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刚从阿拉斯监狱里出来的沙威警官，以他一贯的勤奋忠诚，带伤坚持在工作岗位上。最后，伤还没完全好利索的他，终于在上房顶勘察现场时，一脚踏空跌落下来，摔断了右胳膊。

虽然警官本人强烈要求继续工作，但蒙特尔局长干脆利索地把他赶回家休养：“手和脸至少好一样，再考虑进办公室的事。”

小臂骨折至少需要 6 周才能痊愈，脸上的伤口倒是很快就会长好，所有人都明白，局长先生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强行让那个工作狂休个假而已。只可惜沙威平生没什么娱乐爱好，右手废了也没法做文书工作，在家里闷了两天，除了看书读报以外几乎无所事事——直到皮埃尔向他申请外出游玩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孩子最近一反常态，表现勤奋又乖巧的原因。

“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吗？”

“我们？”沙威从洗漱台边直起身子，敏感地提取了皮埃尔话里的关键词。

“咱们一起去海滨游园会啊，那马戏团可好玩了。”

“等等！我当然知道你要去哪。”沙威把毛巾甩到脸盆边上，单手叉腰质问起他的小学徒：“但怎么变成我也要去了？”

“您答应过我！”

“我不记得我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可是艾潘妮姐姐记得，”皮埃尔背着皮包，侧身指着大门说道：“她都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啦！”

沙威疑惑地钻出盥洗室，穿过走廊打开大门，眼前是停在门口的一辆轻型小马车，车厢里堆着大包小包，苏珊坐在那堆杂物上，正向他身后的皮埃尔招手，驾驶座上则是戴着凉帽，身穿白底绿纹薄纱裙子的艾潘妮，正用笑吟吟地盯着他瞧。

“我们可以出发了吗？沙威？”

“皮埃尔会跟您一起去，我就算了吧。”

“您不是在休假中吗？”

“是的，但我并不——”

“求求你了，一起去吧，拜托！”

沙威抬头看着艾潘妮满是恳求之色的脸，那双琥珀色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里边满溢着兴奋、期待的目光，如同一双小手捂住了他的嘴，把原本拒绝的话语都憋回了肚里。

一小时后，轻型小马车欢快地奔驰在夏季的郊野大道上，不时地有其他马车或快速超过它，或被它甩到身后。

后车厢里，皮埃尔跟苏珊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沙威脖子上用绷带吊着右胳膊，坐在驾驶座的副手位置上。他看了一会风景后，忽然对身边人开口说道：“没想到您还挺会驾驶马车的。”

艾潘妮闻言笑了起来，眼睛还是盯着前方的道路，手中紧握缰绳：“很意外吗？马德兰伯伯手把手教会我的，不过这是我第二次独自上路，还是有点小紧张呢。”

“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新手。”沙威摇摇头，用没受伤的左手扶了扶头上的宽边帽：“您总是能给我惊喜——或者惊吓。”

“我就当这是对我的赞美了！”栗发姑娘开心地提高了声调，她最近心情都很好的样子：“不要责怪皮埃尔，是我支使他忽悠您的，只是想把您拉出门散散心。”

沙威皱着眉大声地哼了一下，把眼神移向道路一侧的原野，没有回答她的话。

“放心吧，园游会非常有趣，有很多杂耍表演和马戏团，附近的市镇、甚至外地度假的游客都会来玩。”

“我并不关心那种娱乐活动，”黑发警官扭头看了眼堆的满满的车厢，揶揄道：“只是觉得您不是出来游玩，而是在搬家。”

“这个嘛，等到了您就知道了。”

沙威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预感，这姑娘大概又要给他来点“惊喜”了。

园游会确实是个热闹的活动，一大片海岸线附近的树林被打扮得如同节日的新娘，色彩斑斓的纸花、彩旗贯穿于树梢之间，每一处都充满喜庆。各种彩色的篷车围成了一个大圈，篷车的半圆形顶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和飘带，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仿佛热烈欢迎每一位来访者。

艾潘妮把马车在篷车旁边停好，苏珊和皮埃尔一起帮忙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沙威虽然是个伤员，但作为唯一的成年男人，也自觉地参加了卸货工作。

“我以为你们会直接去看演出。”沙威单手提着箱子，站在抱着大包裹的艾潘妮身后，疑惑地问道：“你们难道不是来玩的吗？”

“是，也不是。”艾潘妮放下包裹，又回身从车厢里拿出另一个：“除了玩以外还有别的事要做，啊，放到这里就可以了！”

