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羞接见我的地点不在华丽的大殿中，而是皇宫地牢。

我被侍卫引入地牢时，百花羞正亲自端着一碗热腾腾煮熟的肉，喂她的大儿子吃。百花羞身上有奎木狼的内丹，即便地牢里没有困阵，狼崽子受到内丹压制，只能老实呆着。

百花羞见到我，同我说道：“我是慈母心肠，留了这个祸害。唐长老莫要怪罪。我活在世上一日，保他不能害人一日。等我死时，便是这孩子命归黄泉日。”

我没有接她这个话。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掏空自己心窝，痛绝了肝肠。而且我拿不出话安慰她。她是因为慈母心肠，将大儿子保在地牢里。等她死后，她的小儿子继位后能有几分可能饶过这个兄长呢？恐怕连一分都存不住。毕竟地牢里关着的不仅是小太子的兄长，还是他政治生涯的“污点”，甚至会成为引诱他走入歧途的诱因。

说句难听话，只怕不用小太子动手，女王陛下自己都要在死前，下令斩杀长子。

我清楚，百花羞特意让我看到这些，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放过她的长子。说实话，让我和猴子对一个未成年动手，是十分棘手的。如今有百花羞的承诺，倒是可以放过这一茬。日后取经回来，可以对宝象国再观察观察。

我直接和女王说起了《女则》。

百花羞微笑着分析道：“宝象国在我之前，不曾有过女子称王。我是因为先帝独生了三个女儿，加之我恢复了前世法力，所以才登上宝座。朝中大臣都是男子，正是忌讳女子当权的时候。倒是为难了你们，派不得这书。”

我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这个事儿有门，连忙说道：“陛下觉得此书可好？”

“甚好。”百花羞说道。

我立刻说道：“女王有所不知，在我东土大唐，女子学院十分盛行。更有一代玄学大士袁天罡预言，我大唐不久将来是女主天下。昌隆万岁。”

百花羞眼前亮了亮，惊讶地问道：“唐皇陛下、大唐的男子就认了这桩事吗？”

我真诚地回答道：“在我东土，掌握天下大权的女子数不胜数，早就屡见不鲜。女诗人、女将军，更是比比皆是。女主天下，有什么稀奇的呢？”

百花羞难以置信地向我求问道：“怎地你大唐如此不同？”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贫僧已经将答案告诉陛下了。大唐兴盛女子学院，令女子读书而不囿于后院三尺之地。”

百花羞轻轻击掌，明悟道：“是了。读了书，眼界就高了。眼界高了，如何还能甘于井底！”

百花羞对我说道：“你这桩事，我替你办了。只是希望你们帮衬我一把。”

“陛下明示。”我说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最好助人为乐。”

“宝象国北面有座高山，还请大圣将它挪走。之后还请你们在宝象国暂居半载。我需些时间，办好女子学院这件事。你这《女则》将是书院必读书籍，每年都要考校。”

“阿弥陀佛。”我双手合上，点头应允。反正西行路都晚了四年了，不在乎多这半年。相信我的老丈人能挺过这四年，等我回去的。

我离开皇宫，回到驿馆，将百花羞的计划说给猴子听。猴子倒是无所谓。他转身就飞去北面找了那座大山的山神，让他赶紧搬家。北山山神扭扭捏捏，说找不着好去处，被猴子一顿好打。最后山神哭哭啼啼地把山搬去了南面，和那边大湖边的小山挤挤挨挨地连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像半个倒卧在碧水边的葫芦，反而比以前隔城相望更得趣致。

百花羞立刻散播传言，说北面的大山是被东土来的孙长老搬走的。宝象国的显贵被吓唬了个遍。百花羞紧接着，打着我们师徒一行要宣传《女则》的名义，办起了女子学院，将显贵、大臣家中未出嫁的女子都招进了学院。教她们读书，还要按季考校学问。至于那些已经出嫁的，百花羞没有勉强。

《女则》中，记载着很多大夏国历史上杰出女性的典故。为此，我受百花羞邀请，经常出入女子学院，向学生讲解。好在我是个和尚，而且行得端做得正，天生一张圣僧脸，没有引发绯闻。

岁月悠悠，白马过隙，转眼就是半年光景。我和猴子都觉得宝象国这边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决定向女王辞行。

