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两位见笑了，守门的弟子都是新入门的，我是好心留他们，没想到他们却让我这般无地自容。”

碧落假装长叹一口气，苦笑着扶住额角。

时源仙君适时接话说：“碧落仙君心善，为仙门后辈煞费苦心，此行誉满修真界才会引得无数名门弟子拜入门下。”

“时源仙君谬赞了，爱护师门弟子都是我应该做的。”碧落听得正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转眼就对上风明霁似笑非笑的双眸盯着着他，过往某些回忆不由得涌上脑海，仿佛被人当场戳破了心中发虚。

“不说那些，还是谈正事要紧。”碧落慌忙转话题道。

风明霁只嘴角噙着冷冷笑意，没有多说什么。

这时，时源仙君倾身略靠近风明霁，撑着下颌展露笑容道：“绮翎妖尊，你来此是所为何事呢？”

莫名的热络令风明霁有些不解，只用略带疏离的语气回答：“探望故人。”

“先前来时已见过掌门，但在殿内没有瞧见碧落仙君，我想应当也是我这个做弟子的先来见过师父才对，对吗，师父。”

碧落目光闪躲着，不敢点头说是也不敢说不是。进退两难的窘迫全都浮现在假笑之后，“原来如此，你此次是代表妖界前来武斗盛会，我也是刚知道的。毕竟这几日实在忙碌，你也知道师门里能帮上忙的人没多少，我也很辛苦的！”

风明霁仍盯着他道：“有什么困难不妨告诉我，现今的我也不同以前了，也稍微能派上用场。”

“这是悟清门内的事情，实在不能劳烦外人。”

碧落内心想彻底同风明霁划清界限，以往他是个默默无名的小角色，只能挑选门内其余大宗门不要的外门弟子，这才有的第一个大弟子风明霁。

开山大弟子本被他寄予厚望，但却频频让他感到失望，不仅毫无修行天赋，甚至多年修行都没长进。有这样的大师兄在，其余人更加不会想拜入他的门下。

碧落是悔恨的，恨自己时运不济挑了这么一个废物，令得他自己在悟清门中抬不起脸来，说他教导无方，便将所有的怒火都迁怒在风明霁身上。

若非后来终于走运收了封岚回来，只怕至今这些洞府与天材地宝都与自己无关。

碧落打从心底认为风明霁对他而言毫无助力，甚至后面还被暴露出是妖族，简直是狠打他的脸面。也正好借机将人赶出了悟清门，从那之后他的人生才算是平步青云。

他扭曲的神情藏在低头阴影之下，却没想到这只该死的小妖却在之后猛然间成为了妖界赫赫有名的新秀。而现在对方还找上门来，只让他愈加恨了。

前师徒之间的气氛霎时降至冰点，殿内仿佛瞬间成了冰窟。

“两位听我一言，我倒觉得绮翎妖尊此次来访是件极好的事情，毕竟能让你们之间反目成仇的因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时源仙君笑着打破僵局。

风明霁闻言轻蹙眉头，目光横扫过开口说话的白发男子。对方只眉目含笑瞧着他，仿若心情十分畅快。

碧落这才抬头说：“仙君说笑了，我与绮翎妖尊能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些误会罢了。”

“但据我所知，好像另有隐情。”时源仙君目光边说仍边瞥向一旁的风明霁，神情很是悠闲，“先前因岚渊仙君的缘故，绮翎妖尊在人界受到了很多不公正的待遇，也挑拨了两位师徒间的情义。如今悟清门罪人消失了，我们应当给予绮翎妖尊本该有的尊重和礼遇才对。”

“这……”碧落一时间答不上话，紧握成拳的手藏在袖中不安滑动着，目光下意识看向风明霁。

风明霁面色不改，只是轻歪着头问：“岚渊仙君怎么了？”

“你不知道？”轮到时源仙君诧异了一下，连碧落也是一惊。

“我刚闭关出来，很多事情都未能亲自处理。”

瞧不出风明霁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此事，时源仙君回过神才略显羞涩着说：“这样倒是我说得太着急了，请别在意，我只是迫切希望绮翎妖尊能得到认可。”说完还悄悄抬眼去看风明霁的反应。

后者却并没多瞧一眼，借着这个由头再度对准碧落仙君发难。

风明霁挑眉问：“岚渊仙君如今不在悟清门吗？”

“咳，的确是那么一回事。”碧落斟酌着用词，毕竟他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位妖尊内心所思所想，“发生了一些事，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怎么回事，岚渊仙君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呢？”

“封岚突然就入魔了，杀了好多名门的修士，这么大的祸事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差点就连累了整个悟清门。”碧落摇了摇手，示意此事不要细追究。

风明霁却不依不饶，“入魔的原因是什么？”

“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也千万别再提起了，好不容易这件事情刚解决完。”

碧落一心只想赶紧息事宁人，生怕别人将罪责牵连至他这个师父。

风明霁如何能不知晓他心中所想之事，有些叹息着道：“你不是他的师父吗，这件事情连起因是什么都未曾查清，你便已经放弃了？”

曾经给整个仙门带来荣耀的天之骄子转眼被弃之如敝履，他不能明白，难道之前所做的一切便全然是白费。

碧落张了张嘴，只大义凛然道：“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封岚肯定也明白的，要给其他仙门一个交待，总不能拖累整个悟清门，我作为他的师父自然也不能因私情而置整个悟清门于危险之地。”

