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点出息。”这句话，在回到雨地后沙鳄又对莱娅说了一次。

回到雨地的第二天，罗宾才执行完社长另派的任务，走进雨宴办公室，沙鳄不在，却正好撞见送晨报的莱娅。

罗宾略感讶异，因为看来莱娅已经知道了克洛克达尔的身份，真是稀罕。她不知道沙鳄把莱娅留在身边是出于何种考量，也许从现在开始就要思考他那模糊的信任边界。

当天军事早报头版头条上刊登的，就是鼯鼠中将率领海军以少胜多取得了伊拉尔诺海战的胜利。

莱娅首先注意到报道开篇只说“这是一场军事抓捕行动”丝毫不提及晚会内情，想来也是，地下交易不能被公众所知。

罗宾问：“这次行程如何？”

莱娅赶忙摇头：“不怎么样。”简直狼狈透顶。说罢，摊开报纸，挪身也让罗宾看这篇报道。

共计俘虏海贼两千三百五十八人，其中赏金数目破千万的多达六十六人。

“只是没报道那些无辜牵连的人怎么样了……”莱娅喃喃。

话已至此，罗宾明白她的心意，笑道：“幸好你回来了。”

莱娅想到那天的场景还心有余悸，她蹙眉道：“在会场内部，也是一个海军救了我，”忽地联想到多年前的场景，转而道，“你知道吗？罗宾姐，我在很多很多年前还想当海军呢。”当然，如果上辈子算很多年前的话。

只是忽地脑海中浮现那个年轻海军救自己的模样，心道若是能加入海军，可能自己也是其中一员了。

罗宾顺着话题问：“那现在呢？”

莱娅耸耸肩：“算了算了，一想到训练苦哈哈的，我就再也不想了。况且我也没有当英雄的野心啦。”

“瞧你这点出息。”是沙鳄低沉的声音，与他一贯轻蔑的嗤笑。

“……”不知被他听到了多少，沉默了半晌，莱娅生硬地跳转话题，她举起报纸愤愤不平道：“这不公平，明明社长出了很多力。”

“别把我形容成仰仗海军名望的可怜虫。”克洛克达尔走近，用金钩穿透了报纸，金钩距离莱娅的手不到一寸，她怏怏抽回手去。

通篇扫过，这份报道从头到尾都没提及克洛克达尔几次。

顶多用了“七武海协助抓捕”等模糊暧昧的字眼。

沙鳄兴味索然地翻阅：“不过是些没什么影响力的地区特供小报。”

罗宾思忖片刻：“海军与七武海互相制衡，在舆论方面，若一方的风头过抢，只好利用新闻产业掣肘。尤其，军事早报的受众大多是海军势力，自然有美化海军之嫌。”

莱娅闻言，撇撇嘴：“那确实不公平……”

克洛克达尔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说。

她觉得那一眼别有深意，果不其然，只隔了一天，真正誉满天下的世界经济报上赫然刊登了“伊拉尔诺海战的内幕”，里面洋洋洒洒刻画了堕落的王室如何与海贼勾结交易，其中一支就是南海的亨利达斯王室，报道中又刻画了英雄王下七武海如何力挽狂澜俘获一众海贼。

其中有几张配图越看越眼熟，在会展上由于手抖或是误触，莱娅拍下一堆废片，其中一张照片完全就是出自她持有的照相虫之手。

还有几张视角特殊的照片，显然是游船上监视虫拍下的，但监控信息不是应该由海军全盘保管吗？

莱娅目瞪口呆，看着办公室里气定神闲的克洛克达尔，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莱娅干干巴巴道：“看来您在国民心中的地位又要提高了。”

沙鳄不置可否。

马林梵多高层大概颜面扫地。

又过两天，与小九最新消息一起送来的，还有南海亨斯达斯王室贵族的消息。

严格来说，亨利家族只属于亨斯达斯王室的一支旁系，平日里贵族们好逸恶劳、欺压民众，那篇报道作为导火索，让无数不堪侵扰的民众们纷纷情愿，请求世界政府对王室进行改革。

王室内部纷争不断，再说回亨利家族这头，他们现任掌权人已病危多年，却在临终前亲口修改了遗嘱信息，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贵族血亲纷纷回国确认遗产。

设立在雨地的赌场暂时交由亨利家族的外婿把持，他与韦托投资人里应外合，几乎是在远在南海的亨利家族内斗的第一时间，他代表亨利赌场与雨宴签订了股权转让协议。

这一切的顺理成章都出乎莱娅的意料之外。

当然，最让她震惊的还是韦托投资人这个双面卧底，在得知消息的一时间，莱娅想到了位于沙漠中心旧船厂那个湿漉漉的午后。

这不相对于她以身涉险却得到了一个对方早早知道的信息吗？她对此略感挫败。

隔着报纸，沙鳄已经能察觉到莱娅幽怨的目光，颇有种“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的埋怨意味。

