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林千薰小脸苍白暗淡，人也恹恹的。

绫温书站在一旁，如果不是他声音带着薄怒，光看那温和的表情，到真像一个关爱女儿的父亲。

“你是故意的。”他声音上扬，宛如毒蛇的尖牙。

“什么啊，我听不懂。”林千薰摇头，眼神懵懂还一脸害怕的往被子里缩了缩，像受惊的小鸟。末了又像是讨好一样轻轻扯着绫温书的衣袖，糯糯道：“爸爸，你不想认我吗？”

“还有妈妈，她到底怎么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细碎的哭腔，平静又脆弱，想易折的花枝。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绫温书呆滞在原地，刚才的愤怒像是砸到棉花上无力宣泄。

他犀利的黑眸瞬间失去聚焦能力，瞳孔中女孩的面容开始模糊但大脑却看得清楚。

她叫自己什么？爸爸吗？

林千薰从长相上来说更像绫温书，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仔细对视才发现他们是如此的相像。只是前者遗传了林诺更为圆润澄澈的眼眸，浓密睫毛随着眼位轻微下垂，总给人一种雾蒙蒙的委屈感。

绫温书不知道怎么突然大脑就宕机，他想起自己曾看过林千薰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她在游乐场里扯着林诺的裙摆，胖乎乎的小脸高高仰起，嘟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着手下发送过来的照片，忙了一天公事的绫温书突然嗤笑，问手下这是什么情况。

“小姐在求夫人买冰淇淋。”手下回复。

“冰淇淋？”绫温书拧眉，在他的印象中林诺好像并不喜欢那种甜腻腻冷冰冰的东西。

“夫人给小姐买了冰淇淋，还是草莓味的。”

似乎是明白老板的意图，手下很是自觉地把场景复现。

绫温书诧异挑眉，当时的他还困惑为什么林诺竟然会允许那么小的孩子吃冰淇淋。直到现在林千薰再一次复刻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时，他终于理解林诺的心软。

记忆慢慢淡去，照片中小女孩童真的模样和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完美复合，绫温书下意识伸手想要划开林千薰脸颊上的碎发，只是他刚有动作，林千薰反应极大地往后缩去。

“不要打我，爸爸，我不是故意跑走的。”林千薰声音带着哭腔，眼泪说掉就掉。

身后传来脚步声，绫温书双眼微睁，半空中的手握拳收回，手背青筋暴击。

“绫先生，林小姐的状态很不好，请您不要探视太久。”护士走过来，对病床上的女孩抱有极大的同情。

毕竟谁都会觉得柔弱无助还受伤了的少女更可怜。

绫温书刚想说话，身后又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那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这就是林诺的女儿？”

白发苍苍，身着中山装的老人们在保镖的开路下走进病房，他们各个声如洪钟面色红润，只是长着皱纹的脸上丝毫不见该有的慈祥和蔼。

老人们认真审视林千薰，然后最先说话的那个戴眼镜的老头再次开口：“到真是有几分像林家人。”

他的语气没有长辈见到小辈时的欣喜，更像是挑选货物时的评头论足。

林千薰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但面上却如惊弓之鸟。

“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妈妈的叔叔伯伯，你应该叫我们叔公。”眼镜老头指了指自己，一脸傲气：“我是你的七叔公。”

除去七叔公外，胖老头是五叔公，瘦高个子是六叔公，而最矮的那个是二叔公。

四个老头，四条阴沟里的老水蛭。

林千薰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根据针的情报，这四个老头就是当年差点把林家搞破产的罪魁祸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绫温书没解决他们，反而留下来好吃好喝供着。

“温书，你女儿回来了，那件事应该有着落了吧？”五叔公是个胖子，说话粗声粗气。

绫温书依旧温和，那张假面具戴的久了再也脱不下来。

“是的，很快。”他礼貌一笑，完全没有因为那些老头话里的轻视和指使而生气，就像是一个谦逊内敛的晚辈。

“那好，准备开始吧，我们不想等太久。哦，对了，林诺也等不了太久。”老头们点点头，很快就离开了病房。

他们的话从侧面证实了那封死亡通知书的造假，果然那只是绫温书引诱林千薰到M国的诱捕剂。

现在病房只剩下三人，绫温书对林千薰扬起诡异微笑，还贴心上前按好背角。

“小薰，好好养病，爸爸明天还来看你。”

这句话没毛病，却硬生生让林千薰背后一凉，起了一身恶寒。

这一刻她竟然看到了具象的恶魔。

--

对于那些老头们说的“等不及了”这件事，林千薰心里只有一个猜想，那就是绫温书执意要找到她的目的：换命。

林家老头们作威作福那么多年，除去死亡外几乎什么都不怕。绫温书应该是跟他们达成了某种约定，以实验的形式保证“换命”的安全。

“这群老水蛭，真该死。”林千薰咬牙，愤愤拍着被子发气。

发泄过后她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对策。

现在绫温书让自己好好养伤，那就是说“换命”的事并不急于一时。毕竟病恹恹的祭品肯定会给仪式造成影响。

所以林千薰必须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拿到布雷特的U盘，这是他们唯一翻盘的机会。

