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光明，你不老实回去治伤还跟着上来干什么？”霄橪看着走在队伍里比大家矮了一个头的艾光明，想到她刚刚独自面对了那样残忍的景象，便不忍心让她跟着上来再看一次。

“少尉，我的伤不严重，能帮上忙。”

艾光明坚持道。

她没有说，自己在瞬间高精度释放精神力碾碎了蚁后的精神领域后，对外释放的精神力短时间内爆发式地增长，而她担心影响到霄橪等人，强行压制自己的精神力并聚焦于蚁后身上。

因此，她出现了严重的幻听，耳边仿佛全都是那些死去人群发出的尖叫与哭喊声，她用力甩甩头，反复在心里默念：不要失控，杀了异形兽……

众人拾级而上，照明系统已经被凛冬组的铸匠修好了，灯火通明的楼道间，时常能看见飞溅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的血迹，各种家具杂物横七竖八地扔得到处都是。

下面的几层，大家都只能看见已经完成了孵化的虫卵外壳，直到第十二层开始，才遇到了正在清理虫卵的凛冬组成员。

清理虫卵的方式很简单，只要能砸开它们坚硬的外壳杀死幼虫就好，希达她们原本打算直接从把窗户拆了从楼上扔下去，但是担心扔下去把壳摔破了而巨蚁兽没死，所以选择一个一个打碎来确保每个巨蚁兽都不会再有存活的可能。

随着人手的增加，虫卵的清除速度逐渐加快。

艾光明左手拿着破了两个洞的千钧，虽不及右手方便，但是对付这些虫卵绰绰有余，盯着眼前被她碎成渣的虫卵，终于让她耳边的那些凌乱嘈杂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

她悄悄想，现在算是控制住了吧？

“艾光明，杀伤力不错呀？一个人二十分钟搞定了那么多，快三十了吧？”

希达从另一边走过来，她的武器不适合粉碎虫卵，所以她一层一层地反复检查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当看着艾光明所过之处的一地狼籍和她有些空洞的眼神，便开口打断了她机械地寻找虫卵的动作。

“三十六。”

周围弥漫的臭味令人作呕，艾光明却像是闻不到一样，还在笑着回答问题的瞬间，又举起脏得看不出原貌的千钧，把旁边的最后一个虫卵砸得粉碎。

“……你还好吗？”

希达担心艾光明，刚才她们一行人先上来的时候看见了那样的现场都感觉内心难以承受，何况艾光明还是通过精神体独自一人看见了全部。

“希达教官，你就放心好了，我没事，就是刚刚担心数错数而已。”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过来安慰希达。

希达无奈摇摇头，看艾光明又开始四处找虫卵的样子，她知道，此刻的艾光明就像当年第一次面对这些的自己，必须要熬过这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给予人痛苦的心理关，才能真正的成为一名守护他人的战士。

“艾光明，顶层不用上去，大家已经清理完了。”

盛易从上一层走了下来，看着艾光明准备继续上楼，便开口拦住她，不让她上去了。

楼上还算完整的遗体大家已经都用裹尸袋装好，其他一时也分不清的也都找了袋子装起来送回去，若是他们还有尚在人世的亲属，到时候或许还能过来把他们接回熟悉的地方。

艾光明沉默片刻，明白了盛易的意思，弯下腰把落在角落里的那个支离破碎玩具娃娃捡了起来，她的精神体探察的时候这个娃娃都还在靠近楼顶的位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扫落下面几层楼来了。

脏兮兮的玩具娃娃身体里的棉花都被扯了出来，只留下一个干瘪的空壳，可以看得出，这不是市场上卖的普通棉花娃娃，而是手工做出来的，边缝之间细密的针脚和脸颊上绣歪了的红色心形，让娃娃看上去更加可爱。

除了周围飘散的臭味，艾光明甚至还从上面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奶味，很像她之前救下来的那个婴儿身上的味道，但显然，这个娃娃的拥有者并没有那么幸运。

“盛教官，能不能请你送他们去火化的时候把这个娃娃一起放进去。”

艾光明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前面几天的训练测试再累，盛易都没有从艾光明这里感受过这样的疲惫。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去捏在手里。

“好，你放心。”

得到了他肯定地答复以后，艾光明也拖着沉重的脚步地朝着下楼的方向走去。

“艾光明。”

盛易突然出声喊住她。

她有些茫然地回头，恍惚之间像是看见了谢一萬的身影。

“艾光明，我们确实救不了所有人，如果太过于沉溺于这一次的自责与失望，一直因此魂不守舍自怨自艾，未来的那些还需要被你救的人怎么办？”

艾光明站在原地，仿佛脸上的肌肉强行牵动着她的嘴角，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真诚而灿烂。

“盛教官，谢谢你，我只是有点遗憾……”

大家收了队往安置点走去，准备去找铸匠修一修自己的武器顺便补充一下弹药。

艾光明看着千钧的两个大洞，内心祈祷修补千钧的材料没涨价，毕竟她自己修能节省手工费却省不了必需的材料费，而青训学员的个人武器损耗星防营只能报销百分之十。

不过她没来得及去修理武器，反而被翁执喊到医疗站重新清洗消毒手臂上的伤。

“这两天右臂别乱使劲，记得及时过来换药，星防长你放心吧，有我们崇安区第四小组在，保证艾光明过几天就又能上蹿下跳了。”