克洛克达尔不予理会。再翻一页，政治新闻版面无非又报道着新世界盘踞的四皇、伟大航路的七武海、又有哪一位极恶罪犯被送入推进城。

继三十三年前的神之谷大战、十九年前大海贼时代的开启，世界的格局已经确定了太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有潜力的新人了。这个时代过于无趣了。

白烟缭缭，克洛克达尔捻灭了雪茄，大约是莱娅的目光不加掩饰，他终于破例抬眼。

被无视许久，莱娅已经在自我消解了不少，但听到沙鳄问她，她故意找回了刚刚挫败的情绪：“社长，我舍命赚取的情报，没想到一开始就是你的安排。”

“……”

莱娅抿嘴，忽又想到：“等等，我还得到了那个世界政府议员的情报，是不是还挺有用的？”

“你很烦。”话音刚落，就见莱娅眼中的星星噼里啪啦碎了满地。克洛克达尔垂下眸子，抖了抖报纸。

莱娅抿紧嘴，格外憋屈，他总是嫌她说话浪费时间，且毫无营养。而在她看来是废话的问题她则要挨个作答。

她暗暗想，行，我再也不说话了。

虽然沙鳄没有更多的反应，但在翻阅下一页报纸时，他的心情并不差。

这些日子，沙鳄并没有给莱娅布置多少新任务，只让她整理十几年间积攒的商业资源。莱娅对巴洛克工作社所知依旧很少，但大约是有人帮忙妥善整理文书工作，克洛克达尔可以全然投身于他的伟大计划之中。

通过手头零零碎碎的信息，沙鳄所掌握的产业也可见一斑。他有一套覆盖沙之国的情报网，需要从他手中进出的货物纵横沙漠内外。

在股权协议签订的那个晚上，克洛克达尔难得清闲了一段时间。

莱娅这才知道，原来一直被禁止踏入的雨宴的最顶层是一间保密极高的会议厅。

沙鳄站在单向透明的玻璃窗前，远眺着彻底属于他的梦想之都。

莱娅也顺着他的实现眺望，不出一个星期，亨利家族名下所有赌场的标识都会换成金光灿灿的香蕉鳄鱼。

外面熙熙攘攘、五光十色，城市入口开着大大小小不同的鳄鱼车租赁处，F-鳄鱼与香蕉鳄鱼属于同科品种，这二者饲养培育甚至销售的源头也掌握在沙鳄手中，每一家合法运营的租赁商铺都要向沙鳄定期缴纳高昂的租赁费用，但即使是这样，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怀揣大把钞票和希望的人踏入雨宴。

只要进入雨地，F-鳄鱼就是不可不体验的代步工具，而且一定会一眼望到最巨标志性的鳄鱼建筑。

这里汇聚了整个阿拉巴斯坦的美食，这里是沙漠中赫赫有名的绿洲城市，在这里可以行驶一切自由之事，还享受着王下七武海的庇佑。

只有在这一瞬间，主干道路上的鳄鱼车川流不息，夜幕降临到了阿拉巴斯坦，只有雨地灯火通明，游人如织，男男女女谈笑风生，既有灯红酒绿的满天霓虹，也有市井、琐碎。

莱娅才真正感受到，雨地，名副其实的梦想之都。

所以此刻的克洛克达尔在想什么呢？

是如释重负呢？经过十几年的谋篇布局，雨地的命脉彻彻底底掌握在他手中；还是运筹帷幄呢？就像策略一连串的事件一样，这些轻易能得到的都不值一提。

莱娅望着沙鳄，他极高，高出她许多，穿着厚重的深色皮草，好像隐匿于夜色之中。

也许恰好是中间值吧，莱娅暗暗猜想，克洛克达尔是否也在这个瞬间觉得雨地的夜景，美不胜收呢？

天窗斜斜开着，冷风贯穿会议厅，沙鳄的皮草微微迎风摆动，这一幕深深印刻在莱娅的脑海之中，没有人会在沙漠击败克洛克达尔，她倏然想到。

阿拉巴斯坦入夜生了寒，莱娅耸了耸鼻子，到底还在室内，她并不太冷，相反，这种寒气刺激着皮肤格外舒服。

夜色冷冷清清，漏出几颗星子，沙鳄微微侧过头，并没有看她：“下楼吧。”

房间极静谧，明明楼下几层就是喧闹的赌场，莱娅被沙鳄突如其来的冷冰冰的语调一惊，心跳汹涌。她干咳几声：“社长，楼下是干嘛的？”

“你没去过？”

“没……”

大约是把亨利家族的赌场收入囊中后到底有几分的喜悦，或是克洛克达尔今晚实在清闲，他真的走下楼梯后，带莱娅参观了几分钟。

莱娅只觉受宠若惊。

下一层是只有长期贵宾才有入场资格的音乐厅，她本以为音乐厅的装潢符合沙鳄一贯的审美，金碧辉煌，那种很高调的炫富，没想到整体以黑金色为主体，台上正有爵士乐队演奏，除了舞台的一点光源，剩下的位置都极幽暗。

