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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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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芜大松口气,她的命终于苟住了。

她将气凝在左眼,想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可前方的佛光太盛,令人不敢直视。

陆臻的反应也间接证明此人有多强悍,因为他直接变了脸:“邪佛轻尘?”

他怒对秦戈:“你身为正道掌座,居然同邪修往来!”

诛魔剑上剑芒吞吐,杀意跃跃欲试。

秦戈没被他这句话逼住,只淡然道:“罗浮是正道魁首,无故要杀我;轻尘是邪佛,却千里迢迢赶来救我。陆臻,何为正?何为邪?正邪又为何颠倒?”

星光明月,漫照山河。

陆臻沉默,半晌收起诛魔剑道:“若我为罗浮山杀你,是道门私欲,我不屑为之;若我为玉屏关破而杀你,确实屈了你,天下修士也会为你鸣不平。”

秦戈拱手:“诛魔剑果然公道。”

陆臻抬眼,一双黑眸如同寒剑:“秦戈,我杀你,必是因为你混淆正邪,颠倒善恶!”

同邪佛来往,便是质疑正而堕入邪的开端。

他将话说完,便驾驭飞剑走掉。

诛魔剑走,压力陡然消失。

莱芜眨着眼睛问:“道尊,我们——”

算得救了吗?

怪不得他一直不说接应的是谁,原来是个邪佛修啊!

秦戈不看她,站直了,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道:“应该没事了,你在这里等我。”

就跨过满地木屑,往佛光的方向走去。

莱芜往前追:“苏道君叮嘱,不能让你一个人。”

秦戈避开她:“此事,包括轻尘之事,都无需告诉他。”

消失在光芒中。

莱芜追出十来米,佛光却无端暗淡,秦戈也彻底没了踪迹。

远处传来秦戈的声音:“回去等!”

四野茫茫,竟然无法分辨声音的来处。

莱芜无奈,只好折返回破碎的车厢处。

她摇摇头,找了张没坏彻底的木凳坐。

累,实在太累,刚才紧张不觉得,现在一松懈,累劲全上来了。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被毁得差不多的马车,明明想休息的,可思维总是不能专注。

方真魂魄里的明心宫,是什么地方?

三百年前没听过,但从秦戈的话,应该是很了不得的魔宫。

既然如此,为何最近的话本故事里没出现过类似的反派?

赵灵壁,怎么偏偏是这个名字呢?

当年那少年拽着她不放,半威胁半撒娇地说:“我不走,不走,死也不走。”

莱芜没有如同往常那般纵容,而是严肃地看着他。

少年有畏惧,但还是自艾自怨:“菩萨要我走,一定是嫌弃我。我这样连名字也没有的贱人,是不配跟在菩萨身边的。”

莱芜叹气,想拍拍他安慰他,但他比她高了许多,抬手是不方便的。

可他是多么机灵的人,立刻矮下身配合她,委屈道:“我知道菩萨让我走是为我好,我也不该说气话气你。可我不愿意,不开心,总觉得这么离开没好事。菩萨,菩萨,我不怕——”

莱芜知道他又要说不怕死之类的话,将手按着他肩膀,打断道:“你既然没名字,那临走前,我帮你起个名字吧。”

他立刻点着头道:“我愿意。”

莱芜就说:“百家姓以赵为首,你就姓赵吧!至于名字,譬如美玉灵透高洁。从今以后,你就叫赵灵壁吧。”

他开心极了,忘情地伸手抱她。

莱芜再叹口气。

怎么就是赵灵壁了呢?

是同名同姓,还是根本同一人?

刚才陆臻抽取的画面太模糊,只看见明心宫内翻涌的魔气,却没看见赵灵壁本人的脸。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是怎么走上修行路的呢?

三百年前门户之见深,仙凡之间的隔阂重,修行人对凡人只有高高在上的所谓怜悯。偏偏赵灵壁是西贺州高阳城最出名的伎人,虽当面被人尊一声公子,但背后提及却是连凡人都不如的下九流。若这下九流敢痴心妄想成为修士,还是个一窍不通毫无资质的,则是对天下道门的侮辱。

那样的情形下,他如何保住她给的机缘,最终成功修行?

可既然成为修士,怎么又入了魔道呢?

冥渊啊,极北之地无数魔渊中的一个,传说地底之下是极寒极深的魔海,即便魔物也不敢轻易靠近。

他居然在冥渊闭关?

莱芜连叹三口气,心中万分纠结,不知赵灵壁吃了多少苦,又做了多少孽。

可理智告诉她,别想了。

若想好好苟住命,最好离这些危险人物远些。

她强行起身,将扎在四肢皮肉中的木刺拔掉,撕下裙摆绑扎伤口,又从碎木头中翻出几个自家带来的瓦罐,从里面抓出一些止痛的药丸吃。

身体终于没那么累也没那么痛后,开始收拾东西。

《道法会元》只有封面脏污了些,里面的内容依然完好,可以留着用。

可刚拿起书,又忍不住想,此书包罗万象,撰书人秦戈必然见识广博,该不该向他请教赵灵壁的事?

