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无意溜了一把西门，说好叫他帮忙，事情说得多么多么严重似的，到地方一看不仅全错，还快到尾声了。

他冲西门讪讪笑了两声，很快“没心没肺”地叫了菜狼吞虎咽地吃。

这路赶得就没吃过几口好的。

顺便拉着老实和尚追问。

老实和尚不能不老实，只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这件事其实和尚知道的不多，只是听说霍休同珠光宝气阁的原总管霍天青勾结，叫他里通外合谋夺珠光宝气阁财富，”老实和尚想了想又追加一句，“另外，还有峨嵋掌门独孤一鹤，他也对外道，被霍休骗来关中，好借刀杀人想用他对付阎老板的，不想霍天青之事事发，露了底这才没叫人得逞。”

陆小凤夹菜的动作一停，说起来“借刀杀人”，好似他们才是最初的那把“刀”。

他同花满楼面面相觑，这和他们原本知道的故事完全不同了，大金鹏王不是说独孤一鹤才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吗？

花满楼想到一事，心里一紧，问道：“大师，可曾听过大金鹏王这个人？”

陆小凤一听，也觉得对啊，他们是被上官丹凤请来的，怎么事情到了现在，早年的三个叛臣都在了，上官一家反倒在故事里销声匿迹了？

老实和尚细细想了想，摇头道：“‘大金鹏王’？确实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恰逢店小二这会上菜，喊道：“客官，您的菜齐了。”

他放下菜转身正想走，被陆小凤一把拉住袖子，店小二迷惑不解：“客官是还需要点什么？”

“你这菜我不敢吃。”

同坐的人都是一愣，不约而同看着桌上的菜，难道菜里有毒？

店小二脸一僵，讨好道：“客官说的什么话，这都是乡下农户收上来的新鲜菜，干净着呢，都是一天一收的，隔天的菜我们都是不留的。”

陆小凤似笑非笑：“菜干净，但我怕人不干净。”

店小二一脸委屈却又不敢发作：“小人一天洗一回澡的。”

“那更有问题了，你一个大男人洗得这么勤快，莫不是怕身上沾着味被人闻出不对来？”

老实和尚“啊”了一声：“司空施主，原来是你，和尚还真以为菜里有毒，还以为遇见陆小凤又碰上麻烦了。”

原来这人是司空摘星，陆小凤将人拦住，只是因为他认出这人的身份。司空摘星号称偷王之王，天下间没有他不能偷的，人亦精通易容，往往失主拿他没有办法，不过他更愿意去偷那些没有实际价值的东西，与旁的逞凶斗恶的江湖人相比倒也不算太可恶。

陆小凤将人截住，撇开老实和尚去追问司空摘星对珠光宝气阁现在的事知道多少。

“你难道闲得发慌来关中吗？你知道的肯定比老实和尚多！”

司空摘星笑道：“我确实知道一些，譬如青衣楼的杀手现在正从各处赶往关中，其目的是珠光宝气阁的后山，譬如霍休现在根本不在江湖上露面了，侧面坐实了他是青衣楼总瓢把子的消息。”

“现在至少三股势力放出话来，要拿霍休是问。”

“峨嵋、珠光宝气阁……”陆小凤数着，又问道，“还有哪一方？”

“‘天禽门’。”

“‘天禽门’？”

万梅山庄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对霍天青的底细西门吹雪倒是清楚，他这时开口道：“霍天青是天禽老人独子，早年承蒙阎铁珊搭救，如今他在背地里同旁人算计阎铁珊，可以说是忘恩负义，‘天禽门’若想保住他性命，只有不遗余力地去对付青衣楼了。”

陆小凤眼珠子一转，又问司空摘星：“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司空摘星道：“原本是要来偷东西的，可这东西太厉害了，只怕我自己要搭进去，为了不把自己搭进去，我就只能放弃了。”

陆小凤好奇地说：“天下间有什么东西，是你偷不到的？”

司空摘星说道：“只因那不是一件安安静静不动的死物，却是一个会动的大活人。”

“活人？”

司空摘星这么说倒是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勾起来了，原来有人请他出手是为偷一个人的。

“那不仅是个活人，还是个功夫极高、相貌极好的大美人呢。”

陆小凤心里一突：“这美人莫不是姓上官？”

“那我就不知道了。”

司空摘星想起来还觉心里发寒，霍休这事他原本没想着要掺手，可就是耐不住好奇心才去的，谁知那姑娘一出手，招招式式都是杀招，要不是他见机得快，此时哪还有命在。

既然他没接霍休的活，那也不存在什么信用不信用的，霍休的下落叫他卖了个彻彻底底，这才从那姑娘手里逃脱了出来。

想起来是心有余悸，不过，这些就不必同陆小凤提起了。

陆小凤沉吟片刻，对花满楼、西门吹雪道：“我想去趟江南。”