现在是赌场最火热的时间段，音乐厅里没几位客人，也没人注意到赌场老板的莅临。

台上的乐队正演奏到一首歌的尾声，莱娅听入了迷，沙漠的音乐或庄严祥和，或热情似火，一首歌毕，台上竟奏起了航海小调，她可是从小听到大。

航海歌适合开宴会时众人一起唱，却不是在高端的舞台上僵硬且降调的演奏，听起来不伦不类，莱娅忍俊不禁，大概是她的表情过于扎眼，与音乐厅的氛围格格不入，克洛克达尔破天荒问她在笑什么。

莱娅努力憋笑，讲清其中原委，威士忌山是以音乐和酒闻名的小岛，岛上几乎人人都会一种乐器，每次开宴会时，大家就会团团围坐演奏这首歌。

克洛克达尔的表情依旧很严肃，他微微蹙眉，大约也不是真的出于好奇，只是随口搭话：“你会什么？”

莱娅挠挠头，好在昏暗的光线掩饰着她的支支吾吾，她没有什么学习音乐的天赋，但她转而兴奋道：“我会酿酒，还会调酒。”

音乐厅的拐角处有个私密性的半开放吧台，她看向那处，从入场时她就注意到了，“我手艺真的很不错。”

克洛克达尔盯着莱娅的脸看了两秒，似乎是对她的夸夸其谈的自荐来了几分兴致，挑眉示意她去展示一番。

吧台里只有一位酒保，正说着：“您想喝……”就看到老板的身影，擦杯子的动作也一僵。

莱娅怕拍他的肩，笑道：“我借你的吧台一用。”

酒保识趣的站到一边。

她一进站进吧台，就拾掇起行头，一面收拾一面问沙鳄：“您要喝什么？”

还挺专业，克洛克达尔扫一眼酒单，上面一堆稀奇古怪的名字，他蹙眉道：“随你的便。”

莱娅扫视酒柜，看到材料齐全，准备调两杯她最拿手的。酒杯壁要够冰，雪克杯要摇满次数，计量要调准，橙片要现切。

克洛克达尔在桌上扫了一圈，没看到有烟灰缸，便把雪茄捻进一旁没喝完的酒杯里。莱娅这才注意到酒保没来得及收拾干净桌子，出于职业习惯，她把带着烟灰的酒杯取走。

他的视角正好看到莱娅的手，手腕很细，在顶光下显得血管蜿蜒，他想取一根新的雪茄，想想也作罢。

莱娅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在摆柠檬片，余光瞥见沙鳄垂散的一缕发丝，他没有把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捋到脑后，于是乎，它就垂在沙鳄的眼前。

吧台的顶光照得他的轮廓更幽深了些，察觉到莱娅的视线，沙鳄抬眼：“好了？”

等待下属调酒显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等待的过程有些百无聊赖。莱娅赶忙道：“好了。”

她把番茄色的那杯推到他面前，得知沙鳄喜欢吃番茄，她专门为他调了一杯番茄味道浓郁到血腥玛丽，给自己调了一杯日出。

看着调好的酒，沙鳄蹙眉，玻璃杯是正常尺寸，对他而言却小了些，他似乎觉得点缀的柠檬片、西芹叶与粉红色吸管太过可笑，把粉色吸管取走，然后一饮而尽。

莱娅眼睛睁大，哪有人这么喝的？

那缕发丝还是不服帖的垂在他眼前，沙鳄似乎终于觉得发丝遮挡视线，向后一捋，半刻后，发丝落到鬓边，是他那道疤痕的交接处。

疤痕隐于耳际，他的右耳戴着一个金环，顶光下微微泛着金属光泽。

莱娅心头涌上一个问题：沙鳄是不是，还挺性感的？

打住打住，她抚了抚心口，想把离谱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饮罢，克洛克达尔挪走杯子，脸上依旧没什么神情，半晌，他先是打量莱娅一眼，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端倪，撞进她期待答复的视线里，滚滚喉咙道：“嗯，还行。”

莱娅看着他的喉尖儿，心跳忽地一错，移开视线，做贼心虚一般喝了几口酒。

入口是顺滑的柑橘，猛咽到喉咙就是龙舌兰的辛辣，为了闪避开沙鳄的视线，她不自觉咬紧吸管，把吸管咬出齿痕。

但她仍感觉克洛克达尔的视线落在这处，她的眼帘微微颤动，实际上沙鳄只是关注着她杯子里复杂的点缀，有橙片，有樱桃，还有橘色小伞。

倒是花哨，他想。

沙鳄这么想，倒也失笑着问出来：“你那边是什么？”问罢又默默皱眉，大约是酒精上头，让他关注如此无聊的问题。

莱娅深呼一口气：“龙舌兰……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