两个成人加上两个半大孩子，不一会就搬完了行李。艾潘妮指挥沙威帮她支好两张大折叠桌，苏珊搬来桌布铺好，又拿来一大堆廉价的陶杯摆在桌上。

“你们这是……”

沙威看看前边桌上的杯子森林，又回头看向后边桌上的大堆柠檬和杏仁糖浆，以及从马车车厢里的大桶中伸出来的皮管子，忽然震惊地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你们是要摆摊当小贩吗？！”

“您猜对了！”艾潘妮套上围裙，冲他开朗地一笑：“马德兰杏仁柠檬水专卖店，现在开始营业！”

嘈杂的人群在阳光下熙熙攘攘，脸上都挂着欢乐的笑容。男士们身着凉快的亚麻衬衫和垂边草帽，女士们则身穿轻薄布料的宽摆长裙，画着精致的妆容，头上插着鸟羽饰品，笑得娇媚可人。人们在马戏团的篷车圈中看完演出后，或是欢快地交谈，或是散步游玩，或是品尝摊位上的美食。

空气中飘逸着糖果和糕点的香气，各种小吃摊呈现出各样琳琅满目的选择。马德兰杏仁柠檬水专卖铺子生意火爆，艾潘妮和苏珊轮流在前担任看板娘，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不在台前时就去帮工作台后的皮埃尔做柠檬水。时间临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来光顾消费的客人一度排起了队，三个人都加入了制作产品的工作中，一杯杯地卖得飞快。

可惜的是，沙威仅有一只不熟练的左手可用，在产品制作上完全帮不了忙，无奈地接过了收钱的工作。很明显，警察职业技能点满的沙威，却对于街头小贩的工作有点不适应，他尽量把帽檐拉低，几乎遮住了多半张脸，生怕有熟人认出他似的。

“不要有压力，您人在这里就是帮了我大忙！亲爱的警官先生，好好干哦~”

艾潘妮忙里偷闲，跑过来视察了一下沙威的工作情况。她双手从背后拍在他的肩上，附在耳边轻声说了一通“鼓励”之词后，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去支援两个孩子，完全没注意到沙威的脸，已经被这亲昵细语弄得又红又热。

柠檬水这种清爽饮料，天气越热越受欢迎，顾客排成长龙，连沙威都得用他仅剩的一只手，帮着搅拌糖浆和水，四个人都忙得顾不上吃饭，只能靠抽空啃两口黄油面包片和红肠填肚子。如此红火的生意，自然也引来了一些宵小的觊觎，比如三个精心打扮过的年轻人，拿着价值上百法郎的手杖，围着忙前忙后的艾潘妮转，她走到哪就跟到哪。

“先生们，需要再来一杯杏仁柠檬水吗？”艾潘妮满面笑容，话语还是很客气，但眼里已经充满了不耐烦。

三个青年彼此看了看，忽然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像首领的人，凑到艾潘妮身边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喝干您所有的柠檬水。但我们更期待的是，您本人对我们的垂青。”

艾潘妮用力抽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容依旧：“真可惜啊先生们，我只卖柠檬水，并不附带别的服务。如果几位有别的需要，请去其他地方寻找卖家吧！”

“别这么无情啊，亲爱的小姐。”青年首领没有被她的态度劝退，反而饶有兴趣地继续前进：“我们备下美食美酒，只求您赏脸一起寻欢！如此欢乐的时光，岂能让美人孤单渡过？”

那人用带着口音的方言学巴黎人咬文嚼字，听起来毫不押韵。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艾潘妮——瞬间觉得连马库斯都在她心中的地位上升了——起码人家不会说这么没品的玩意来。

“先生们，如果没什么需要的话，请恕我要继续工作了！”

艾潘妮说完就转身往桌后走，但被青年首领抓住了袖子：“别啊，小姐，我们这么有缘，尚未一亲芳泽，怎么好就此分别呢？”

“放手！”艾潘妮想甩掉那只手，但没成功，声音开始变得恼怒：“先生，我警告你……”

“哦哦~小鸟儿喳喳叫，多么可爱！”青年攥住艾潘妮的手不放，满面得意的笑容：“我劝您安静些，我们都是好男人，这一带谁都不敢惹我们的……”

“是吗？”

紧跟着粗鲁低沉的声音而来的，是一根带有铅头的粗手杖，笔直地伸来，顶住了青年的咽喉下方锁骨处，把他推得往后推了两步。

“你谁啊？！”青年首领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吊着右手的魁梧男人，左手正用手杖顶着他的脖子，宽边草帽盖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这一带谁都不敢惹你们？可我怎么记得前年五旬节，你们仨在维利尔斯村广场调戏别人的老婆，被揍得满地找牙啊？”