可一旦提及,会不会招来更多的怀疑?

再说了,她知道又能如何?

找过去吗?

就算找到赵灵壁,秦戈和他肚里的孩子又怎么处理?

一个是正道的灭魔先锋,一个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魔头!

事情反而更复杂了。

莱芜正要叹第四口气,突然有阵风吹来。

她抬头,却是秦戈回来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去一两个时辰。

她突然回神,秦戈回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必定是动用了灵气。

便惊喜地问:“道尊,你的伤已经被治好啦?”

那邪佛必定医术高超。

秦戈面色明显好很多,有心情地说了长句子:“不算完全好,但能动用一部分灵气了。”

他又瞥了眼被她整理在一边的零散木构件:“你在做什么?”

红色飞剑和匕首单独放,符笔和符纸叠得整齐。

车厢防护阵法和自动导航系统的阵盘,虽然破了,但也被好好地抠出来了。

莱芜也不尴尬,直接回答道:“话本里讲了好多道门的外门人经营挣钱的故事,里面说道门里生活要用到很多灵石。我和娘没什么钱,在春城遁所换的物资也因车厢被毁而撒得精光。我想把这坏了的马车整理一下,将还算能用的零件拆下来。等回了太清门,找门人问问能不能换钱用。道尊,可以吗?”

毕竟马车是有主的。

秦戈想了想道:“可以给你,但必须卖给合适的太清门人。这些东西连同符笔,都是你的了,我再给你和茱萸一些东西。”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丢给她道:“现在别费事整理,用储物袋全装起来。”

莱芜有点感动,储物袋啊,在这修真界即便最小一米见方也要耗费上千初级灵石的储物袋,就这么到手了。

她赶紧将手伸进去,果然不愧是掌座,随手拿出来给她装杂物的储物袋也是十米见方的,而且里面居然装了上百枚低等级的灵石。

系统界面动了,开始疯狂地吸收灵石散出来的灵气。

它很撑不住地主动开口:“搞灵石,等级越高,数量越多越好。”

莱芜当然知道,但它能不能别吸灵气了?

特别是在秦戈面前。

她艰难地将手从储物袋中拔出来,在系统的叹息中,把整个散架的车厢和其它物品都装了进去:“谢道尊,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很遗憾道:“如果还能找到四匹马就好了。”

那是动力装置,也能卖钱的。

秦戈从袖子里再摸出另外的符纸,随手叠出个纸鸢来。

吹一口气,纸鸢长大,左右翅膀上各有个座位。

能动用修为就是方便。

他道:“上来,咱们去找茱萸。”

茱萸娘一路奔跑,不敢停下来。

她年轻时吃过秦戈给的仙药,身体比普通小伙子都要强壮。

最近又连续吃了好几天天元丹和气息丸,更觉得恢复年轻时候的体力和精力了。

跨过草原,绕过水泊,仿佛不累。

她在深山里独自居住很多年,后来虽然有莱芜陪伴,但是走习惯了夜路,也听惯了各种野兽的声音。所以在遭遇两个诡异地在草上飘的人影时,她丝毫没有害怕,也没发出任何声音,而是毫不犹豫地潜入湖水中躲避。

那些影子诡异的样子,一定是道尊口中的血傀儡。

只要屏气凝神,不惊它们,它们也感受不到任何灵气就会离开。

果然,那俩血傀儡没看见她一般,飘远走了。

茱萸娘爬起来,拧干湿淋淋的衣裙,继续朝北方。

虽是夏夜,但依然感觉冷。

她一边奔跑一边揉搓皮肤,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生病啊!

可就这时候,居然撞上一头孤狼。

那狼不知是被猎人伤了,还是在狩猎中被击打过,又或者在争夺头狼的战争中失败,瘸了一条腿,半边身体全是血。

但它体型庞大,双目幽蓝,浑身散发着要捕猎的不善气息。

猎户们说,受伤的野兽最危险,因它不挣命就是死。

猎户们也说,千万不要背对野兽逃跑。

不能怕,不要怕,用眼神和身体姿态传达不怕死和我要赢的气势。

茱萸娘一动不动,全身力气分在腿上和眼睛上。

她认真看着它,半步也没有退。

她告诉自己,不能退了,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她更告诉孤狼,你敢进一步,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

双方对峙着,熬着,看谁最先放弃。

可从子夜到凌晨,从月上中天到启明星起,直到远方传来鸡鸣。

孤狼低下头,一步三回头低离开。

茱萸娘浑身失去知觉,不敢跌坐休息,只拼命往西方跑。

终于看见一条宽敞的,贯穿整个荒野的平路。

不少牛马车慢悠悠地行走着,货物堆成小山般,躺卧在路边休息的力夫也开始起床饮食。

如果能搭陪行走,会安全和快很多。

她想上去,可走了两步惊觉自己头发散乱,衣衫狼狈极了。

她行走江湖的经验不多,但也知道,干净清爽的平民比褴褛的乞丐更容易得到帮助。

于是躲在水边,用手指梳头洗脸,把衣裙上的水痕和草屑清干净。

有人来水边打水,顺便抱怨。

“起得越来越早,吃得却越来越差了。”

“没办法,路上的关卡越来越多,过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查什么呢?一眼看过去,不都是下劳力运货的凡人吗?要不是为了道尊许诺的一斤粮多几文钱,谁耐烦跑随国郾城那么远的地方去?”

