！

小树林中静幽幽，只能听见风穿林打叶的唰唰声，一脚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小叶子双手捧着糯米糍，小鸡啄米式地吃着，不敢放慢脚步，“还好有阿娘与爷爷给的小宝箱......唔真好吃，要是能喝一口杜爷爷的桑葚酒就更好了！”

小叶子吃完一块糯米糍，拍拍鼓胀的肚皮，右手握紧小拳头在胸前打气，“娘亲，我来啦！”

杜爷爷此前在小树林中，带她和哥哥看沿途的一条大河，跟他们说走水路最快，

那她也要乘船去，这样才能快些找到娘亲。

密林蔽日，长时间处于昏暗之中，心情难免沉郁恐慌。

小叶子走了一会儿泪水又涌上来，拔腿咻咻咻地往前跑，边跑边唱，嗓音清脆，音调极度抑扬顿挫，“我是小将军，小丫么小将军。我不怕天，我不怕地~妖怪来了，打倒，打倒！鬼怪来了，打倒，打倒！英武神力如我，机智勇敢如我，我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将军！啊啊啊~我不怕，我不怕了！”

又屁颠屁颠跑出许久，终于来到江边，江面上烟波浩渺，远处一叶扁舟摇晃。

“老公公，老公公，在这，在这！”小叶子内心欣喜若狂，举起双手奋力挥挥。

小舟靠岸，船上白发长须的老人看过来，女娃娃孤身在此，肤色如白瓷，脸颊肉嘟嘟，葡萄般大眼扑闪扑闪，令人不禁心生怜惜。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叶子咧开嘴笑出几颗小白牙，“我想去找娘亲。”

“你娘亲在哪？”

小叶子大眼睛提溜直转，“我娘亲在......秦阳。”

杜爷爷说是祁阳还是秦阳来着？她不记得了，应该是秦阳。

“秦阳？肃州没这地儿。小姑娘，你就说你是要顺着这水走，还是逆着水走？”老船夫问。

小叶子思索片刻，想起杜爷爷说的走水路走得快，又想起他们从牛家村出发的方向，两眼闪现坚定不移的精光，“顺着水走。”

老船夫慈爱地点点头，向她伸出手，“那便是祁阳了。”

小叶子双掌一拍，精神振奋，尔后拉住船夫的手上船，“对，没错，就是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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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低迷，杜仲在客栈厢房中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屡屡抬头朝外张望。

丫头出去找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思及此，瞥一眼桌前的大橙子，杜仲如坐针毡，焦灼得不能言说，可不能再吓着孩子。

“大橙子，这画着什么呢？”

大橙子抿唇，专心致志地挥动手上的小毛笔，黑墨浸润黄麻纸，“给妹妹画小像。”

杜仲急不可耐，面上却不显，“好好。，大橙子真聪明，画小像好，我们可以请人帮忙找小叶子。大橙子，你乖乖地在这里等一小会儿，爷爷出去看看。”

“爷爷，您坐会儿吧！”大橙子稳稳地握住笔杆，不遗余力地画完一张小像，“娘亲让我们在此等候，我们就在这等着。”

男娃娃声音不大，其中说一不二的威严气势却展露无遗。

杜仲细细思忖，塌腰一屁股坐回木椅上，“好。”

咚咚咚~

敲门声一起，杜仲忙不迭跑去开门，却见门外两人，一个白面郎君，一个身穿铠甲的都是生面孔。

“你们几位是？”

“我们特来拜访成姑娘。”其中那位白面郎君答。

杜仲半信半疑，目光在两名男子身上游移，“你们找她干什么？”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我们来青阳的路途中与成姑娘相识，刚刚姑娘在阵前力挽狂澜。”

杜仲思绪一惊，心神翻腾，这声音竟有几分熟悉，侧眸望去，一位右脸爬着长疤痕的男子拱手作礼。

“在下杨致知，这位是在下义子姓杨单名一个意字。这位便是青阳城守军主将官李敬李参将。”

杜仲一一行礼，目光明里暗里打量面前三人。杨意与李敬纷纷回礼。

时过多年未见，赤烈军游击将军杨云仍不改当年的挺拔，周身不无散发出浩然正气。只是那时他在军中遇到杨云时，杨云还是个正值血气方刚、满腹经纶的热血青年。

杨云未用真名，也没与他相认。丫头的态度不明，杜仲觉着自己还是不要贸然与杨云相认的好。

“丫头出去办些事，若诸位不介意，可在房内坐着等。”

成宛脚步如踩在棉花上般虚浮，眼前像有无数只小黑影飞过，头上宛如戴着一只金箍，越紧越疼。

找了半天，翻遍整个青阳城都寻不到小叶子的身影。她不敢乱想，更不敢细想。

来到厢房门口，里面传来陌生的人声，她冷不丁地心生警惕，戳破窗户纸往里观察。

“姑娘既然已到，便进来。我们已等上好些时辰。”

成宛闻见杨云的声音，推门而入。

杨意与李敬的目光随之追随而来，杨云埋头向大橙子问东问西。

“杨叔与李参将来此有何事？”她走近房内，在窗边一侧软榻上就坐，大橙子见到她，急忙跳下木椅跑来抱住她。

她将大橙子抱在腿上，逐一审视眼前三人。

杨意肃然起身，猛地跪地叩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此前若有冲撞姑娘之处，还请姑娘原谅。”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成宛目光飘忽，心心念念着走失的小姑娘。

