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荒寒，唯有白雪在巍峨山峰挺立，四周望去，只剩空虚和苍凉的灰白色。

华光看着山脚下光秃秃的树木，在寒气肆虐下没有丝毫生机，忍着刺骨的冷风抬步缓慢向山顶走去。

忽而迎面而来的风势变弱，身侧高大莽汉挡在她身前，抬眼看去，肩背宽厚像是一座大山，却莫名叫她心底充斥几许心安。

登到山顶，空旷没有遮蔽的地方比山脚下更冷，凝结的雪花似要结成冰，悬挂在瞭望塔下，像是一支支冰凌剑般锋利，厚重的石头围墙坚不可摧，密不透风。

“这是哪里？”华光呼吸一沉，手不自觉攥紧身侧衣摆，甚至有些担忧。

西格哼笑两声，朝瞭望塔上大喊一句：“兄弟们，出来迎接郡主了！”

嗓门大得华光蹙眉，抬手捂上一侧耳朵，将那些围墙内的嘈杂呼喝声也隔绝起来。

既然已为刀俎下的肉，只能强自镇定。

回头看向身后走来的路，被寒霜遮挡住，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只要你听话，按照大祭司的吩咐去办，我不会叫人为难你。”留下一句貌似不经意的话，布赫站到她身前，挡住从瞭望塔上看过来的犹如看妓子般打量的火热视线，未回头，叮嘱道：“入寨跟紧我，不要乱走乱看。”

那些浑浊腌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甩也甩不开，华光垂头跟在布赫身后，亦步亦趋直到踏入木质匾额上书‘议事堂’的石屋。

建造如此坚固，还坐落在山顶，朝下望去可攻可守。

华光心思百转，面上不显分毫。

屋内没有窗，燃着几排烛光，火光依旧昏暗看不清堂上之人，那人靠坐在一张完整的虎皮上，批着红色斗篷，身形纤细妖娆，一时叫华光分不出是男是女。

“先将郡主带下去休息。”

隐藏在喉间的尖细嗓音华光自幼听过许多，男子无根便会折损，像是被人捏着嗓子说话。

华光躲开伸来抓她手臂的二人，靠在布赫身侧。

大祭司对这一幕十分意外：“布赫，看来郡主信得过你，既然如此，你便先带郡主去客房，稍后再来议事。”

布赫侧步挡住大祭司看向身旁的探究视线，转身带人离开。

“大祭司，看来布赫与这位郡主有些交情。”头戴狐皮帽子的人一双三角眼，鹰钩鼻，凑近侧躺在虎皮上的大祭司殷勤献计。

“……与布赫同去的人中有一个名叫西格的汉子，不如叫他来问问这一路上可发生过什么？”

大祭司眼里涌上一层暗色，当初招揽人马的时候，这个布赫就来头不明，伸手了得却始终带着一股子傲气，虽说听命于他，终不叫人放心。

“这件事你晚些去办，带着酒菜，就说是要犒劳一下。”

客房依旧无窗，也是石材堆砌起来的，屋内一片漆黑，唯有从门口渡进一丝光亮。

环顾一圈，布赫有些不满，招呼进来一人：“换个带窗的房间。”

来人弓着腰，年虽不大却满脸麻子，为难的挠挠头：“大祭司说了，只有这间房能给郡主住。”

布赫面色稍冷：“我会亲自与大祭司说，你只管再收拾一间出来。”

“这……”看着他漆黑冷眸，小麻子咽下到嘴边的话：“我这就去。”

听说他曾亲手凌迟过仇人，他可招惹不起，到时候大祭司问起来，他就推说给布赫好了。

换到另一间朝阳的房子，虽还是石头堆砌的，却布满光亮，简单一张窄榻上仅有一床薄被褥，工艺粗糙的饭桌连漆都没上，桌边还带着不起眼的毛刺。

华光脚下的影子攀到站在门口的布赫身上，往旁边挪一步，冷言冷语：“既无事，我要休息了。”

随即关上门，将布赫与小麻子关在门外。

小麻子：这位郡主胆子这么大吗？看上去丝毫不像被绑来的。

布赫转头：“去找两床厚被褥送来。”

抬步要走，又补充一句：“干净些的。”

应玉堂扯了扯身上的兔毛比甲，颜色斑驳有灰有白还掺杂着黑，好在暖和柔软不耽误干活，将就着也能穿。

垂眸感慨着，她都被卫湃给养叼了，原先刚从法华寺出来饥一顿饱一顿，穿着那件旧袄子也没嫌弃过，如今竟连这件兔毛比甲都看不到眼里去了。

“那边的丫头，快过来干活！”大嗓门的老妇人扯着嗓子喊道。

应玉堂撇撇嘴不紧不慢走过去。

老妇人头上戴着棉帽抄着手，踢一脚身前地上的泔水桶：“去把这个倒了。”

果真人善被人欺，应玉堂为了正大光明留在山寨中当一个不起眼的小奴仆，往脸上涂黑了些，又点上几个小雀斑，混在被关起来的奴仆中，在这老妇来领人干活的时候，争取到了这个倒泔水的脏活。

攥紧拳头又瞬间泄气，扬声回道：“这就来。”摘下头上的布巾捂住口鼻，拎起泔水桶绕到山寨后崖边，倒干净后一把将木桶扔远，拍拍手伸到鼻端小心嗅着。

呕。

真恶心。

抬起一条腿踩在石头上，吊儿郎当的朝着山崖下张望，这是个容易被忽略的上山捷径，此路虽陡峭，却不是没有办法爬上来，冬日寒冷，倒下去的泔水一夜便会上冻，就是看上去……恶心了些。