我们商议好起行日程，时间已经入夜。我和猴子各自休息。

这一觉，我又做了噩梦。梦里的主角依旧是李乾启，却没有我。就见这厮在我的梦里，再次骑着我的马，挽着李君羡的手，策马奔腾，唱起了共享人世繁华！

真过分！这个混蛋都没有给我唱过情歌呢！

我一个生气，从梦里挣扎出来。睁开眼睛，我就瞧见一张惨白惨白的鬼脸倏地贴过来。我瞬间梦回五庄观白骨精夜袭，一个巴掌呼了过去。

掌力刚刚呼出去，我猛然回忆起来这是李乾启的鬼脸。我连忙将招呼出去的掌力极限收回九成九九。

这等于我全力拍了自己一掌。我当场吐了一口红血，软倒在床上。

李乾启这个死鬼不中用，承受了零点零一的掌力，依旧像脱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半道上还把房门给砸了个洞。

李乾启一飞出去，院子里立即热闹起来。很快猴子扶着李乾启走进屋里。小白龙走在后面，好奇地打量李乾启。

猴子将李乾启丢到床上，喂了一颗疗伤药给他。

猴子跑到我身边，把我扶起来。他倒了三粒药让我吃下：“你要死啊，不知道这样会走火入魔吗？”

我抬手指了一下李乾启：“你看他那熊样，我不把掌力收回来，他就连鬼都做不成了。”直接魂飞魄散了都。

“你就舍不得他吧。”猴子“嘁”了一声。

我们师徒三人齐齐向李乾启看去。他的伤势远没有看着严重，吃了猴子的疗伤药，很快就恢复了。

这男人还算有良心，缓过来后，第一时间向我这边看过来，询问我的情况。

猴子身子一动，我就知道他要吓唬李乾启。我连忙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猴子甩开我的手，一脸不耐烦管我们的事的表情。他回答李乾启道：“死不了。已经全好了，在这装伤残哄你给他便宜占呢。”

李乾启关心不舍的小表情立刻冷肃下来。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刀。

我撇撇嘴 ，好生气猴子的不合作。我坐直身体，不再装虚弱，坚强地收了李乾启的眼刀。

猴子转身，把小白龙带了出去，将空间留给我和李乾启。

“你怎么突然到上面来了？地府罢工，没人管你们？”我撇开之前的话题，好奇地问李乾启。

李乾启帅脸惨白，眼神羞赧忽闪了一下。他回道：“母后收到一些阳间反馈的功德。她分了一点给我，让我上来看看你。”

“原来鬼魂有功德，就能到阳间吗？”我惊奇地说道，这是我头次听到这种说法。果然是神魔世界，花样就是多。

李乾启点头。

我当即不高兴起来，跟他翻起了旧账：“既然如此，以前你怎么一回都没上来看望我？你晓不晓得，头七那天，我在你坟头上蹲了一宿。你个没良心的，连个鬼影都没让我瞧见!”我就知道，这家伙爱我爱得一点都不深刻，活着的时候不肯躺平，死了不舍得废点功德来见我。果然深情的只有女鬼，男鬼都是负心薄幸之徒！

李乾启听我这么问，当即一脸晦气地解释：“我不是谋反死的吗？地府的判官说我等同弑父，把我的功德全部没收了。”

“是吗？”我不相信他这话，“你发誓，你的功德没有被没收，肯定会在头七这天上来见我。”

李乾启不肯发誓，反而来点我：“你个活人看见鬼，是好事吗？”

我忿忿地纠正他这一“错误”观念：“你爹见到你的鬼魂，会觉得可怕；你的兄弟见到你的鬼魂，会觉得可怕；你的姐妹见到你的鬼魂，同样会觉得可怕。但是我见到你的魂魄，只会觉得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事被我撞到了。”

他被我刺中了痛处，垂下眼，沉默了许久。就在我忍不住，凑到他边上，伸出手要摸他惨白的脸时，他抬手一把握住我的手，捏得死紧，然后轻轻放开。

李乾启轻声说道：“我若是有功德……”

“怎么样？”我追问。

李乾启说道：“肯定会上来见你。除了你，谁见了本宫，不会被吓死呢？”

我靠到他身边，伸手拢住他的肩膀。我正想着将他扯进怀里抱一抱，轻声温存地安慰一番。这死鬼忽然翻开双掌，瞧了瞧，对我说道：“母后给的功德用完了，我得走了。”

“嗯？”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乾启已经化成一道淡金色的烟气，从我的臂弯里消失无踪——他下线，回地府去了。

我懵了：我在宝象国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这死鬼呆了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功德就花光了？

我忍不住捂住了胸口，深觉这个“VIP”有点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