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兄长。”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单江蓝思索了一下措辞，迟疑道，“他参与了十多年前的大混战。”

季瑾玉赶紧做出洗耳恭听状，她瞪大眼睛，力求真诚，希望让江大哥能感觉舒服一些。

“上阵前夕，他和......他的兄弟们，心里想的不是荣耀，想的是能尽量活下来。”

“他们想快些结束几十年的战乱，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和亲朋好友团聚......”

平时是笑起来气宇轩昂的人，但现在季瑾玉看着他，感觉他是如此的脆弱。

单江蓝明明没哭，却让人看到就知道，她的心正在流泪。

季瑾玉不由得紧张起来，呼吸都放的轻轻的。

“后来呢？”她问。

“后来他们都死了。”

十几年前，单江蓝才是个几岁的小孩。

她两岁学武，天赋异禀，不过短短两三年就比一众成年人的内力水平还高了。

到了五岁这年，她偷偷混入父亲的起义军中的少年营中，跟随作战。

那时前朝已经崩溃五六年，各路人马在乱世中争王夺霸，百姓苦不堪言。

往往今天被这个王统领收税，明天就又换了那个将兵做主人，杀一遍人，再收一遍税。

同时，饥荒和瘟疫袭来，所到之处民不聊生。

无数个孩子流离失所，成了孤儿。

当兵虽然要上阵打仗会死亡，可是不当兵连饭都吃不上。

所以在起义军中，有很多孩子兵，单江蓝父亲这一支军队就专门设立了少年营。

也不知是怎的，单江蓝从小就长得比同龄人高壮，五岁就长到了五尺有余，比少年营中许多一直饥寒交迫的十岁孩子们都高。

单江蓝当然不是抱着玩乐之心混进战场的，但她那时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并没有太多对于战场的认知。

当看到昔日在军营说笑的伙伴们，第二天就被敌人的长矛刺中心脏而死，而她身边也围着几个敌人，她根本分身乏术无法营救他们时，单江蓝根本就无法保持冷静。

她不管不顾地杀向敌军，不停地想要靠近早就死去的少年们，累到力竭之时，被敌军刺中。

在战场上受伤是难免的，可这是单江蓝第一次受伤，她毫无经验。

血不停地流，单江蓝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在不停流失。

她动用最后一点内力给自己疗伤，但却没有力气躲开敌军的攻击了。

五岁的她想的东西很少，死亡来临那刻，单江蓝也只是想着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如果她死了，不知道爹娘会多伤心？

偷偷混入军营，她是不是错了......

“快起来！”一声断喝让单江蓝恢复了意识。

一个身高七尺的少年正帮他抵挡着长矛，“你想死吗？爬起来！”

没有更多的交流，单江蓝撑着爬起来继续战斗。

只要不死，就爬起来杀人。

想要快点结束，就快点杀人。

他们杀到最后，每个人的眼神都是那么麻木，单江蓝也不例外。

直到远远的听到鼓声，听到长长的“胜——”，看到敌军还剩下的小兵溃败而逃......

单江蓝再醒来的时候，正在伤兵营。

她是疼醒的，那军医正粗暴的给她上药包扎。

为了能更多地救治受伤的士兵，军医们只图快，不图细。

他们往往把一个伤兵的较大疮口上药包扎完，就接着治疗下一个伤兵了。

“你醒了。”她看到一个熟悉的少年。

“是你？”单江蓝用小小的童声说话，“你救了我吗？”

“是我背你回来的。”那少年说，“想不到你那么能打，却这么轻。”

后来单江蓝知道了，他是少年营里的百夫长，名叫丁杨，才十一岁，就进入少年营四年了。

丁杨在战场上看到单江蓝以一对多不落下风，很看好她，平日教她怎么在军营里生活的更好，打仗上阵怎么应对各种情况。

又是两年过去，单江蓝父亲异军突起，已经成为天下规模第二大的起义军，更多的人投奔而来。

丁扬出身贫寒，幼时又饱受苦寒，身上有股子韧劲，在少年营已经成了千夫长。

单江蓝混进军队时谎报年纪说自己八岁，两年过去在外人眼里大家都以为她十岁了。

她修行内力，和单有蛮力的普通人不同，在战场上的表现尤为突出。

这年，单江蓝从一个最普通的大头兵变成了百夫长，归属于丁扬摩下。

结束乱世那场战役，是在三年之后的吉化打的，整整打了半个月。

这是丁扬最后一次上战场。

吉化之战打赢了，却死了近半数的人。

季瑾玉沉默一会儿，轻轻道：“抱歉。”

“你不必道歉，这又不是你的问题。”单江蓝从回忆里清醒过来，洒然一笑，“跟你讲了个故事而已。”

马车里静了很久，季瑾玉轻轻说：

“个人是历史的尘埃。我们每个人也只能顺应大势，在夹缝中生存。”

单江蓝好看的丹凤眼看着他，一眨不眨。

季瑾玉抬眸回看：“江大哥，你给我讲了个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个。”

“哦？”单江蓝挑眉，来了些兴趣，“说来听听。”

“有一个地方叫做墨西哥，在每年的十一月会举办一个亡灵节。”

“祭拜亡灵的节日？”

“没错。在那个地方，人们认为，身体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

单江蓝被吸引了，她思考道：“身体对应的是魂灵，难道魂灵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

季瑾玉颌首：“正是如此。”

“当一个人身体死亡时，不是真正的死亡。”

“当世人认为一个人死亡时，不是真正的死亡。”

“而当没有人再记得他时，才是真正的死亡。”

季瑾玉讲的正是《寻梦环游记》的故事，她叙事明了简洁，还转化成了古人能听懂的用词，让单江蓝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讲完了，季瑾玉把马车的窗户打开，阳光撒了进来，窗外林间鸟语花香，心旷神怡。

“你看，我们读书人读的是《史记》和诸子百家。只要司马大家和各位先贤的思想传播下来了，他们就一直存在啊。”

单江蓝喃喃自语：“只要记得他，他就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