风明霁最终只将视线轻落在碧落身上那精美绝伦的衣袍上，衣摆不沾一丝尘灰，只需高坐云端上一切便能信手拈来。

这个谈话的结果在风明霁的意料之中，可心中还是寒气渐生，不是怒火而是一种透心骨的冰凉，仿佛比置身寒峰更加难熬。

直至走出那座奢靡的洞府，他仍然无法摆脱这种厌烦的心绪。

“绮翎妖尊请留步。”身后传来的声音是紧随风明霁脚步出来的时源仙君，他挂着关切的笑容问：“不知妖尊接下来是否得空，可去我那儿坐坐。”

风明霁因刚才情况现今兴致缺缺，只平静看向白发男子淡淡回应道：“今日已经出来很久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婉拒之后对方便也不再继续纠缠，离开前时源仙君露出了然一笑。

“我就住在上陵院，有事可尽管上门来寻我。”

对方先行一步告退离开，风明霁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深皱起眉，那句话仿佛很确定自己会上门有求于他。

上陵院是整个悟清门中最好的待客院落，凡是悟清门看中的贵客皆安排在此处。又恰逢到了武斗盛会这个节点，能够得到如此相待，足可见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此人身份必然不一般，可比起身份更让风明霁疑惑的是他亲呢的态度。

风明霁心中将时源仙君划入谨慎处理的范围，转身便回了群芳院。

屋内小妖们大约是第一日来人界，行径大抵还算安分，除了弄倒两堵墙之外也没有闯大祸。

夜深时分风明霁躺在卧榻上却辗转难眠，不知是否因为白日的事情，又或者是因为重新踏入悟清门的土地。

清月落满窗框，仿若结了一层白霜，咋一看好像是寒峰上的雪景。

风明霁起身走出屋外，瞧见过小妖们都老实待在屋内睡觉，又特地多下了几处咒符在院落各处，就是元婴期的修士来了也进不来。

做完这些事情后，风明霁便隐去身形离开了悟清门，展翅飞至寒峰。

离开这几日寒峰本身倒不会有什么大改变，仍然是落雪不断。但奇异的是风明霁这次回来却并没有先前十分荒凉的凄凉感，倒是觉得此处有种干干净净的空灵与寂静。

原先纷杂的思绪都短暂被白色所净化，他怔怔站在雪地中抬头望见月色，再度看向寒峰上的木屋时便是有些紧张。

有冷风吹拂过雪面，卷出地底层层白雪掩盖下混杂在雪中的异色。

风明霁化为本体悄然飞到木屋窗框上，入夜后的木屋内没有火烛一片漆黑，只有些许微亮的月光能透过窗户和残垣破壁留下。

屋内的阴暗安静与外面不同，风明霁摸着黑跳到地上，视线下意识看向封岚先前常坐着的角落。

角落中模糊的身形未动，也没有其他响动出声，似是已经睡着了。

风明霁靠近几步，这才看清黑暗中那比夜色更加幽沉浓郁的双瞳正盯着自己，猛吓得一个激灵扑腾着翅膀。

原来封岚是醒着的，但是却不知默默盯着他看了多久。

封岚将雀儿分外慌张的反应纳入眼底，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这次总该学聪明，不回来了。”

“啾！”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悦耳带着怒气的啼叫。

圆滚滚的麻雀飞身就是一个起跳直袭封岚脑门来，咚的一声，一人一鸟都撞得不轻。

尤其是风明霁本体只有巴掌大，比不得那些妖身凶猛强壮的大妖，此刻躺倒在地上半天都头晕眼花。

封岚摸着痛处颇为无语，不懂一只小麻雀也这般大的气性。

风明霁缓过劲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有多么失态，便挣扎着起身站好，昂首大声嚷嚷着：“啾啾啾！”

“听不懂。”封岚道。

就算封岚这么说，可对方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声音嘹亮叽叽喳喳个没完，打破了寒峰一直以来的静谧。

只不过封岚也没拦着他，等到风明霁感觉自己喊得有点累了才停下，毛茸茸的胸脯上下起伏，大喘着气。

忽然风明霁面前伸出了一根指节分明的手指，轻碰了碰他前胸洁白的绒毛。

封岚感受到指尖没入柔软的羽毛里，先触及的是令人熟悉的暖意，而后便是这副小小身躯下热烈跳动着的心脏。

“……”

“……？”

风明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刻后撤好几步，身上热度骤升，却不敢像刚刚一样开口啼鸣。

现在仿佛只要一张口，心脏都要从喉咙里激动得跳出来。

封岚垂下的眼帘遮住眼底多余的情绪，收回的手指尖还留有余温，暗中他的神情并不能太清楚看见，只能听见极淡的声音道：“以前我就这么觉得，你真的很能闹腾，吵得人做梦梦里都是这个声音。”

鸣叫声令他闭上眼时就会忘记自己身处在寒峰，错以为是回到了很多年前修炼间隙在树下小憩，无需刻意便能听见精气神足的鸟鸣声。

待再睁眼时前尘往事便又烟消云散，只余下不知所措的自己。