为了早日出院入住林家大宅，林千薰非常配合治疗。绫温书基本上也每天都来，但他从来都不敢林千薰讲话，要么看书要么处理公务要么发呆，每次都是准时准点的待半个小时就走，一分一秒都不多留。

几天后林千薰在电视上看到新闻，说林氏掌权人找回了走失多年的爱女，并且日夜到医院陪伴，实在是父女情深。

看到自己被当成了洗白的工具，林千薰嘴角抽搐，笑得很勉强。

“果然是老水蛭，专门吸人血。”

不过林千薰也不会坐以待毙，她知道转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绫温书的太太出发了，马上就到医院。”伪装成护士的安娜正在帮林千薰换药，时不时低语送出情报。

林千薰病房外看似空荡安静，实则林家保镖就在不远处戒备。针花费了很多心思，才让安娜顺利伪装成护士靠近。

听到这个名字时，林千薰表情一顿，迟疑问：“她跟我妈妈是亲姐妹吗？”

“是的。”安娜帮林千薰穿好衣服，原本还想说些细节却许久不见对方回话。抬眼看去时，这小家伙竟然在发愣。

“你不会舍不得吧？”安娜皱眉，还以为林千薰对素未谋面的姨妈抱有血缘好感：“这个时候可不能心软，我们必须要让外界知道你在林家遭到不公，你身上的焦点越多就越安全。”

之所以让林千薰选择在林家二小姐的订婚宴上出现就是为了获得大量的公众关注度，这样爱惜名声的绫温书才不敢立刻动手。可对方反应也很快，立刻安排媒体发送通告，把自己营造成好父亲的形象。

现在唯一破局的焦点就在绫温书妻子身上，毕竟身为正妻对外面的私生子女下手也在情理之中。只要这出闹剧符合观众的八卦心思，有关于林家的绯闻愈演愈烈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

“舍不得？”林千薰嗤笑，黑润的瞳孔黯淡无光。她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像是自言自语：“我只是在想我妈妈吃了那么多的苦、被狠狠欺负的时候，她为什么袖手旁观？”

亲人？

不，林千薰在林家的亲人只有林诺。她至今记得自己在看到针关于林家往事的调查报告时，浑身颤抖到抽搐的窒息感觉。

当初绫温书还是林家养子的时候，是林诺一直对他照顾有加，可后来绫温书娶的却是林诺的大姐林薇。他把多少宠爱体贴和尊重给了林薇，就把多少折磨仇视和愤怒给了林诺。

他不仅把林诺囚禁在地下室三年，还亲手打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后来林诺在林家旧仆的帮助下成功出逃，又在沈家的庇护下安稳生活了一段时间。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依旧无法逃脱魔爪。

在发生这些的时候，那个林薇又在哪里？她是否曾目睹过浑身是血的妹妹还差一点就爬出地下室的门口。

那个时候，她做了什么？

是端着胜利者的姿态微笑，还是心虚的视而不见？

那可是跟她骨肉相连的亲妹妹啊......

安娜察觉到林千薰的激动，立刻就轻拍后者单薄的背脊安抚：“林，冷静，我们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林千薰吸吸鼻子平复心情，她当然不会搞砸计划，这些人她统统都要狠狠报复回去。

安娜推车离开，病房又只剩下林千薰一人。她默默靠着床头，眼眸随着窗外的鸟叫声流转。

M国的深秋到了，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落叶被微风吹起。明明天朗气清，可林千薰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她看着干净玻璃窗上倒影的属于自己的影子：枯燥、纤细、晦涩。好像有看不见的手正在努力汲取她的养分，直至吸干为止。

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妈妈。

长睫微湿，淡淡的泪痕顺着鼻梁一侧滑落，却完美的干涸。林千薰收敛情绪，静静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病房门打开，比人最先出现的是那浓郁的香水味。

林千薰下意识抬眼，默不作声看着走进来的女人。

林薇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贵气，那种雍容华贵浑然天成，是用无数真金白银堆砌出来的。从发丝到衣摆，每一处都精致无比。当然，除去衣着华贵外，林薇从内而外都散发着无比的富足和满意，雪白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柳眉细长妆容完美，提着包的手指嫩如葱白，美甲竟然是HollyKitty的团。

她就像是从未经历过挫折的娇花，童真娇嫩。

这很出乎林千薰的设想。

在她看来林薇嫁给绫温书这个疯子，就算物资上被无限满足，可跟疯子待久了内心总会扭曲一些。

可林薇好像很快乐。

更让林千薰意外的是，林薇一看到她就愣在原地，圆圆的杏眼瞬间蓄上眼泪。

“诺诺，我终于见到你了。”林薇哭了，哭得很是伤心。

她像小孩子一样冲过来，直接狠狠抱住林千薰，然后痛哭流涕。

“你......叫我什么？”

不按套路出牌的林薇让林千薰分外头疼，说好的颐气指使呢？说好的打压私生女呢？怎么......不太一样啊！

还有她为什么叫自己“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