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旸健步向前，直接拦住了那抬走他夫郎的轿子。

“还是我去吧，我去也是一样的！”

你去？你荀旸是谁？满栖霞镇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谁敢请这样一位浪荡子去家中议事？那领头的王家来人，明显有些不耐烦：

“荀爷，夫人特意交代了要请这小相公前去。您也别难为小的。再说了，还是谈成这生意要紧，您说是不是？”

林靖撩开轿帘，微微探出身：“无妨的，爷实在不放心，稍后打发一位伙计跟着。如果有什么事，也能随时给家里递个话。”

看着载有他家林郎的那顶轿子，慢慢消失在人群中，荀旸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打发最机灵的一个伙计跟去后，荀旸这双眼睛就长在了这铺子的门框上。门口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忙伸长脖子，看是不是他的林郎传话来了。

最后干脆搬来张椅子，荀旸就坐在那门口，像尊门神似地盯着门前往来动静。

和张潮打过那一架之后，铺子里客人明显见少。现下又有这样一位瘟神守门，谁还敢进，这生意还怎么做？

刘管家实在看不过去，端着账本子走过来：“爷，这个月采买矿料的明细，想请您过目，咱到里间看？”

“在这看也一样！你看这光线好，还亮堂！”荀旸这话是回刘管家的，但这眼睛却压根就没从门外移开，“这都过去半天了，你说林郎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爷放宽心。谈得越久，说明成事的可能越大，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林哥儿向来谨慎周到，爷就放心吧。我找个人替爷在这盯着。走，我给爷端着茶盏，咱去里间看账，哪有在门口翻账簿子的道理。”

连哄带骗，刘管家总算把这位瘟神从门口挪开了，又招呼一个伙计：“来，小六子，帮爷把这椅子搬到里间！然后你就在这守着，一有消息，立马报给爷！”

刘管家拉着荀旸，说是看矿料的支出，可荀旸哪有心思认真看，三句不到就扯起王大娘子，问人家年岁多大，与老公关系是否融洽，此前有没有请过清秀小相公去她后宅议事之类的。

把花白胡子的刘管家那张脸，问得是一阵红一阵绿的：“爷这不是难为老朽么？老朽上哪儿去知道人家后宅之事啊！”

“你堂弟不是在那当值么？这些事，一点也没同你讲过？”荀旸坐在窗边，扒着窗棂子，用力向外看。

若不是荀旸那满脸的紧张和真诚，刘管家真以为他们这位爷在消遣自己：“爷，林哥儿只是去聊公事，也不一定就和王大娘子聊，说不定那王大娘子忙，一时抽不开身，指派个身边得力之人去议事……”

“什么？”荀旸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样精妙的方案，她王大娘子都不露面，让我们林郎去跟一个丫头讲？也太不拿我们当回事了吧！不行，坚决不行！”

“哎呀呀！爷别急！老朽只是猜测，没有说那王大娘子肯定就不露面。”刘管家满脸无奈，很是后悔提方才那么一句，“唉——”

荀旸此刻着了魔似的，刘管家的解释，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好像已经看到他家林郎、此刻正被王大娘子身边的刁奴、指着鼻子刁难。

怒发冲冠的荀旸，恨得牙痒痒，一拳砸在墙上：“不行不行！得再派个人去看看，任凭她是什么名门贵眷，如果敢给我们林郎小鞋穿，这生意不做也罢！”

“爷啊，没说那王大娘子不见哥儿！刚还特意派人引着一领小轿来接，这样礼遇有加，怎么可能不见呐！刚说不见，是老朽妄自揣测的……”

荀旸满腹狐疑地看着刘管家，转念细想也对，王大娘子兴师动众派人来接，不可能不见。可传话那人说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又是什么正经意思啊。那王大娘子为什么还巴巴地要派一定轿子来接？如果王大娘子心怀不轨，他林靖那么清瘦弱小，哪里应付得了啊！

刘管家一整个呆住：“……”

爷真是别扭啊！这是闹哪样？到底是想让王大娘子见林哥儿，还是不想让王大娘子见林哥儿呢？最近爷这别扭劲，是中了什么邪了！怪事！

“爷——”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叠声的喊声。跟林靖去的那个伙计，回来了。

荀旸闻声直接冲过去：“怎么了！林郎呢？怎么你自己回来了？他们有为难林郎吗？”

那伙计大喘着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林哥儿……”

荀旸一把抓过去，展开一看是用笔勾勒的几幅画，一个荷叶托盘还有一些舟船、木桥形状的器物。看完，荀旸立马明白了个大概，问伙计：“这是林哥儿画的玻璃食器的式样，让你回来问问能否做出来，对么？”

