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爷病情好转，公府一片喜气洋洋。

杜无明闲翻古书，看到冲喜的事情，问了绯月。

绯月道：“公子不知，冲喜是民间的做法，家中有不幸，子孙新娶，便用那喜气驱散病气。”

杜无明问：“这样做有用吗？”

绯月笑道：“玄幻无常，我等凡人怎会知晓?不过借此契机，跨越阻碍，喜结良缘的小夫妻倒是不少。”

杜无明被说中心事，面上发红，干干地笑着。

见这人想听又不便问的样子，绯月便主动讲了几则，特地挑了豪门公子配贫女的案例。这些经过下人圈子数十轮的编排，内容雷人火辣，只听得杜公子面红耳热。

这像什么话！杜无明连忙板起脸。绯月了然，告罪而退。

子不语怪力乱神，杜无明自小便被母亲教导不碰那神鬼之事。但见那毕姨娘献药得荣，杜无明心想这也不失为一妙法。既有了嫁娶之法，只消告与丫头自己心意便可。

心下起意，杜无明去寻沈无忧，却见大门紧毕。院里的清商问了好，答道：“公子，今日忧姐姐轮休，已不在府里了。”

杜无明没了兴致，正思索去处，手下书童青岁跑了来，唤道：“公子，三家的少爷联合租了画舫，请你去喝酒呢！”

“那便走着！”杜公子大喜，带着小厮出府，往那逍河去了。

却说沈无忧先前跟在杜无明身侧，去鹤寿堂看了老太爷。老人面色红润，呼吸匀长，怎么看都是新愈的样子。

沈无忧本要作罢，透过屋里浓郁的熏香，鼻尖刹那间飘进一丝可怕的死气。那味道，沈无忧在秦大身上闻过，刻骨铭心。

怎会如此?沈无忧再闻，却再不曾嗅得。难不成是幻觉?

出了屋子，沈无忧一直记挂这事。比起要揭穿毕柔的阴谋，沈无忧更想老人平安，毕竟三公子也帮了她不少忙，总见不得他难过。

好不容易挨到假期，沈无忧挽了知秋出府。拿着那半把药渣，沈无忧几乎问遍了京城大小的药铺，都道不识。

天将暮，夕阳西下。本该灯火栅栏，佳人斜立，一片动人景象。奈何长安暑热厉害，赶了这半日的路程，直热得两人细汗频出，湿了鬓角。

看来这药的下落是问不到了，沈无忧只好退而求其次，给娘挑生辰礼。暑热之际，若有一身轻透衣衫，劳动时总会舒服些。

虽说他们在公府，吃穿用度都有供应，但总归女儿一份心意。

听闻近日京城里来了批凌云丝，用了新式织法，做出的布最是轻便。沈无忧打起精神，转而去买布。奈何此布大卖，问了四五家竟是一匹不可得，倾销一空。

沈无忧想起李承安说过一个卖布的集市，在嵩江港口，路途些许远，便在路旁买了冰雪丸子，边走边吃。

知秋还在左顾右盼，扼腕叹息，“今日真是不赶巧，李郎君没有出摊，那摊位只一老汉。要是遇到他了，没准这布买着了，药也能打听到呢！”

“梅姐姐，你道李承安是神仙不成?何况，哪能事事都麻烦人家?”沈无忧又羞又恼，夺了知秋手里吃食，“你既不渴，倒不如给了我！”

知秋急着去抢，吃着冰不再谈李承安，心里却想那人巴不得多点麻烦呢。

正说着，身侧忽响起一声笑，“两位姑娘，可是遇了什么麻烦事?”

沈无忧听得是李承安的声音，随口应：“没有，只是听说这里热闹，随便走走。”

知秋推了人一把，笑道：“李郎君，我们要找一种布，不知道你会不会嫌我们麻烦?”