也不知小叶子带没带够吃的东西？这么晚了，不知在哪里落脚睡觉？小姑娘没出过远门，一个人走失了会不会哭？

李敬插话，“听说姑娘的小女儿走丢了，不知李某能否帮上什么忙？”

成宛摇头，“小女一事不麻烦李参将，如今青阳暂且脱离危机，您还是将所有精力花在整肃守军上为好。”

“那姑娘接下来的打算是？”李敬问。

“明日我会离开青阳亲自去寻人，多谢李参将牵挂。”她感激地点点头。

“成姑娘，寻人一事不如交给犬子如何？”杨云忽然盯住她。

成宛惶惑不解，“杨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杨云的眼色落在李敬身上，她也随着望去。

李敬面色不虞，目光惆怅，“姑娘如今怕是走不得。”

“你...”成宛一愣，换了种问法，“李参将，恕我冒昧问一句，肃州可派军前来？”

“北邕的海拉苏敖汉领军经水路悄无声息地绕过大独山，攻打肃州与临州东北边界的资溪。资溪昨日城破，海拉苏的军队势如破竹般大面积推进，很快将由临州杀到肃州境内，肃州守军多数去往那方，能来支援青阳的为数不多。”

她压下心惊，“我听闻朝廷不是要派兵前来？”

“许将军急行军也需三四日方能到，据确切消息，北邕的哈布斯尔本要去率军攻打肃州西部的幽州，可昨日不知为何变转路线，朝这来了。”李敬愁得额头上现出一个“川”字。

“青阳的守军到底有多少？”成宛终于问出最令她困惑的问题。

“一千多人。”李敬认命地合上眼。

成宛抱着大橙子唰地起身，“什么！”

一千连一个营，甚至一个部都不够，可如今她也没时间追究守军少到如此荒唐的缘由。

李敬惭愧道，“李某无能，只有这么些人，姑娘如今怕是走不得，不然整个青阳不堪一击。”

成宛抱起大橙子站在窗前，仰首看向苍穹中一弯明月，低头只见一劫如洗的街道。

大橙子从怀中掏出几张小像递给她，“娘亲，这是妹妹的画像，我们明日可以一起去寻她。”

成宛捏紧栩栩如生的小像，内心挣扎，“杜爷爷，让他们先出去，我还要考虑。”

李敬还要再说什么，被杨云打断，领出房去。杜仲也跟着退了出去。

“娘亲，你别伤心。”大橙子窝在她怀中，抬手擦擦她的眼尾。

她搂紧他深吸一口气，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过。

小叶子要是被人欺负、被人抓走了，该怎么办？要是小叶子已经......她又该怎么办？她本该陪在小叶子身边。

大橙子在她怀中微微手忙脚乱，声音软软的，“娘亲，明天我也能出去找妹妹，你别伤心，别害怕！”

“不，你不用去。橙子，你跟娘亲在一起，把画像交给杨叔叔和杨爷爷。”成宛闭紧双眸。

杨意一行人在一楼等得心急如焚，少时，女子牵着小男娃从木楼梯上走下，“李参将，这就带我去军营。”

她又转眸将大橙子画的小像交给杨云，“杨叔，拜托了。”

杨云接过，点点头，“我与意儿这就出发去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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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行一路，终于不出两里路，就快到祁阳城。

一路上，除去硕风大人敢主动与皇上交谈，其余人闷声不出，现在硕风大人提前去祁阳提兵支援青阳，皇上心情显而易见地恶劣，其余人更不敢上前触霉头。

一位参将颤颤悠悠地端上食盘，“陛下，该用餐了。”

“放下。”

参将立马将食盘放在小几上，逃一般地离开。

顾柏舟瞥一眼食盘上的糕点、风干肉干等吃食，视线重新投回面前的地形图。猝地，周边树林鸟雀窜逃，传来动静。

“去看看。”顾柏舟神色一冷。

小叶子与船家爷爷道别，刚上岸走进树林，任她穿来穿去，总走不出这片树林。不多时，就见着一伙坏人欺负一个大姐姐。

“哟，小娘子，好姿色！你家死鬼老爹还不上我的钱，拿你来换也不错！”

“走开，走开！”

小叶子暗想她身躯小，可不能与这伙人面对面，于是猫着腰躲在草丛中四下找准位置，反手从背上的箱笼里摸出一包药粉，梆地一声扔出去，蹲下用手捂住耳朵。

不一会儿，地上轰轰隆隆传来几声巨响，她兴冲冲地抬眼瞧去，那群人昏得不省人事。

她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给那位大姐姐吃了颗解药，然后飞快抬脚踹了几下坏人，“坏猪头，让你们在这睡个一天一夜！”

她双手拽紧肩上的背带，继续朝森林里走去，不出一段距离，前方传来鬼鬼祟祟的声响。

猫着腰一脚一脚地踩过去，还没看着实情，反被人拉着箱笼的肩带兜头提起。

“主子，是个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