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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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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年节前的最后一场大雪悄然落下,鹅毛雪静静飘在长安各处的屋檐上。

“他会信吗?”王台鹤靠在凭几上揉着眉心。

烛光映在纱幔上的影子,盖在王台鹤对面那人的脸上,带有玉扳指的手玩起面前茶碗,说:“覆水难收你不知道?”

王台鹤沉吟片刻,说道:“这事他说是答应我了,可御史台是他想做什么就是什么。”

“我都说了,他会帮你。”男子浅笑,茶碗被他在指尖翻来覆去地玩,“就算他不帮,郑砚卿也肯定会帮的。”

王台鹤看了男子一眼,冷笑道:“郑砚卿?哼!扔到朝堂里影儿都看不见,若非无门,我怎么会听你的去求成王。”

男子冷冷道:“世子,你都知道没人想去触阳昭长公主的霉头,那苏酬恩的生路只能指望成王了。”

“阳昭长公主就好那一口。”王台鹤提起这个就忍不住皱眉,“她颇为喜欢的程知文也被贬官,那她还不得把目光都放酬恩身上。我当时就劝酬恩别回长安,这厮性子死犟死犟半分不听。祈祷今年新科进士有俊俏儒雅的,转移她注意。”

男子笑道:“你劝得了一时还能劝得了一世?程知文被贬官永州,难道你们平阳就能安稳了?”

王台鹤脸上躁意明显,叹口气道:“管皇帝想做什么,老爷子还能撑几年,北阳没啥事平阳就没啥事,搞来搞去就那样。”

“你都这么看了,我不知你还在瞎担心什么?”男子沉声道,“成王可不是宁王那蠢材,都把事拉到他面前了,为着那死去的丽妃他也会帮你。只是要你费点心,除了吴少瑛。”

王台鹤抬眼看向男子,说:“这些我都知道了,不过你怎么就怨上吴家了。”

男子说道:“你还管这些?”

“问问嘛,咱俩现在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人。”王台鹤收起揉眉的手,玩转着腰间的玉佩。

男子答道:“管好你家老爷子就行,我的事你少管。”

王台鹤左腿垂下榻,右脚搁在左膝上,潇洒模样,眯着眼道:“别这么说,咱俩好歹也是打着弯的亲戚。”

男子将空茶碗扔到王台鹤怀里,厉声道:“谁跟你是亲戚?酒喝多了?”

“今夜你也喝了不少吧?累不累啊?你那小心肝可不知道你背地里耍这些。”王台鹤仍旧眯着眼,捡起怀里的空茶碗放在案上。

“你要敢招惹他!明日我就把苏酬恩绑到阳昭长公主床上去。”男子目光深沉,就差把王台鹤扔出去。

王台鹤翘着脚,打趣道:“绑一个也不够,再加个程知文吧。那小子男生女相,要不是刘三娘非他不可,你要说个喜欢,老爷子八成会抢来给你的。”

男子骂了句脏话,随即拂袖离去。

翌日清晨,郑郁用过早膳后就与林怀治前往顺陵。

德元帝的顺陵自德元二年动工修葺,规模宏大,宫室神道富丽雄伟,远朝开国以来历代帝陵。顺陵位于武将山南麓,以山为陵,东与温宗安陵遥遥相对,西与文宗宣陵隔川相望,北靠群山环绕,南面则是广阔的万千沃野。而顺陵往东侧去百里便是惠文太子林怀清的和陵。

今日京中大雪,郑郁和林怀治顶着雪一路策马,近午时才到和陵。

林怀治抵达和陵后,箫宽亮过身份就带着郑郁进去地宫。

郑郁和林怀治各持宫灯照明,郑郁手里提有祭祀用的贡品。两人过得斜坡墓道,墓道顶部开明暗天井,过洞两侧设有龛室。

黑暗的墓道里郑郁凭宫灯照耀,见两侧石壁上绘有南衙北衙的步骑仪卫、乐伎舞者、青龙白虎、生前观赏花鸟之画,顶部则是日月星辰,浩瀚夜空。色彩艳丽、仪态精美的皇家仪卫和奴婢陪葬陶俑,更是不计其数的屹立在墓道两侧,无不彰显着墓主生前的显赫。

走得片刻终来到穹庐顶组成的前墓室,前墓室尽头是墨玉石门,石门后则是林怀清和悼贤太子妃曲婉合葬的棺室,两人将灯插在墓室旁的银架上。

石门前置有供桌,铺有团垫,方便祭奠。

林怀治将蔬果、清酒一一列上。在团垫前站好,对郑郁说:“还不过来?”

郑郁一怔,他以为是挨个祭拜,但想着这里就他两人,也没什么,旋即过去同站好。

两人点好香深鞠三躬,而后奉于供桌炉上,又祭酒浇地。做完之后,两人跪好稽首三拜。

拜完后,林怀治手交叉于胸前,沉声道:“唯望兄嫂有灵,光拂身侧,庇佑弟等,耀其身业,福泽万民。今携郑郎,特此祭拜。恳求阿兄,赐卿寿命延长,贮听嘉命。”

郑郁看到那墨玉石门就心生钝感,几年来压抑的痛苦与悲伤瞬间抓紧他的心。他不曾想再回到长安,已是君埋泉下,相隔阴阳。

林怀清就躺在里面,躺在那充满着黑夜的冰冷石棺中。林怀治说的什么,他根本没心思听,只是怔怔地跪着。任由愁绪爬满心墙。

林怀治念完后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么跪着。

过了许久,林怀治倏然起身走到神龛处,郑郁还沉浸在悲伤里没去看。

“给。”林怀治在原地跪下后,将一物递给郑郁。

“它也在这儿?”郑郁认出这是林怀清生前最喜欢的筚篥,旋即从林怀治手中接过。

林怀治正襟危坐,说道:“出殡时我放的。”

就着宫灯映出的光,郑郁细看着手中的筚篥,往昔画面一一闪过,皆是梨树下林怀清吹奏筚篥曲的场景。

林怀治道:“吹吧,二哥许久没听了。”郑郁摩挲着筚篥上的“清”字,哽咽道:“我怕不像以前那样好听。”

“就是难听二哥也不会出来打你。”林怀治坚定地看着郑郁。

郑郁悲伤被林怀治击碎,白了林怀治一眼,说:“你怎么这么说你哥!”林怀治面无表情没说话,郑郁又说:“吹哪一首啊?”