李承安好奇道：“原来两位觅得奇布真名，可否告与我知晓。不怕二位笑话，这季节我也愁没新货找呢！”

“你倒会说话，反成了你求我们了。”知秋咯咯笑道，“你听好了，阿忧的阿娘要过生辰了，阿忧想买些凌云丝做衣衫。但找遍了布铺子，都道卖完。我们也只好来这里撞撞运气了。”

沈无忧气恼，拉回了姐妹，“姐姐，你说的也太多！”

“原是这样，沈姑娘一片孝心，哪能辜负了?”李承安笑笑，让出一条路，“我正要去寻店主商谈，不如一起走?”

“麻烦你了。”沈无忧也不扭捏，跟着一道去了陈记布坊。

陈六爷见来者是李承安的朋友，又是公府的头几等丫鬟，接待得更是热情。但说到那凌云丝，陈六爷遗憾摊手：“那批货量不多，紧俏得呢，上批来的已是一匹也不剩了。姑娘只好等到……”

正遗憾一年的等待，老头捋须大笑：“等到下月罢，下一批货也就到了。这打头的十匹，一定给姑娘包好了送到府门。”

三人被逗得大笑。李承安余光瞧着人，看出沈无忧眼里深处的忧虑，轻轻问道：“近日可还如意?府中安好罢?”

沈无忧蹙眉，不想这人卷入深院阴谋，正要敷衍过去。陈六爷道：“两位姑娘既然来了，不妨再多瞧瞧，相中了哪些布，老儿破些例，单件儿卖了。”

知秋笑起来，挽了沈无忧道：“好妹妹，你和李郎君先聊，我去瞧瞧，这里的布可真多！”

见附近没了人息，李承安打笑道：“沈姑娘，许久不见，不想你已变成小猫儿了。若是紧张，不妨把我看成白菜如何?”

今日的李承安白袍黑裤，腰缠绿带，的确有几分白菜姿色。沈无忧听得他在打趣，推了人一把，冷笑道：“我看你不是白菜，却是听声虫成精。”

“好罢，我是虫儿，还请好姑娘说与我听，好不好?”李承安笑道。

沈无忧叹了口气，取出那荷包给李承安闻，“这药是中原之外的，你走南闯北的，见识广，也许知道。”

李承安接了，嗅了嗅，眉头皱起，久久未舒开。

“你认出来了?”沈无忧又是期待又是惊惧。

李承安摇摇头，“不能识，只是觉得个中有些熟悉味道，仔细却是想不起来。”

见人有些失望的样子，李承安忙道：“是了，你既说它不是中原之药，那应是潮州所产。我幼时在那住过许久，也许就接触过其中几味药。”

沈无忧眼神闪动，那毕姨娘不就是潮州出来的么?那灰衣人难不成也是那里的人？

“原来是这样，多亏了你，我寻遍了长安，也问不到出处，还好有你。”沈无忧由衷道。

李承安脸热起来，倒了些药渣出来，“这些就留给我吧。我想法子托了朋友去替你打听。”

“不，不用！”沈无忧想去夺，“你帮的已经够多了，别再涉入了，会出事的！”

李承安手握得很紧，沈无忧情急之下抓到那只大手。肌肤相触，体温滚烫，两人俱是一震。

岸上人在心乱，却不知那身后大江停下一艘画舫，花窗打开，交错出一对复杂的目光。

却说杜无明登上画舫，与王思明一行吃吃笑笑。王思明请了薰芳阁的歌女在一旁弹琴弄萧，歌声迷人，乐曲动人，连掌舵的船夫也不禁听迷了。

夏日夜里多富豪外出，江上的画舫一艘连着一艘，彩光翩哒。过两江交汇处时，冷不丁的，迎面便撞来一艘。船夫反应慢了些，拼命去划，几个汉子奋力摇桨，偏了航线，拐到了一旁的嵩江。

谢贺回头瞧了眼，江面已挤满了船，不禁急道：“哎呦，咱的位置给人占了。”

公子们大为沮丧，当真出师不利。东道主王思明也挂不住脸，仰头喝了杯闷酒。下舱的船夫高声告饶，一面也安慰道：“公子们莫要担心，待船少些，奴们便划出去。”