“对……爷容我……喘口气！”伙计只是点头，应该还有很重要的话，等在他这口气的后面。

把荀旸给急得呦，七尺大汉，原地直跺脚。他将伙计一把拉到椅子上坐，亲手端了杯茶给他，看他气还没顺下去，又找来把扇子，给他扇着。

这始料未及的“福气”，一下就把伙计整不会了。他被蝎子蛰了屁股似地、刚从椅子上弹起来，就被荀旸一把又给摁了回去。

原来林靖派伙计回来，有两件事情问荀旸。一是窑中可否做得出这种样式的玻璃食器；再者，若每样食器来9个，要花上几天时间。

刘管家一听，满脸的苦瓜褶，立马笑开了花：“看眼下的这情况，不仅有样式，连具体数量也有了，林哥儿那边是要谈妥了吧。”

伙计回谈没谈妥，他也不清楚。林哥儿在厅上议事，自己在门房等。那王家下人对他还挺客气，茶水果子什么的一直端上来。自己还只是个跟班的，想必林哥儿受到的应该是贵客上宾的待遇。

知道林靖没被怠慢，荀旸心里松了口气；可这王大娘子太过示好，让他心里又有点发堵，难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快雪时晴帖》？！

见荀旸脸上时阴时晴的，刘管家知道他这位爷，八成是心里又别扭上了，赶紧先发制人：“爷，刚才林哥儿带回来的两个问题，您看怎么说？好让这孩子，赶紧回去复命，免得林哥儿等着急了！”

荀旸大梦初醒，差点耽误正事，让伙计赶紧去回林郎，这些样式的食器，完全没问题，五天便可以生产一批。以及如果林郎有什么想法，现场但提无妨，他荀旸来兜底。

得令后，那伙计被催着赶紧去复命，可刚走出去两三丈远，又急忙忙折了回来，说差点忘了，林哥儿还让他问爷，如果是谈起银钱，报多少合适。

荀旸说银钱的事，让林郎自己掂夺就行，他相信林郎。说完又一把拽过伙计，低声道：“你跟林郎说，那内宅中女眷多。他心思单纯，让他同那些女眷们，尽量保持些距离！”

“为什么？”伙计的眼中，透出清澈的愚蠢！

“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还问为什么，哪儿那么多为什么！等会儿！” 荀旸当场给了伙计一个脑瓜崩，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俯身从腰上解下来个荷包，又细细嘱咐伙计，“我这荷包里面有几颗含香圆，你给林郎带上。快去吧，再不去，林郎真要等急了！”

***

伙计走后，刘管家双手合十，满屋子虔诚地念叨起来。什么谢天谢地，谢谢关公爷，谢谢祖宗保佑，还有玉皇大帝、如来佛，他能想到的神仙，全感谢了一遍。感谢让这20两银子，落地。

在这一声声感谢中，荀旸举着他林郎的那张纸，细细欣赏起来。厉害！几笔就把这荷叶碟的神韵展示出来了。林郎就是不一般。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秀外慧中，说的就是他家林郎。

荀旸将纸仔细叠好，放在怀中：“刘管家，等林郎回来，咱在家中庆祝一下吧，为这位大功臣接风！”

刘管家一听，甚是同意：“成！听爷的！不过这菜品上准备些什么，爷有要特别交代的吗？”

“就多准备些林郎爱吃的吧！”荀旸话一出口，就觉得脸上被自己扇了一巴掌。

林郎爱吃什么？他好像压根就没留意过。

荀旸和刘管家，俩人大眼瞪小眼地，尬在那里。

刘管家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林哥儿爱吃什么了！我此前听后厨赵二家的说，林哥儿晚上会悄悄做一些羊肉、羊腰、韭菜之类的东西，想必他爱吃这些。”

荀旸听刘管家这样推断，也是没毛病。不管这些腰子韭菜谁吃了，反正是林郎做的，姑且可以等于林郎爱吃这些。

怎么说呢？真是两个臭皮匠，加起来能害死一个诸葛亮。

两人正商量着接风宴准备些什么，跟着林靖去的活计，又火急火燎跑回来了，说林哥儿让他来取铺盖等物品，晚上怕是回不来了。

夜不归宿？！

荀旸脑瓜子嗡嗡响，不等伙计说下去，直接破口大骂：“我们这生意是正经生意，人是正经人。怎么谈着谈着生意，就要留人在那睡觉！这是什么狗屁做生意的规矩！”

“这生意不做也罢！”荀旸边撸袖子，边愤愤地往外走：“刘管家，带上几个伙计，我们去王家把林郎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