首领的两个同伴面面相觑，本来已经上前想帮忙的手停在空中，有往下垂的趋势。而首领本人看着眼前的大个子，发现他缓缓抬起头，露出帽檐下两大片络腮胡子和凶神恶煞的方脸，正居高临下地用严厉的目光瞪着他。

“怎么，都忘了吗？”大个子笑得令人心悸，活像只将要扑食的老虎：“那么你们是否还记得，滨海蒙特勒伊的侦察员沙威呢？”

青年首领咽了一大口口水，显然是已经反应了过来，举起双手露出谄媚的笑容：“啊，啊，怎么可能忘了呢？警官先生，您怎么在这……？”

他看了一眼面前的艾潘妮，又看了看旁边的沙威，一脸恍然大悟：“……明白了，我、我这就滚！”

三个青年落荒而逃，沙威摇摇头收回了手杖，感叹着世风日下时，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谢谢您，沙威。”艾潘妮琥珀色的眼睛冲他调皮地眨了一下：“刚才您真是帅呆了，我说真的！”

高大的男人脸色微微发红，嘴唇嚅嗫着好像在说什么，但在喧嚣的背景杂音里，艾潘妮啥都没听清，只看着他匆匆转身回到工作岗位上继续干活了。

时间飞逝，马德兰杏仁柠檬水专卖店于当天下午结束营业，原因是材料全部耗尽，没法继续提供饮料。艾潘妮坐在桌边，就着沙威统计好的钱款，结算了营业额。

皮埃尔和苏珊不停地做了大半天的柠檬水，都已经累的瘫坐在草地上直哼哼，但在听到艾潘妮宣布分红的时候，全都爬了起来。

“扣除掉原料费用，净利润是 216 法郎，每人有 54 法郎的收入。”

艾潘妮把大把纸钞和硬币分成四堆，把其中两堆拿给皮埃尔和苏珊：“要记得感谢马德兰伯伯赞助的杏仁糖浆和马车，6 点前回来这里集合，还有——省着点花，别一下挥霍光了！”

两个半大孩子点头如捣蒜，喜笑颜开地欢呼着跑走，一前一后地冲向他们心仪已久的各种摊位。艾潘妮转向沙威，把钱币推向他：“这是您的份。”

“算了吧，跟我客气什么？”沙威左手抱着打了石膏的右手，眼睛看着地面：“我是跟着来凑热闹的，再说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你们三个在打理。”

“话不能这么说，”艾潘妮笑着晃晃指头：“您承担了收银的工作，并且保卫了摊位和工作人员的安全，理应拿一份。”

沙威此时才斜过眼来看着她，摇摇头拒绝接受，并挑起一边眉毛问道：“您一开始就打了让我当保安的主意吧？”

“上帝为证，我可是真想带您出来散心的。”艾潘妮无奈地收起钱币，扶着桌子站起，看来也是筋疲力尽浑身酸痛的样子，但她依然笑着：“如果您帮我把桌子收起来，我就向您证明所言非虚。”

沙威用一只手帮艾潘妮收起折叠桌和小凳子，放回车厢里。艾潘妮跳上车，把马车赶到马戏团的公共马厩，付费存好后，拎着一个箱子和一个带盖篮子，领着沙威往远处走。

“嗯，这里很不错。”艾潘妮四处观望，选了一个离篷车圈子不太远、地势略高的草地，有树荫遮蔽不会太晒，又能远远望见海岸线，风景十分优美。四周也有一些席地而坐的游客，都在欣赏风景或吃吃喝喝。

艾潘妮把箱子打开，掏出一块手工编织、织有传统花纹的大方毯子，展开铺在地上。然后又拿出两个旅行枕头——她在去阿拉斯时的长途马车上用的那种——拍得蓬蓬松松地，放在毯子两边。最后，她打开藤编篮子，拿出餐盘放在毯子中间，往盘中放了一些糕点，最后是一大瓶杏仁柠檬水，用带塞子的玻璃瓶装着，配有两个小杯子。

“请坐吧！”

艾潘妮跪坐在毯子上摆好最后一个物件，拍拍手掸掉沾在身上的食物碎屑，双手伸向毯子另一边的座位，对着站在旁边看愣了的沙威招呼道：“现在，享受您的假期吧，警官先生！”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带那么多东西了。”沙威小心地膝盖着地，用左手撑着坐了下来：“搬家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我宁愿您把这称为思虑周全。”艾潘妮打开瓶塞，倒了两杯杏仁柠檬水，递给沙威一杯：“忙了这么长时间，您还没尝过我们的招牌饮品呢！”