第四小组的愈者甄铮帮艾光明包好手臂以后，安慰站在艾光明身边忧心忡忡得像个老父亲的翁执道。

艾光明也说：“老师，我就说没事吧，不用那么紧张。”

“你这孩子，好好跟着霄橪和凛冬组学，少受点伤我就不紧张了。”翁执抬手给了艾光明一个脑瓜崩。

咚！

“哎呦！老师，我的头肿了，毁容了！”

艾光明左手捂着脑袋夸张痛呼，好像刚才清洗伤口都忍着没吭声的她，现在被翁执的脑瓜崩打败了。周围几个还在紧张地确认安置点人员健康状况登记是否完成的队员，都被艾光明逗得噗嗤一笑。

翁执作势还要再弹，艾光明才连忙噤声蹦到了一边。

“回你们组去吧，要是不好好治伤，当心我让盛易回去天天给你的训练上强度。”

翁执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没问题，老师我走啦！”

艾光明连声应道，生怕翁执反悔似的转身就溜。

就在翁执正要带着其他人四处巡查再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的时候，一个已经包扎完伤口，身上单薄的外套大半都被血浸湿了的老妇人，她愤怒地从安置点里面冲出来。

“翁执！你给我站住！”

她的声音尖利之中还带着嘶哑，把安置点大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艾光明听到动静也跑了过来，翁执却用眼神阻止了她靠近，凛冬组的人也跟了出来。

跟着霄橪过来的人，尤其是第四小组对这个老妇人的印象很深。她当时背着一个颈部被咬出两个血洞的男孩在艰难逃命，她自己的手臂也险些被身后追赶的巨蚁兽咬断。

若不是霄橪一枪过去击毙了那只巨蚁兽，大约她的生命也要终结在那里了，霄橪将她救下来之后，立刻就有队员过去护着她和那个她不肯放下的孩子，一路跟大家来到这边的安置点，结果刚到没多久就在医疗区晕了过去，第四小组的人也一直关注着她的生命状况是否平稳，哪里知道她一醒就跑了出来。

“翁执，你有什么资格做星防长？你们星防营现在都是废物吗？当初若不是我家方津战死，哪里轮得到你？如今你们来得那么迟，把小乖也害死了，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她眼里含着泪，手指颤抖着用力地点着翁执胸前代表星防长的标志，大声怒骂。

话里话外都是在责怪翁执贪图星防长的位置，害了方津也害死了小乖，简直就像隆冬腊月里一盆脏水兜头泼下，令人防不胜防，冰冷刺骨。

其他民众听了她的哭诉以后，在旁边窃窃私语，有觉得老妇人无理取闹的，也有像她一样失去了亲友而对星防营此次的救援心怀不满的……

艾光明不了解什么方津，只是听说过他是前任星防长，而这位老妇人想救的那个孩子，明明在大家赶到的时候就已经被巨蚁兽咬断双侧颈动脉失血而亡了。

她理解老妇人的痛苦，却也不想看着翁执昼夜不停地赶过来消灭巨蚁兽还受了伤，反而被这样指着不分青红皂白地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而在她想上去说话的时候，站在她旁边的曾经和翁执共事时间最长的铸匠李森却抬手拉住了她，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保持安静。

那个满眼恨意歇斯底里的老妇人，她的头发已经灰白了大半，原本生得慈眉善目的五官，硬生生被她挤出一副刻薄而愤怒的表情。

她固执地将无处宣泄的恨意，通通砸向眼前担任着星防长的翁执和星防营，根本不在意刚刚是星防营的人救了险些被那只巨蚁兽咬断手的她。

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用手掌捂住脸，语无伦次地呜咽着说：“你们别救我啊！让我去替他们死，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家小乖！你们是不是……是不是不想救他？对不起……我真的好恨啊……”

痛失亲人的哭泣声仿佛鞭子一样，抽打着星防营每一个人的心，有的人不忍再看，把头转向了一边。

翁执没有着急辩驳她带着满满恶意的质疑，只是默然垂首，等她哭累了也骂完了，对她深深鞠了一躬，轻轻开口道：“方阿姨，对不起，是我们没能及时赶到，可是，但凡还有一点希望，我们都不会放弃救大家。”

老妇人咬着牙流泪，她不再说话，只是攥紧了拳头，如同泄愤似的重重锤了三下翁执胸前的星防长标志，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三声闷响，翁执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她捶打。

打完以后，她因为悲伤过度得快要晕过去，身体猛地往下沉，翁执连忙扶住她的手臂，让旁边的愈者带她回去，便带着大家去检查附近没有其他异形兽，他们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安置点。

队伍里的许多人对于这样被责怪已经习以为常，他们不是每一次都能救下所有人，但他们每一次都已经竭尽全力，问心无愧。大家看着翁执变得更加严肃的神色，只是上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给予他无言的支持。

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艾光明心情十分沉重，站在原地看着翁执安静地带队去周围巡查。

明明所有人已经那么拼命地往这边赶过来了，可是最后还要被救下来的人大骂一顿，责怪他们为什么不再快些，为什么要救自己。虽然是一时情绪崩溃地冲动发言，却还是让她心里阵阵地发凉。

霄橪看着艾光明失魂落魄的样子，甚至开始担心艾光明是不是被打击得太严重了，毕竟她是第一次参与这样惨烈的救援却还遇到了这样复杂的情况。

但霄橪又觉得还得让翁执这个当事人兼她的临时监护人去开导她比较合适，便在回给翁执发了个信息，让他有时间找艾光明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