花满楼道：“你是想找‘大金鹏王’？”

陆小凤苦笑：“事从他起，总该再从他处弄个明白。陆小凤聪明一世，眼下却像被人蒙了眼耍了个团团转。”

“西门，你要与我同去吗？”

西门吹雪摇头，面上浮现出一抹悠然神往：“独孤一鹤刀剑双杀闻名江湖，既然他在这里，我便不会往别处去。”

原先的郁闷之情一扫而过，此刻能与剑术大家论剑的喜悦跃然心头，一时激得心潮澎湃。

陆小凤脸色蓦地难看，西门吹雪臻于剑道不惧生死，可他能眼睁睁看朋友去试一场不知生死的比试吗？

花满楼脸色也说不上好，他不喜杀人，也不喜别人杀人，对于西门吹雪的某些想法实在不敢苟同。

司空摘星抛了一粒花生在嘴里嚼着：“可独孤掌门不在这儿啊，他们日前得了霍休的下落，此刻早已经赶过去了。”

澎湃之心霎时如古井无波。

西门吹雪眉头一皱，转头对着陆小凤：盯——

陆小凤心头喜意还没来得及全浮上来，被西门吹雪这冒着冷气的目光盯得浑身紧张。

不是，西门，你看我也没用啊，我总不可能此时把独孤掌门给你变出来。

花满楼闷笑，没有人伤亡总归是好的，就是陆小凤要倒霉了些，只怕唯有连眼睛上的眉毛一并剃去才能消解西门庄主的郁气了。

只有两条眉毛的陆小凤不常见，可若四条眉毛都没有了，那便更稀少了。

……

还是那个小院，四四方方，土地里连一只蚂蚁也没有。

上官雪儿心想，被毒汁浸过的土地哪里还有活物呢？

姐姐把表姐埋在这里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这里也会是她的埋骨之所？

可最终上官雪儿还是没有把姐姐埋在这里，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她是中了同一种毒而死，尸体埋在这里，只怕数十年不会再有生机了。

上官雪儿只能选择火葬。

她找人搭了个架子，把姐姐收拾整洁放上去，火光在上官飞燕的脚下燃起，橙黄的火舌跃动，在雪儿朦胧的泪眼中，那张美人脸愈发模糊。

上官雪儿低头拭泪，冷不丁一阵风刮过，她抬头一看，姐姐的尸体不见了。

这可把上官雪儿吓得三魂去了六魄，正想骂哪个贼人作死，连死人也不让她安生，忽然一道熟悉声音响在耳边：“雪儿，这是怎么回事，飞燕姑娘是怎么了？”

她转头一看，那个大红披风的可不是陆小凤，旁边站着的正是花满楼，他怀里抱着的就是姐姐。

花满楼一脸失魂落魄，两指拭过上官飞燕颈项，没有丝毫跳动，再摸她手腕，冷得吓人。

这已经是一具死人尸体了。

上官雪儿一见抢人的是花满楼和陆小凤，想着姐姐生前把这两人骗得不轻，一腔不满也尽数吞下，只冷冷淡淡道：“两位大侠，请把姐姐尸身还来，不要打扰她清静。”

花满楼颤声道：“雪儿，是谁害死了你姐姐？”

雪儿听了又想淌泪，一抹眼道：“没谁害的，是姐姐想害人不成，反被自己的毒针毒倒了。”

花满楼一怔：“飞燕……怎么会害人呢？”

这里面牵扯到表姐的事，雪儿不想与两个外人多说，她只是道：“怎么不会，姐姐害过的人何止一两个，你不要被她骗了。”

“花公子，我姐姐、我姐姐她不是个好人，先前她骗了你，如今也遭了报应，我替她给你配个不是，念在她还未对你做什么的份上，你将她还了我，让她好好走完这一程。”

雪儿抢过姐姐的尸体，放回火床上去，她从前也害怕死人，可这些日子她都是和尸体这般相处的，如今反倒是不怕了。

其实中毒而死的上官飞燕也没什么吓人的，面貌仍旧栩栩如生，她像生前一样貌美惊人。

她人小力弱，陆小凤上前搭了一手，上官雪儿道了一声谢。

陆小凤看着完全不同以往的小姑娘，上官雪儿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可不是一夜之间么，上官雪儿苦笑，姐姐啊姐姐，愿你来世胸怀磊落，心开目明，不要再被贪念迷了心智。

看着一代佳人去世，陆小凤心底几分叹息，这虽是他第一次见上官飞燕，但见到美好事物的消逝总归是要叫人唏嘘的。

这话没被上官雪儿知道，不然，她要讥讽陆小凤了：“姐姐若活着，还不知又害死多少人去。”

她盼着姐姐活，又怕姐姐活，归根到底，是怕她执迷不悟，死不回头。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总算熄灭，上官雪儿收拾了姐姐的骨灰，送到临近的道观里去。