沙威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酸而清爽的柠檬汁首先充满了口腔，杏仁糖浆带着巴旦杏仁、橙花和蔗糖的复杂甜香，巧妙地平衡了柠檬的酸涩，苏打水让两者协调地融合在一起，形成美妙的合奏，既爽洌解渴又美味可口。

“我想，它确实值得让人花上 10 个苏。”沙威由衷地赞美道：“任何人都会想在这种天气和环境下，来一杯这样的饮料……不过我似乎没在本地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巴黎酒店的新玩意，”艾潘妮也喝了一杯，举着杯子笑着解释：“马德兰伯父审批游园会的摊位申请时，我看了一圈，发现都是卖简餐、小吃和甜酒的，竟然没人供应柠檬水。”

“所以你就想起了在巴黎尝过的饮品，跑来做这个生意，对不对？”

“是的，要知道那时请我喝杏仁柠檬水的绅士，还是……”艾潘妮忽然怔怔地盯着沙威看出了神，又很快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垂眼摇摇头，自言自语起来：“不，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记错了。”

沙威看着艾潘妮的样子，难得地没有追问，转而去看远处海岸线的风景，一阵风吹来，带着些许海水的咸味，吹散了空气中的炎热，轻轻地撩起了警官黑色的头发。

身后的集会喧嚣依旧，两人都看着远处，身边反而静了下来，不过没多久，一个歌声飘进了沙威的耳朵。

艾潘妮在轻声吟唱一首很流行的民歌。

她的声音并不甜美，反而沙哑粗糙——青春期经受的苦难磨哑了她的喉咙，虽然来到本地后身体恢复了很多，但声音已经和额头一样，铭刻上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但沙威觉得她唱的很好，比他在剧场外巡逻时听到的女歌手还好听，甚至轻轻为她鼓起了掌，搞得艾潘妮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唱起来了。”

“不，您唱得非常好，我甚至想再多听几次。”

艾潘妮的脸上飞起一团红云，忽然变得手足无措，扯了几下裙子后，猛地站起来：“那个，我去买东西，您先吃点吧！”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得不见踪影，留下莫名其妙的沙威，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当他快要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艾潘妮端着两个小小的水晶玻璃杯回来了。

“来，这是送给您的，我请客！”艾潘妮屈膝坐下，把其中一个水晶玻璃杯递给沙威，里边装着粉红色的奶油状物体，堆得直冒尖，上边还插着小勺子。

“这是……？”

“草莓奶油冰激凌，快吃吧这玩意会融化的！”

“这小破集市上竟然有这么高级的东西？！”沙威虽然没吃过，但他也听说过这种巴黎中产阶级的奢侈食物：“还是您吃吧，这东西太昂贵了……”

“我有我的一份！”艾潘妮举起手中的玻璃杯，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吃进嘴里：“吃吧，5 法郎一杯呢，化了就啥都没了。”

沙威目瞪口呆，他一顿饭也就需要不到 2 法郎，这一小杯冰激凌能顶他一天饭钱。有钱人的世界，警官先生是真的不太理解。只不过沙威现在右手吊在胸前，左手拿着杯子却没法拿勺，尴尬地看着杯子没法吃进嘴里。最后他尝试着把杯子放在地上，单手用勺子去挖，但掌握不好力度，没吃到嘴里，反而几次差点把杯子弄翻。

一只手伸过来拿起了杯子，另一只则抢过了勺子，轻轻地挖出一块粉红色的雪糕，送到沙威的嘴边。

“我的错，忘了您现在手不太方便。”艾潘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琥珀色的眼里晶莹闪烁：“来，我帮您吃，张嘴——”

沙威看着伸到眼前的勺子，感到全身的热量好像都集中到了脸颊上，热得想要冲破皮肤一般。他看看笑吟吟的艾潘妮，又看了看勺子，尴尬地喃喃自语般说道：“我能自己来，不需要……”

“您自己吃的话，杯子就要翻了，5 法郎就白白浪费啦。”艾潘妮眨眨眼，压低声音说道：“放心，除了我，没人看您。”

沙威环顾四周，别的游客们都离的挺远，确实都在各玩各的，并没有人偷窥别家在做什么。他又看了一眼艾潘妮，微微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闭着眼张嘴含住勺子，吃进了第一口冰激凌。

冰凉的奶油在舌尖上融化，消解了炎热，让草莓甜美的味道和香气，被牛奶的柔软顺滑高高举起，在口腔中形成一个绝妙的二重唱，这味道比刚才的杏仁柠檬水更好，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这就对了，”艾潘妮把自己那杯也并排放在毯子上，交替着一勺挖给自己，下一勺喂给沙威：“好东西一起吃，才能更美味，您说是不是？”