掏出一块从后厨顺来的肉干嚼着，那位郡主还真是处变不惊，也叫她省心许多，不似都督家的那位李姑娘，惊叫吵嚷，白做无用功。

一墙之隔的另一院中，李诗容听说郡主就住在隔壁，奔到门边拼命挤开一条缝，不顾冷风拂面，面容扭曲，大喊道：“郡主……我是诗容啊……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良久听不见回应，李诗容闪过一些不堪的猜测。

郡主身娇玉贵，这寨中都是糙人，还都是汉子，难免见色起意对郡主不轨，她如今不回话，难不成已经……

说到底，无论如何，有朝一日被救出去后，无人知晓这里发生的事，她还会是那个娇贵的人上人。

“郡主，你别怕，我就在你旁边的院子……咳咳……”喊的声音太大，嗓子都疼了，忍痛继续喊道：“一定会有人救咱们出去的！”

听着刺耳的声音传来，华光翻个白眼不打算回应。

这个傻子，就算有人来救，此刻也会被她拖累。

身下的两层褥子是那个叫布赫的壮汉吩咐满脸麻子的少年送来的，暂时还摸不清他有何用意，不过，他既然说过会不叫其他人为难于她，那就暂时装作不知。

议事堂的那个大祭司周身阴寒，像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知是否与宫中有渊源，不然也不至于绑了她来。

她暂时想不出为何要绑她来的目的。

“郡主，给你送饭来了。”

华光看向门口，是那个小麻子的声音。

跺着脚，小麻子手上端着的饭菜只剩余温，看见门被敞开，被郡主的美貌晃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就连他们村卖枣糕的喜姑都比不上，说不出来的好看。

虽然郡主冷着脸，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石头。

华光侧身让开，看着小麻子将饭菜摆上桌。

“这些牛肉是寨子里最好的食物了，壶里是清酒，布赫原本想给你找些鲜奶来喝，可是鲜奶只有早上才有，明早一定给你送来。”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瞧着她的反应。

华光无所谓有没有鲜奶喝：“那个大祭司……是你们这里的寨主吗？”

小麻子一怔，四下望去，守着院子的几人暂时看不见，估计也是去吃饭了，悄声说：“大祭司的事你还是不要打听的好，我只是一个小喽啰，你问我什么我也不知道，不然也不会叫我来给你送饭。”

华光就是随口一问，见他反应这么大，想必那人身份不简单，若说寨主，布赫反而更像，他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看着面前的门被关上，小麻子摸摸鼻尖。

幸好他机灵，这位郡主还真的打听大祭司的事情了，都被布赫猜中了。

拎着空食盒送去后厨，看见桶里的饭菜只剩一个底，另一个桶里的汤也没有了，生气的晃了晃，将就着挖出来。

另一人大摇大摆也扒着桶看了看：“一点没剩？”

小麻子抓紧往嘴里扒饭，含糊不清的说：“没有了，没有了，你下顿再吃吧。”

应玉堂侧目看他，这个小麻子就是能进出郡主院子送饭的人，蹲到炉灶前，在余灰中扒拉出几个烤地瓜，皮已经被烫熟，掰开里面是焦黄喷香的，咬一口又面又甜。

将剩下几个放到他面前。

小麻子抬起头：“这个……是给我的？”

应玉堂在他对面坐下，点点头，并不与他说话，只低头吃着自己手里的烤地瓜。

小麻子看她吃的香，也掰开一个尝一口。

好吃。

吃了人家的烤地瓜，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他还怕她抢饭吃。

看着空荡荡的碗，心虚的只吃了一个烤地瓜，将剩下的推过去：“我一个就够了，你吃吧。”

想了想，又说道：“从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一瞬间的静默，无人搭话，小麻子尴尬到面色一僵：“那个……我叫小麻子，你叫什么啊？”

“阿汤。”应玉堂随口说出谐音化名，吃完一个烤地瓜毫不留恋的收拾起桌上残羹剩菜，打一盆水，坐在门口洗涮起来。

小麻子又被晾在一旁，越发好奇了，凑过去蹲在旁边：“你是后厨干活的？”

应玉堂将洗涮干净的放在一旁，盆里的水兑了热乎的，温度合适，剩下的一壶水正好晚上洗漱用。

旁边这个小麻子自顾自的说着话，真是聒噪。

第二日晌午，应玉堂到后厨吃饭的时候又没有剩饭剩菜了，扒着桶看一眼，摸着肚子叹气。

为了救郡主出去，连饭都吃不饱。

小麻子兴高采烈招呼道：“唉，你过来！我给你留饭了。”

应玉堂在他对面坐下，看着被推到面前的满满一大碗饭菜，又抬眼看看他。

小麻子解释道：“你别误会，都是新盛的，不是我吃剩的。”

应玉堂是想接近他以方便打听郡主和这寨里的消息，可她还没做什么，小麻子就主动讨好。

这就叫她十分被动了。

应玉堂拿起筷子吃起来，心思百转，从兜里掏出一个地瓜干递过去，没成想，他还真的拿起来吃了。

入夜，小麻子拎着食盒坚持到院门口，肚子一阵阵抽痛，脚下打结，龇牙咧嘴的感受到即将喷涌而出的冲动。

看到拎着泔水桶的‘阿汤’，连忙唤她过来：“阿汤，我肚子实在难受，忍不了了，你替我将饭菜送到郡主房中！”说完，将食盒塞过去，和门口守着的几人打一声招呼，叫他们放行。

应玉堂看着手上的食盒。

瞌睡送枕头，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