她对道长师傅道：“我姐姐生前作恶多端，只盼着聆听三清道祖金石之言，脱开迷障，消弭恶业。”

从昨日被抢回上官飞燕尸首再到今日送她入道观，花满楼一直是缄口不言，陆小凤担心不已，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劝他不合适，可不劝他也不合适。

道观建在山上，此刻三人沉默地走出道观，往下山的小路走。

陆小凤想起一事问道：“雪儿，怎么不见萧兄？萧兄可回来了？”

雪儿心不在焉，想起“萧秋雨”先是发怔，想到那不是萧秋雨，是表姐假扮的萧秋雨，先前的萧秋雨怕是死了，下意识道：“死了。”

“死了？！”陆小凤猛地心惊，即刻又沉沉地坠下去。

“萧兄怎么会死呢？”他怔忪着。

“谁不会死呢？”

陆小凤追问：“柳兄呢？”

“死了。”

柳余恨的尸体她一直没管过，前些日子被下人抬走了，觉得放在院里不好，也不知埋到哪里去了。

“独孤兄……”

“也死了。”

“你叔叔大金鹏王……”

“死了死了，都死了！”上官雪儿被他烦地大喊。

……

“那你表姐……”

“表姐出门办事了。”

好在不是又死了，陆小凤松了一口气。

花满楼这时突然道：“雪儿，你可不可以把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们，自我们出关入关，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走到山下，不远处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抱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仿佛是在等上官雪儿。

雪儿对花满楼道：“花公子，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很多，没有表姐首肯，个中缘由我不能对外人讲，其实，这件事本来就同你们无关，你们只是被我姐姐骗来的，还是不要深究的好。我表姐派人来接我了，我要回去了。”

“回哪儿去？”陆小凤看这样子，似乎是不打算回大金鹏王的庄园了。

“表姐说，青衣楼是狗急了跳墙，怕他们对我不利，所以要把我接到她身边去。”

那个抱剑的年轻人已经走过来了，陆小凤见他面如冠玉，目光清正，先对他好感三分。

年轻人上前介绍道：“峨嵋苏少英，见过二位，可是陆公子同花公子？”

陆小凤花满楼一起点了点头，看来这人是识得他们：“苏少侠不必客气，你同雪儿相识？”

苏少英好奇地看了花满楼一眼，他只知道花满楼目盲，可当真见了真是分毫觉察不出。

“雪儿姑娘同我师父有旧。”

陆小凤了然，都是金鹏王朝的人，可不是有旧吗。

“苏兄，不知丹凤公主如今在何处，可否相见，”陆小凤苦笑，“如今我是一头浆糊，还想让丹凤公主替我解惑。”

苏少英略微一怔，陆小凤以为这是拒绝，忙道：“怎么，丹凤公主不想见我们？”

这倒不是，只是苏少英一直称呼钟芙“钟姑娘”，说起上官丹凤，他一时就反应不过来。

不过他还是摇头。

雪儿虽与重新回来的表姐相处时间不长，也觉得她有些变了性子，但对她如今行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表姐那个人，想要你知道的一定会要你知道，就像她一开始就不瞒着姐姐的事，知道自己在窗下，也叫自己听了全程。但不想要你知道的，就绝不会叫你知道，就如同眼下。

雪儿说道：“表姐若要见你，自会给你下帖子，她不给你下帖子就是时机不到或者不想见你，你问旁人是没有用的。”

她掀帘上了马车，临走时犹豫再三还是对花满楼道：“花公子，姐姐的事，你不要伤心，那是我姐姐的命，早该如此。她的死也没有隐情，你不要上了别人的当。”

现在青衣楼的人发了狂，他们俩总不好再被别人利用一回。

马车渐渐远去了，花满楼皱眉不语，陆小凤觉得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里，倒是怎么捋也捋不清了。

他突然笑了一声：“主人家下帖子自然是待客之道，可难道我上门求见便是失礼吗？”

……

珠光宝气阁复又接到陆小凤上门求见的帖子。

此时阎铁珊同钟芙已经回了阁里，侍卫道：“陆大侠是来求见丹凤公主的。”

钟芙笑道：“肯定是他跟踪雪儿回来的马车找过来的。”

苏少英此刻正在一旁，闻言心中不快，又有些愧疚。

阎铁珊心下怀疑：“陆小凤和霍休倒是忘年交，这小子这会上门总不会是……”

“无妨，霍休已经被咱们拿住了，也不怕他起什么风浪。陆小凤心里有疑问，总得给他解惑，不然只怕你珠光宝气阁要迎来一个难缠客人。”

钟芙对阎铁珊道：“严大人，先借你的地方一用。”

“好说好说。”

她又对侍卫道：“去请陆公子、花公子、西门公子明日相见，就说丹凤敬具菲酌，恭请大驾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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