沙威的脸已经红得快能滴下血了，因为他发现艾潘妮用的是同一个勺子：“……你不用自己的勺子吗？”

“换勺子太麻烦了。”艾潘妮狡黠地笑了一下，对着他眨了一只眼：“没事，我不嫌弃您，只要您也不嫌弃我就行。”

黑发警官的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他的脸始终红得厉害，表情也很复杂，只安静地一口口地从艾潘妮手上吃掉他的冰激凌。沙威的脑子里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一切注意力都在面前伸着勺子的姑娘身上。以至于很久以后，他都记不得冰激凌的味道，关于那天所有的回忆，全是喂他吃东西的艾潘妮。

沙威甚至幻想过，他愿意花 10 甚至20 法郎再买一份那时的冰激凌，只要那个栗色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大姑娘，能笑着用勺子喂他就行。

海风持续地吹着，晴朗的天空中白云缓缓移动，两只空空的玻璃杯被放在大毯子旁边。干了大半天饮料生意的艾潘妮，跟沙威聊了会天后，终于支撑不住，枕着旅行枕头倒在他身边睡了过去。

她朦胧地感觉到有只大手抚摸过头发，轻轻地蹭着她的额头，弄得她痒痒的。于是被干扰了睡眠的姑娘，气哼哼地抓住那根恶作剧的手指，就这么沉入了舒适的午睡。直到太阳西坠，皮埃尔和苏珊看完午后场次马戏表演，抱着大堆零食找回来时，才被沙威推醒。

“小孩子真是精力充沛。”艾潘妮打了个哈欠，甩动缰绳操纵驭马，在返回滨海蒙特勒伊的大路上奔跑：“我都快累死了，他们还有力气去看马戏。”

“未必，他们现在也都累了。”沙威回头看了看车厢里，睡得横七竖八的男孩女孩，耸了耸肩：“说起来，您这次反而没看成表演，真是太遗憾了。”

“遗憾？并没有啊。”

艾潘妮斜眼看了他一下，很快又收回目光盯着道路，脸上飞过一抹羞涩：“我倒是觉得，今天过的十分开心，跟亲密的朋友共度一日假期，不比看表演强？”

说完，姑娘的脸更红了，甚至抬起一只手稍微遮了一下副驾驶这边的脸蛋。

沙威也移开眼神，看向远处即将日落的地平线，顿了顿后回答道：“我同意您的看法，不过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您说？”

“我能否有那个荣幸，再听您唱唱那首歌？”

艾潘妮愣了一下，很快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我想……当然可以，只要您不嫌弃我唱的难听。”

“怎么会呢！”

轻型小马车在道路上奔驰，沐浴在夕阳和晚霞之中，伴随着沙哑的歌声，如同一叶小舟徜徉在宁静之海中。

泉水何其清澈

A la claire fontaine

我以漫步踟躇

M\'en allant promener

水光何其潋滟

J\'ai trouvé l\'eau si belle

我以沐浴身心。

Que je m\'y suis baigné

思君良久，

Il y a longtemps que je t\'aime

不敢相忘。

Jamais je ne t\'oublierai

只是两人谁都不曾想到，彼此再听和唱这首歌，是很多年以后的事了。

番外之二

完

PS：\"A la claire fontaine\" 《在明亮泉水边》是一首法国民歌，歌词最早出现在17世纪晚期。它广为流传，也是法国最受欢迎的民谣之一。这首歌通常被用来表达对自然的热爱以及对亲友之间深厚情感的珍视。

其中副歌部分，直译的话就是：我已爱你很久，永远不会把你忘记。所以，为何艾潘妮会唱这首歌，你们懂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又是一个番外小甜饼。近期主线剧情都比较沉重，四十米大刀挥太多了，加上最近新来了好多给我全文点赞的小可爱，所以我决定先产个7k的甜饼来答谢一下支持我的新老小可爱们~爱你们么么哒~感谢你们一直陪着老鲨和小艾的成长，让我有动力讲完这个故事~??ヽ(°▽°)ノ?

PS：\"A la claire fontaine\" 《在明亮泉水边》是一首法国民歌，歌词最早出现在17世纪晚期。它广为流传，也是法国最受欢迎的民谣之一。这首歌通常被用来表达对自然的热爱以及对亲友之间深厚情感的珍视。

其中副歌部分，直译的话就是：我已爱你很久，永远不会把你忘记。所以，为何艾潘妮会唱这首歌，你们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