“那边缺粮呢!魔变闹了这么多年,什么土地都荒了,种不出来粮食,年年饿死许多人。”

“那不得赶紧让咱们通关?”

“说有人捣乱。昨天晚上传了好几次信烟,落咱们后面的四五个车队遇上小妖,货丢了不说,人也被啃得乱七八糟的。没办法,妖事闹得越来越凶了,不多设卡怎么保证安全?”

“我觉得不是!卡里的人太过了,挨个看咱们的脸问咱们的来历,仿佛在找人。听我二大爷家的堂兄说,他有个路上认识的朋友为某个厉害的道君家做事,是罗浮和太清闹不清楚,要打起来了——”

茱萸娘从前不爱跟人打交道,而且在山野守葫芦藤也最好不跟外人结交。

可那是以前。

她走了整整一夜,脑子里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再拖莱芜的后腿了,不能总让道尊为她操心,起码不能在他们拼命时还要分神为她安排后路。

她拎起小包袱,搭话道:“我昨晚上就遇见了。”

她走出草丛,对着两个吃惊的年轻人道:“一头山鹰妖,叼了个人往山里飞。”

年轻人见她年老,和气道:“老人家,你夜里还赶路呢?”

凡人敢在天黑后逗留野外,要么不怕死,要么胆儿肥,要么有依仗。

茱萸娘苦笑:“赶着去万象寺烧香。”

万象寺的名字一出来,年轻人就理解了。

这庙不大,但名气不小,庙中几位厉害的法师愿意跟凡人打交道,偶尔也会出手除妖,所以香火很旺盛。

方圆几十里的凡人遇上什么难事了,都爱去庙里找法师开解以及撞好运。

初一和十五是法师免费开解日,而今天正是十五。

也怪不得老人家赶路,这是怕错过了呀。

茱萸娘见他们肯尊自己这个老,也就不客气地提出搭车。

不白占他们便宜,几十个铜子的路费还是有的。

在外行走的人多结善缘,自然没有拒绝她。

幸好一路都很顺利,不肖一个时辰就到了西安镇。

北渊洲和东清洲果然不同,说是乡下小镇,却堪比县城。

七八条笔直的石板大街,一半是三四层的气派小楼,一半是四五层的石头高楼。

经营东西南北货物的樊楼,当街招揽的小商小贩。

人多,如同流水。

万象寺在镇子最西边,围墙圈了不到一亩地,三隔的门大开着,前殿三间,大殿五间,后面就是法师们居住的后罩房。

虽然远离了商业区,但人依然没少,毕竟烧香的客人多。

茱萸娘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穿过人群直往大门走。

却在迈进门槛前被小沙弥拦住了:“施主,请从侧门进入。”

侧门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正对着个小水塘。

茱萸娘急切地解释:“请通报圆光法师,就说我受——”

受道尊秦戈所托。

可小沙弥却打断她:“法师已知晓了,叫我在这等你,请施主从侧门去。”

轻轻将她推入人群。

茱萸娘惊异,但心知修行人各有神通,唯恐得罪他们坏了秦戈的事。

便老老实实,顺着人群去侧门。

前面的人,一个个往水塘里丢铜子,口中不断说着:“撞好运,接好运了!”

“有缘人来求平安啦!”

就有人嘲笑:“你个屁的有缘人!”

那人却笑嘻嘻地回:“只要坚持,指不定就是我了。”

却有另外的人笑:“除非你能等一百年。”

茱萸娘好奇他们奇怪的对话,往水里看。

绿水荡漾,浮萍来往,中央趴着一只两三人合抱不下的老龟。

它青壳黑皮利爪,懒洋洋地垂着目,对周围妄想用铜子买平安和好运的凡人理也不理。

这得是几百年的龟了啊!

按话本子的说法,能活这样岁数却还没成妖的,确实是瑞兽,沾着天道福气。

茱萸娘见周围人群欢喜,自己最亲和最敬重的两人却生死不知,忍不住心中悲凉。

老天有眼吗?

若老天真有眼,若这世上真有祥瑞,为何不来保佑她?

她掏出两个铜子为自己和莱芜求福。

不,再加一个铜子。

老天爷,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眼!

她心怀愤懑,恼怒地举起手。

可她刚动作,那龟便感觉到什么似地,猛抬起头。

周围人发出好大的咦声,拼命往水池边挤。

“它在看我,看我。”

“放屁,明明是看我。”

茱萸娘被挤去一边,随意将三个铜子丢出去。

可就这时候,老龟睁开黑豆般的眼睛,目光随着铜子走,直到入水,它挥着前足将之接住。

欢声震天。

有缘人啊!

这瑞兽等了一百年的有缘人,终于出现了。

到底是哪个幸运儿,居然让瑞兽伸爪接了他心中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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