林怀治嫌弃道:“你不就只会一首吗?”

“不好听你就把耳朵捂上。”郑郁深吸几口气,吹起那首林怀清教他的雨霖铃。

筚篥之声悲调激昂,雨霖铃本带悲意,在这四周深静的地宫里,更被无限放大。

筚篥声宛如天上来,添着塞外黄沙漫漫,又带有江南雨后无声呜咽之感。那一刻石壁上的仪卫、侍女似是重现于世,围着穹顶辗转婉游,悲泣诉说黄泉数尺下的凄凉。

林怀治借着黄光只看郑郁身姿端正,垂眸低首,神情专注却有悲伤。身着素衣似雪,白皙的肌肤被光影笼上一层神秘感,像极了天宫里的如玉仙君,纤长的手按出他曾经听过无数遍的曲子。

林怀治想着他这二十年听过无数曲子,可只觉郑郁吹的最为动听。

一曲毕,郑郁感到林怀治一直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向他:“还能入耳吗?”

“好听。”林怀治沉默片刻从怀里拿出丝帕,凑近后细擦去郑郁脸上的泪。

郑郁抬手摸脸,已是泪水横流。

林怀治很温柔的给他揩去泪水,可郑郁总觉在那轻柔的动作里,他好似抓住了什么。

灯光微亮,郑郁失神地看着眼前人,林怀治表情没有以往的冷漠,仿佛在这个特殊日子里,他又变回长于兄长膝下的少年。

郑郁脑中忆过许多事,在东宫初见林怀清时的场景、洛桥上少年的笑、古道旁林怀清的笑、母亲魏慧临走时的病容,幕幕如走马灯般转过。

林怀治见郑郁脸上泪越擦越多,皱眉道:“再哭,明日可不好看。”

“不是你说见棺材落泪吗?”郑郁倔强地撇过脸,伸手说,“你把帕子给我,我自己擦。”又想起林怀治这人的烂狗脾气,眼泪就又落下来。

林怀治看郑郁眼泪还在掉,随即叹了口气收好帕子,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郑郁被林怀治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吓得呆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就任由林怀治抱着。他想推开可又很贪恋林怀治身上的温暖,索性就反手抱住他,反正是林怀治先动手的。

林怀治似是很享受这个回应,手拍在他的肩头,安慰道:“哭吧,出去了我不告诉别人。”

“真的?”郑郁不信。衣物相隔,他听到林怀治胸膛里那炽烈有力的心跳。

林怀治道:“嗯。”

可郑郁现在又哭不出来了,但脸上泪水还在,就胡乱的抹在林怀治衣服上。

“可以问你个事情吗?”郑郁鼻尖充斥着林怀治的男性气息,霸道内敛,可又透着儒雅君子的清香。

林怀治感觉心情很好的样子,“问。”

郑郁思索片刻,小心翼翼问道:“你抄我的诗,是不是仰慕我的才华?在子若面前,你别撒谎。”

林怀治猛地推开郑郁,怒道:“谁仰慕你?”郑郁被大力推开,双手撑着冰凉的地面。

“那你抄它做什么?”郑郁旋即跪好,笑着反问。

林怀治起身不想跟再跟郑郁说话,走到甬道时,冷漠道:“我在外面等你,给你一炷香时间说完滚出来。”

“知道了。”郑郁烦躁地说,“你别偷听。”林怀治没答话,径直离开。

确认脚步声走出地宫后,郑郁才看着石门喃喃说道:

“子若,你看你弟弟一个娘生的,你俩脾性这么相差那么大。他就跟随时会爆开的竹子一样,劈里啪啦的,就这样你还说他待我之心从未更改。什么心啊!我觉着哪天要是惹怒了他,他都能把我捶死。”

室内一片安静,郑郁又说:“冠礼我行过了,字是我娘取的,我娘说‘砚砚君子,卿而为重。’给我取字砚卿,以后你要是来我梦里,就唤得出字了。不用像以前那样整天九郎九郎的,你在诸天世界好吗?怎么就上次给我托了个梦之后就没来过了。”

“不过应是好的,那边有温元皇后、悼贤太子妃、白丽妃,没有尘世中的繁杂。可叹世事无常,不想你去后没多久,曲家四娘也走了,圣上仁慈允你们合棺而葬,追赠她为悼贤太子妃。今生情意不能相守,来生愿你们比翼双飞。”

而后郑郁又对着那墨门说了许多话,从永州说回到长安,从长安说到并州,将这近三年的事情都絮絮叨叨地说了出来。

地宫深处只有他和林怀清在,说完这些他才觉这些日子以来的执念,都在这一刻通过满腹话语被释放出来。

过得午时,郑郁才从地宫里出来,雪还没有小的趋势,夹杂着风,浩浩荡荡的吹彻这关中平原。

郑郁与林怀治在陵卫处简单用了午膳,随即返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郑郁最大的缺点,跟林怀治待一起还老走神,耳朵还不好,不然早就在一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发出猞猁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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