“等什么等?继续走，正巧这河爷们也没走过几回，瞧个热闹去。”王思明喝道。

老船夫告饶，“使不得呀，小公子。这嵩江过去就是布市，来往的货船多呢。到那儿指不定便会堵塞江道哇！”

宁如梦叹气道：“看来我们还是下船的好，换个地儿玩。”王思明摇头道：“不用，天塌下来我担着呢！”一面令那船夫快些行船。

船夫无奈，只得往前划去。

谢贺钦佩道：“王兄，你当真厉害，我还道你上回被伯父打怕了，就此老实做人了呢！”

王思明鼻子指上天，高叫：“嗨，千磨万击又如何，十八天后还是一个王思明。”

“不过某人倒是老实起来了呢……”说着，王思明一把按住杜无明肩膀，“杜兄，怎么一路默默不语，莫不是失了魂?”

杜无明甩了那两只猪蹄，哼道：“不错，你面前的正是你祖爷爷，不过附体在这男儿身上罢了。乖孙儿，唤吾一声爷爷听听。”

宁如梦微笑，谢贺笑倒在桌下，王思明又羞又恼，啐道：“你倒拿我打趣！”

“我看你是在想你那位甜心。这许多天过去了，怎的还没个消息?兄弟还等你的喜酒呢？怕不是人家姑娘嫌你粗鲁，早拒了你。”王思明眼睛一眨，埋汰话出口成章。

“胡说！”杜无明脸红起来，跳起来就要揍人。王思扳回一局，嬉笑着跑开。

“好罢，莫要吵了。”宁如梦挽着杜无明坐下，向着王思明道：“无明刚刚在听曲呢，也就他肯听我谱的曲，你们只顾着玩笑。”

“嗨，情情爱爱的曲子有甚好听的，不若姑娘们唱几首时兴小令教爷们开心开心。”王思明回座，取了三五腚银抛给歌女们。

歌女们连忙接了，变曲换声，唱起轻快小令。杜无名摇头，“当真不雅。”

“无妨，左右歌女也没法把我这曲子的真韵演出半分。”思凡的小尼姑怎能尽显媚态?”宁如梦取出一本蓝装出册递给杜思明，“曲子改编自这《孽海记》的《思凡》一折，无明，你不妨拿去看。”

杜无明接了，正要说话，舱下船夫唤道：“少爷们，嵩江大市场到了，不妨瞧个热闹?”

谢贺瞧去，为那巨大规模吃了一惊，“当真壮观，全长安的布恐怕都在这吧！”

王思明哂笑：“不过些百姓穿的粗布罢了，精细的绸缎总不能这般囫囵塞了。”

杜无明仰头喝酒，心里还在回味王思明先前那句无心之话，万一丫头当真拒了他呢？

谢贺眼尖，忽的瞧见陈记布坊门前的一对男女，惊道：“啊呀，那里有人亲嘴！”

“哪里?哪里！”王思明精神振奋，连忙叫唤小厮送来窥筩，急不可待地怼上眼便去看。

宁如梦无语，“刚刚还说情情爱爱无趣呢。”

杜无明随意瞥了眼，眼里落尽一个模糊却熟悉的影子。不会吧?！抢过窥筩，杜无明凝睛一瞪，瞧见沈无忧的模样，旁边那个模模糊糊的，是个男的！

宁如梦认真问座山好友，“你们不妨看了这戏，帮我寻个好人儿演色空，唉，总找不到合适的……”

“船家！靠岸，放闸板！”杜无明着火似的跳起来，喝道。

众人见杜无明这样的反应俱是吓了一跳，这是要做乌龟了不成?

画舫精致却笨重，折腾着也难直接靠上岸。杜无明再等不住，翻窗跳到附近的货船甲板上，在一阵惊叫声中腾越到岸上。

“杜哥哥，小心啊！”谢贺高声叫道，只见得岸上人摆摆手，便坐了回去，“好罢，看来今天杜哥哥是不会回来了。”

王思明按着少年，“怎么，难不成你知道秘情?”两人激烈讨论起来，宁如梦叹了口气，看来这角色还得他自己去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